眼見在場眾人對他的話一知半解,霍熙霜便也不再多說,笑了笑,便岔開話題,直直地看著王師遠,道:“王兄,你可知道,這屋中每個人都是當世最傑出的人物,每個人我都仰慕不已,但我最敬佩的,卻是你。”


    在場的哪個人不是天之驕子,自幼心高氣傲,雖都與王師遠有著各種交情,但聽霍熙霜這話,卻也免不了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王師遠更是有點受寵若驚,笑道:“霍兄言重了,在座的無一不是人中龍鳳,你如此抬舉我,我都心中不安啦。”


    霍熙霜忽然轉換話題道:“數年前,因一些瑣事,我教訓了表妹一番,她卻不依不饒,與我吵了一架。吵架嘛,說話難免難聽了點,其他的我都未放在心上,但有一句話卻讓我銘記至今。”


    說到此處,霍熙霜似乎有點激動起來。他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才繼續道:“她說,如若不是因為我身在劍王府霍家,又有何資格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又有何資格來教訓她?”


    眾人怔怔地看著他,也不知是驚異於他的話,還是驚異於他表妹的言論。


    每個人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無論是有勢還是無勢,都不應成為別人讚美你或是鄙夷你的理由。


    西門長庚與霍熙霜倒有相同感觸,忍不住歎道:“你表妹的話,確實有失偏頗。”


    霍熙霜仿佛遇到知音一般,道:“長庚兄所言極是。人人皆道劍王府地位超然,身為劍王府的傳人,便擁有傲視江湖的資本。孰不知,身為世家子弟,享有這些虛名的同時,卻承擔了更多的壓力。你做得好,那是應該的,因為你出身比別人好;可若是你做得不好,便仿佛該千刀萬剮一般,恨不得人人鄙夷和唾棄。”


    聽著這話,西門長庚暗暗點頭。對於霍熙霜所言,他深有感觸。身為西門山莊的傳人,他雖是次子,卻也背負了極大的壓力,加上他生性要強,對自己要求極高,便比普通人更多了一份辛苦,因為他要告訴所有人,他是一個合格的、稱職的西門山莊的傳人,沒有墮了西門一族的威名;可是,這些努力和付出,他又向誰訴說?


    眾人尚沉浸在霍熙霜的話中,霍熙霜又道:“王兄,你可知我為何最敬佩於你?”


    王師遠也在細細品味霍熙霜方才的一番話,輕輕搖了搖頭。


    霍熙霜抿嘴笑道:“王兄,我說句話,你可別介意。在場的所有人裏,若論天資稟賦,或許,王兄你是最低的。”


    眾人聽得此言,均是一怔,心裏暗暗不悅。不管王師遠的天賦如何,他如今都已經貴為摘星樓主,豈能由他在此肆意妄言,更何況今日還是王師遠的大婚之喜。


    王雯第一個跳了出來,冷冷道:“霍公子,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王師遠擺了擺手,製止住王雯,朝霍熙霜道:“願聞其詳。”


    霍熙霜似乎沒有看到眾人不悅地眼神,接著道:“但是,在場的所有人中,我敢肯定,王兄必定是最辛苦、最努力的。”他喝口茶繼續道:“天資這東西,是娘胎裏帶出來的,跟你的家世背景一樣,是所有人都不可選擇的;但是,後天願意花多少精力,肯付出多少汗水,卻是可以選擇的。”


    聽得此處,眾人都不禁暗暗思量起來。確實,若論天資稟賦,王師遠算不上最高,但在場所有人中,他的武學修為或許僅低於徐書婷,與封塵在伯仲之間,其他數人,均要比他低了一籌。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麽?眾人從來都沒有細細想過這個問題,直到此時,仿佛大夢初醒,王師遠所付出的努力,不但要彌補天資上的差距,還要再超越他們,必定要付出比他們多出數倍的努力和汗水,才有可能做到。


    徐書婷忽然想起,那日在爭天穀中,她與王師遠交手之後,徐天風所說的話,王師遠雖然現在不如她,但總有一日,必定會超越她。


    雖說天資決定上限,努力決定下限;但他們都已經是江湖上最頂尖的一群人,天資即便略有差別,卻絕不至於相差太多;反而努力與否,程度如何,差距卻是巨大。


    她當時並未將徐天風的話放在心上,今日聽得霍熙霜所言,才想起來當日徐天風所言,又是另外一番感悟。


    霍熙霜的話還沒說完,他又道:“聽聞王兄幼時體弱多病,便是家傳的四時令,也難以習全。但如今,王兄四時令,四門最頂尖的武學切換自如,翻雲掌、覆雨劍、握火拳、抱冰刀,任意一門武學單獨拿出來,都可獨步武林。這中間所付出的艱辛,在下望塵莫及。所以,我才說,我最敬佩的人,乃是王兄。”


    王師遠聽得霍熙霜娓娓道來,倒似對他的過往親眼所見一般,更對他在如此場合旗幟鮮明地稱讚一番自己感到不解。


    他按下心中的納悶,謙虛道:“霍兄言重了。在場的各位,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又有誰完全靠的是天資稟賦,又有誰不曾付出過努力和汗水?我天資拙笨,如今的一切,不過是僥幸獲得,又有何值得霍兄如此謬讚?”


    西門長恨散漫慣了,聽霍熙霜講了一晚上的大道理,早就不耐煩了,趁機插嘴道:“阿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裏,也不用特地拿出來說,他今日擁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拚搏換來的。隻是,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大夥還是聊點開心的話題為好。我給大家講個笑話吧。”


    聽西門長恨說要講笑話,大家也都輕鬆起來。


    王師遠深深看了霍熙霜一眼,與王雯交代幾句,便輕輕退了出去。


    迴到新房中時,顏敏依舊一身鳳冠霞帔坐在床沿邊上,閆珊珊和顏烈正搬個凳子坐在她身旁聊著天。見他進來,閆珊珊埋怨了他幾句就拉著顏烈走了出去,顏烈走到門口還衝王師遠擠了擠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王師遠輕輕走過去,坐在顏敏的身邊,卻沒有動手去掀蓋頭,反而握住她的雙手,輕輕摩挲著,道:“敏敏,你可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久麽?”


    顏敏似乎也是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道:“不論以前等了多久,往後餘生,我們都不用再等。”


    王師遠聽得心裏也是一陣悸動,他深唿吸幾口氣,拿起床邊的小秤,輕輕掀開顏敏的蓋頭,便見一張本來便已白皙的臉,略施粉黛,唇上抹了一絲唇脂,更顯得嬌豔嫵媚。


    王師遠從未見過她如此梳妝打扮,一時竟瞧得癡了,他的手輕輕撫摸上顏敏的臉龐,感覺似乎身在夢中,忍不住喃喃道:“敏敏,這一切都是真的麽?”


    顏敏見過他冷淡、憤怒、溫柔的樣子,卻從未見他如此癡癡的、呆呆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當然是真的。你要是想看,就天天看,隻要看不膩就行。”


    王師遠迴過神來,在她唇上輕輕一點,在她身邊坐好,將方才在大廳中和書房中的情形講了一遍,道:“你覺得,霍熙霜此番做派,是為了什麽?”


    顏敏皺眉道:“霍熙霜親自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已感到奇怪。按理說,我們並未去參加他的婚禮,加上他先前與林長青交情莫逆,此番不僅來了,還將林長青的女兒綁了來,實在是想不通這人在想什麽。”


    她頓了頓又道:“對於他拋出的這個人生意義的問題,包括對你的一番褒獎,看似正常,但一番做派卻又隱隱淩駕於眾人之上,不似在交流,倒似在考教你們一般。”


    最後,她總結道:“霍熙霜此次來到摘星樓的目的絕對不單純,要說他的真正目的,我覺得可能是試探。”


    王師遠道:“試探?試探什麽?”


    顏敏臉色凝重起來,道:“試探你,試探你們所有人。他親自來,又將林冰月帶來,擺明了是想試探你的為人。若你當場收下林冰月這份大禮,想必林冰月也會因為各種原因逃走的,他絕不會真的將林冰月送給你。”


    王師遠點頭道:“有道理。”


    顏敏接著道:“既然你通過了他的考驗,他自然想要再考驗其他人,於是他要你把其他人都帶到書房,然後拋出了一個古往今來,無數聖賢都在孜孜追求的問題。他或許是想通過這個問題,了解每個人的處事原則,以便於他與這些人結交。確實如他所說,他長期居於蜀中,對這些人並不熟悉。”


    王師遠問道:“那你覺得,他結交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麽?”


    顏敏一下子被問住了,喃喃道:“或許隻是交個朋友?”


    王師遠笑道:“那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獨自讚我一人,又是何意?”


    顏敏忽地腦中靈光一現,道:“他是想離間你和其他人。”


    王師遠歎道:“我隻怕,他問這個問題,要了解每個人,倒不是為了與他們結交,而是為了對付他們。”


    顏敏訝道:“什麽?為什麽?”


    王師遠幽幽道:“我聽說,劍王府的這代家主霍建清年老體衰,已很少過問府中之事,多由長子霍熙荒和次子霍熙霜代理。這兄弟二人,雖是一母同胞,但對家主之位卻都當仁不讓,爭奪得相當激烈。劍王府在江湖中地位超然,自然不用刻意去結交某個人,況且,結交某人對他爭奪家主之位幫助並不大。”


    頓了頓,王師遠又道:“你可還記得,東海之上,葉紛紛的話?他如今與葉紛紛喜結連理,難道不是在尋求朝廷的庇護?他既然站在了朝廷的一邊,不管是要對付我們,或是爭奪家主之位,都將輕而易舉。”


    顏敏聽王師遠說得嚴重,不禁慌道:“那怎麽辦?如果他真聯合了朝廷,那我們怎麽辦?”


    王師遠安慰道:“別急。有陽光就有黑暗,有朝堂就有江湖,這個江湖他殺之不盡。就算朝廷要整頓江湖,也不可能跟打仗一樣,派遣軍隊過來,他們必定還是要按照江湖的規矩。既然是按照江湖的規矩,我們又怕得誰來?”


    顏敏想了想,也覺得確實如此,但又不放心道:“但你可還記得,在爭天穀前,段興城說的話,真正至高的武學,便在朝堂之中。想必朝中有不少高手,到時我們該怎麽辦?”


    王師遠沉默半晌,道:“理應不會。葉紛紛不過是邊疆軍中將領的子女,她在朝中有多大分量尚未可知。即便朝中真有段興城所說的絕世高手,葉紛紛也未必請得動。明天一早我便讓小雯吩咐下去,叫隨風將葉紛紛的底細探個清楚。”


    顏敏想了片刻,心知也隻能如此,便強自放下心事,不再多想,轉而爬上床去。


    王師遠見她主動爬到床上,不由訝道:“你這是幹什麽?我還想跟你說會兒話呢。”


    顏敏扭過頭,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道:“還想不想睡覺啦?床上這麽多棗、花生、桂圓,快來一起撿。”


    王師遠一愣,這才明白過來,嘿嘿一笑,便也爬上床來,一起撿起了床上的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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