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遠等人均感到無比詫異,在元通方才自己的講述中,謝子衿應該是被他親手殺死了啊,怎麽會又有謝子衿是否還活著的疑問?


    明慧正詫異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四周,陡然聽得元通的問話,心中也是一緊。


    謝子衿?


    多少年沒有聽過的名字了?


    這麽多年來,明慧從未忘記過這個人。他也隻有在夢裏才能見到她。


    她竟然還活著?


    明慧一瞬間感覺到有些恍惚,似乎有點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而另一邊的元音和元空卻是明顯臉皮一緊,元音宣了一聲佛號,道:“師弟,當年你潛入寺中,親手殺了那位謝施主,難道你忘了不成?”


    元通緊盯著元音的眼睛,道:“我要你親口告訴我,謝子衿是否還活著?”沒等元音迴答,他又接上一句,“別忘了你如今是少林寺的方丈,出家人不打誑語。”


    元通一邊搬出師父,暗示他不要包庇仇人;另一邊又拿出佛家戒律,直讓元音愣在當場,久久不發一語。


    看著元音的臉色,別說元通了,就連王師遠等人也瞧出了端倪,難道謝子衿真的還活著不成?是誰救了她,是少林寺嗎?少林寺為何要救她?如果她沒死,那她現在何處?


    一連串的問題縈繞在王師遠等人的腦海。


    元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一字一頓道:“師兄,我要你親自告訴我,謝子衿是否還活著?”


    元音尚在猶豫不決,元空卻是歎了一口氣,道:“師兄,謝施主確實還活著。”


    元通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他上前一步,抓著元空的衣領,道:“她在哪裏?”


    元音上前一步,撥開元通抓著元空的手,道:“罷了,師弟,二十年了,此事也該有個了結了。”他又問道:“師弟,你先告訴我,是誰告訴你謝施主還活著?你又是否知道,謝施主的身份來曆?”


    元通愣了片刻,道:“既然師兄坦言相告,我也不敢隱瞞。此事是摘星樓林長青告訴我的。”


    “果然,果然。”元音道,“你可知道林長青的真正身份又是什麽?”


    元通愣了愣,道:“除了摘星樓主,難道他還有其他身份?”


    元音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王師遠。


    王師遠雙手合十,道:“按照我們的推測,林長青應是景教餘孽,估計在教中的地位不低。”


    元音跟著道:“王施主說是推測,倒是謙虛了,老衲現在可以肯定,他就是景教的餘孽。”


    王師遠詫異道:“大師為何這麽說?”方才元通出現之前,他們討論時,也隻說林長青九成可能是景教的人,怎麽元音突然如此肯定?


    元音看了一眼元通,又看了一眼明慧,道:“因為謝子衿正是景教的人,周通海的親傳弟子。”


    “什麽?”在場的眾人,都是大吃一驚。


    尤其是明慧,當年他與謝子衿於徐州偶遇,後來一路同行,前往少林,一路之上,羈絆甚多。及至後來,少林方丈玄真大師被她刺殺,他才知道原來謝子衿一直都是在騙他和利用他,再後來,聽說她被元通殺死,那一刻他才明白,為何那麽多人願意沉溺於紅塵,為何塵世間的情愛無休無止,眾生皆苦,可是,眾生皆寧負如來不負卿。


    從那時起,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她。


    他從來不願去想,謝子衿的來曆,她為何要利用他,為何要殺玄真,為何要嫁禍元通,他甚至不願計較,當初他因為她的欺騙,毀掉的自己一隻眼睛。


    他隻想知道,在她閉眼的那一刻,想的是否是他。


    可是,如今,元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謝子衿是景教的人,是行事詭異、殺害無數正道武林子弟的邪教之人,是整個武林正道的宿敵。


    明慧一下子愣在了當場,似乎失去了靈魂,僅剩的一隻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找不到焦點。


    不隻是明慧,其餘眾人也都處於震驚之中,都在默默地消化這個消息。


    元音接著道:“當年,你偷偷潛迴少林,找到謝施主並從她背後偷襲了一掌。其實,那一掌並未將她打死,隻是重傷垂危而已。”


    “當時,我們雖對她多有怨言,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便不能見死不救,隻好先行給她治傷,哪知在治傷時,卻意外發現,她的後背上有景教的標記。當時,正值正道武林籌劃攻打雲台山的關鍵時候,如果能從她的口中獲取更多的消息,對正道武林必有極大的益處,因此我們對外聲稱她已被你殺死,暗中我們則全力救治。”


    “但是她受傷極重,雖然我們用盡一切辦法,她也隻能永遠癱在床上,整日昏昏欲睡,一天清醒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時辰。”


    明慧一下子迴過神來,急切道:“元音大師,她現在哪裏?”


    元音老於世故,看他神情哪還不知道他的心思,但這種事情卻又偏偏沒法勸說,隻能暗歎一口氣,道:“師弟,謝施主如今也躺在榻上二十年,她即便當年偷學了少林絕技、殺害師父,嫁禍於你,如今也早已贖清她的罪過了,你又何不放下往日的仇恨?”


    元通本來還為謝子衿如今的遭遇暗自唏噓不已,聽得元音此話,又是一股邪火冒上心頭,道:“師兄此言差矣。除了我的生身父母,師父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尊敬和景仰的人,她殺了師父,她就必須死。”


    元音歎口氣道:“既如此,那我便不能將她的所在告訴你。”他又轉過來朝著明慧道:“明慧大師,佛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紅粉骷髏,白骨皮肉。大師是有道高僧,難道如今還參不破這其中的道理嗎?”


    明慧內心無比煎熬。一方麵他思念謝子衿甚深,得知她未死,極希望能早日見到她;另一方麵,他自幼修習佛法,佛法精義早已在他腦海中根深蒂固,要想一朝舍棄,卻也是難之又難。


    元通卻顧不了那麽多,道:“師兄,其實當年我被你們困於摘星樓,我不但不恨你,相反,我很感激你們。師父已死,即便我還留在少林,也不過是別人心中的笑話,倒不如在摘星樓的密室中,獨自潛心修行,反而不受打擾。但是,即便二十年過去,師父依然始終是我心中的最無法舍棄的部分,謝子衿也依然是我心中永遠的魔障。自從我知道,謝子衿還活著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謝子衿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得安寧。”


    忽地,他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一隻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掐住明慧的脖子,“當年,謝子衿是明慧帶上山來的,後來的一切,若是深究,明慧逃不了幹係。若是師兄執意不讓我去見謝子衿,今日,我隻能先殺明慧,日後再徐徐圖之。”


    元音看著元通的臉色和他手中的青筋,便知,謝子衿的確已成為他的魔障,若不能去除這個魔障,恐怕,他永遠無法善罷甘休。


    元音沉吟片刻,歎了一口氣,宣了一聲佛號,道:“好吧,你將明慧大師放下,隨我來吧。”


    元通放開手,跟著元音走出了天王殿,其餘眾人均對此事充滿了好奇,紛紛跟上。


    元音帶著他們繞過了大雄寶殿和藏經閣,來到一處偏僻的禪房,那邊住著一個又聾又啞的掃地僧,見到方丈到來,倒是明顯吃了一驚。


    元音做了幾個動作示意一番,那個僧人才走進屋內,來到書架旁,撥動了一個機關,屋內的床便裂開一道口子,元音帶頭,一行人下到地室中去。


    地室中的四麵牆壁都有油燈照明,因此倒不顯得昏暗;室內幹燥清爽,倒也不壓抑;王師遠仔細察覺一番,能感受到有微風拂過,說明有通氣口直通地上,生活倒是沒有問題了。


    適應了地室內的光線後,眾人跟隨著元音往前七個路口,轉了三次彎,才來到一道石門前,道:“就是這裏。”說著,輕輕推開石門。


    元音率先進入,其餘眾人紛紛跟進。


    俟一進入室內,明慧一眼瞧見角落邊有個石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那個人頭歪著朝著內側,長發掩麵,悄無聲息,似乎正在熟睡。


    明慧剛想上前,元音一把攔住他,在床前三尺處站定,沉聲道:“謝施主,我來看你了。”


    過了片刻,元音連喊三聲,依舊沒有動靜。就在眾人以為床上那人沒有聽見,準備上前時,那人的頭轉了過來,道:“你又來幹什麽?”


    此時眾人才看清這個人的樣子,一頭花白的頭發,臉色蒼白如雪,就連嘴唇都沒有亮色,倒是一雙眼睛,精神得發亮,似乎藏著無數的狡黠和智慧。


    元音道:“你仔細看看,是誰看你來了?”


    元音退後一步,明慧上前,仔細地打量著謝子衿。


    謝子衿似乎還是當年的模樣,特別是那一雙眼睛,幾乎沒有絲毫變化;他似乎沒有看到那蒼白的臉和花白的發。在他眼裏,似乎謝子衿永遠停留在了當年的那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狀態。


    謝子衿也在打量著他,似乎有些眼熟。看著那光頭,再比照一下記憶中那人的模樣,謝子衿很快便已確認,這就是她這二十年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念著的人啊。


    淚,從兩人的臉頰悄然滑落。


    看到對方流下的淚,哪還不明白對方心中的執念。明慧緩緩坐在床邊,輕輕牽起她的手,道:“子衿,我來看你了。”


    謝子衿努力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明慧的臉頰,深情道:“你來了。”說著還笑了一下。


    那一瞬間,明慧似乎又看到了那個笑顏如花的年輕女子,那樣年輕,那樣愛笑,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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