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雯下了山,才發現之前二人所在山峰實在算不上多險,她躍下不過僅僅百丈便有一道陡坡,再往下滑去百來丈便有一棵參天古樹,抓住了樹枝順著樹幹一路下來,到得地麵上時,僅僅身上多了幾道劃痕,竟是毫發無傷。


    奈何她已到了地麵,連山頂都已瞧不見了,更別說喊話通知王師遠,隻能自己按計劃行事。


    循著太陽,石雯朝著南方直奔行了近百裏,邊走邊做些不易覺察的標記,時至晌午這才來到一個小鎮。她首先按照王師遠教的暗號,在各處留下標記,然後才找了間客棧,要了一間上房,叫人搬來了浴桶,舒舒服服洗了個澡。


    房間內水汽蒸騰,一片朦朧。石雯仰倒在浴桶之中,雙臂搭在桶沿,閉著雙眼,靜靜地迴想著最近發生的一切。


    她自幼失去母親,聽父親說是在她三歲那年去世的,她連母親的樣子都不記得了。從六歲開始,她便跟著父親習練武藝。可是,父親沉默寡言,似乎懷著無限心事,有時還帶著她東奔西走,常年難見歡笑。


    十三歲時,她開始走出家門,說是家,其實也不過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她幾乎沒有感到過尋常人家的溫暖和甜蜜。


    當她行走在江湖上時,她才知道,父親一定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因為,她自己,在不經意間,已經是個高手。


    隻是,她並沒有感到多麽高興。因為,自那以後,她便很少見到自己的父親。她在江湖上,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目標,隨遇而安著,可偏偏總有人見不得漂亮姑娘獨自行走江湖,於是,她遇到很多不知好歹的人,因此她反抗,因此,她漸漸成名。


    可是,即便她再有名,她的武功再高,她在江湖上依舊感覺不到絲毫溫暖,沒有任何牽掛。


    她就是一個人。


    直到有一天,石破天來見她,告訴她,以後要全力幫助一個叫王師遠的年輕人。


    她沒有問為什麽,但是她很開心。


    不論如何,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似乎在那一瞬間,她的生命才忽然有了意義。


    王師遠,她聽說過。既然需要她全力協助,那麽他必然遇到了極大的麻煩。因此,她很熱心地到處找他,哪怕身陷險境,她也願意不顧安危來幫他。


    聽說是一迴事,但真正相處是另一迴事。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她已經有了一絲依賴的感覺。似乎,隻要遠離他,隻要沒有他,她的生命會瞬間黯然無光。


    這種感覺,若說是依賴,還不如說是依戀。


    石雯猛地睜眼,不願再想下去。她寧願放空思緒,也不願繼續深想,或是不敢繼續深想。


    她呆呆地看著房頂,忽然,似乎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來不及細想,她迅速躍出浴桶,順手取過旁邊衣架上的衣服,幾個轉身之間,一身衣裳已然穿好,而此時,門已經被踢開。


    石雯赤著雙足,坐在床邊,看著闖進屋的幾個人,嘴角噙著冷笑。


    闖進來的一共六人,俱是彪形大漢,有手拿鐵劍的,有手拿短刀的,還有手拿判官筆的,不一而足,為首一人書生模樣,拿著一柄寶劍,指著石雯道:“你這妖女,和王師遠沆瀣一氣,殘害江湖同道,可有話說?”


    石雯瞧都不瞧他們一眼,拿著幹淨毛巾,擦拭著自己濕漉漉的秀發,冷冷道:“你們是什麽人?想要我說什麽?”


    書生旁邊一個穿著道士服的人搶先道:“我們乃是梅山六君子。妖女年紀輕輕,就心腸如此歹毒,還不知悔改麽?”


    石雯聽他們越說越過分,心中不悅,但要她將所有的事都推到王師遠一個人身上,她又萬分不願,隻是冷冷道:“那些人已經死了,你們想殺我為他們報仇麽?”


    書生道:“妖女死不悔改,咎由自取,怨不得我們兄弟了。”說著,六人一擁而上,刀劍齊出,勢要將石雯力劈刀下。


    石雯看他們來勢便知若不還手,想要走出這道門難如登天,身形一閃,便閃到了書生麵前,手也不知怎麽一抄,便將書生手中的寶劍奪了過去,手中的劍不知怎麽揮舞了幾下,其他眾人的兵器便紛紛掉落在地。再閃過幾道耀眼的亮光,六人的腳踝全部被割傷,紛紛摔倒在地,一片哀嚎。


    石雯看看躺倒在地的六人,也不管他們口中汙言穢語,將劍一扔,拍拍雙手,旁若無人地穿好鞋襪,緩步踱了出去。


    一出客棧,便見大堂之中眾人都伸著脖子看著房間的方向,似乎都想看看熱鬧,就又不敢上前,見走出來的竟是一個明眸皓齒、發梢還滴著水的年輕女子,而梅山六君子卻不見蹤影,都不由吃了一驚。石雯也不理會眾人,閃身走出了客棧。


    石雯看似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心卻已揪了起來。她從絕頂之上下來剛到客棧不久,便有人找上門來,顯然是自己露了行藏。她雖不懼怕任何人,但找上門來的卻也算不上敵人,最多是江湖中的好事之徒,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麵對這些人,解釋沒有用,但又不能都殺了,隻能走為上策。


    她一口氣跑出十裏,靈識散布到四周,沒有發現一個人,見路邊有棵高大的果樹,這才安心坐下歇息。江湖中不明是非的好事之徒甚多,她要殺要逃都不是事。少林乃武林巨擘,方丈元音大師又是江湖上的有道高僧,想必到了少林不至於被元音不分青紅皂白便殺了,江湖中的那些人,即便真有心找她麻煩,也要思量思量了。


    正當她坐著歇息,思慮對策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陣勁風。不及多想,石雯低著頭向前竄了出去。待她竄出兩丈想迴過頭看時,又一陣勁風貼著她的後腦勺而來。石雯再往前奔出幾步,猛的一扭身,麵對來人,才發現來人一身勁裝,戴著一頂鬥笠,手中一柄長劍正緊追著自己胸口不放。


    石雯心中暗暗著惱,再一扭身,長劍貼著身體掠過,石雯欺近身前,一雙手狠狠向來人胸口拍去。來人見勢不妙,尚未來得及反應,已被石雯一掌擊中,不由後退兩步,吐出一口鮮血。


    石雯收手站立,冷冷道:“你是誰?報上名號。”


    來人取下鬥笠,陰森森道:“獨行萬裏,張華。”


    石雯皺眉道:“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偷襲我?”


    張華笑道:“你自己幹的事情,你不清楚嗎?你殘害武林同道,手段狠毒,人人得而誅之,偷襲你又算得了什麽?”


    石雯寒聲道:“我何時殘害過武林同道,你可小心,禍從口出。”


    張華道:“怎麽?做了不敢認麽?遠的不說,你剛剛在客棧中殺了梅山六君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石雯聞言大吃一驚,道:“我何時殺了他們,我不過傷了他們雙腿而已。”


    張華笑道:“抵賴是沒有用的。我本就在客棧之中,見你獨自出來,感覺蹊蹺,進去一看,才發現,六人已經全部被殺,手筋腳筋全部被挑斷,身上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石雯大驚,道:“你撒謊,我沒有。”忽地,她迴過神來,道,“我知道了,是你幹的。你在我走後,偷偷潛入房中,殺了他們,嫁禍於我。”


    張華笑道:“我和他們無冤無仇,又為何要殺他們?”


    石雯道:“我和你也是無冤無仇,你又為何盯著我不放?”


    張華仍然笑著,隻是此時的笑容,分別帶著些絲的猥瑣,道:“早就聽說雯姑娘美若天仙,若是能與在下共度一夜良宵,在下願為姑娘作證,梅山六君子決非姑娘所殺。如何?”


    石雯涉足江湖多年,遇到的人千奇百怪,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便如此口無遮攔、心思齷齪,提出這般下作的要求,不由冷笑一聲:“找死。”


    石雯此番動了真怒。石雯行走江湖,孤僻冷傲,殺的人比之王師遠隻多不少,隻因梅山六君子不過是江湖中的熱血男兒,一腔正義,他們之間本無私怨,這才手下留情。但眼前的張華,既然對她動了心思,按照石雯一貫的作風,自然已經留不得他了。


    石雯長袖無風自舞,修為聚於雙掌,撲了上來。張華見她發怒的模樣,英姿勃發,心中欲火更盛,但出手卻是毫不遲疑。二人交手不過十餘個迴合,石雯賣個破綻,退後兩步,忽地氣勢陡變,由掌法變為劍法,雙手並指如劍,僅僅兩招,劍氣縱橫之間,張華全身已被劃破數道傷口。


    張華眼見石雯忽然氣勢大漲,心知她必有後招,不敢硬扛,便萌生了退意。石雯看他眼神飄忽,便知他的心思,哪能如他所願。此人心思齷齪,做事卑鄙,若是今日放走了他,來日必定後患無窮,因此手下更不容情,一招快似一招,僅十招過後,張華已經不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石雯見此機會,哪會錯過,氣勢再次攀升,僅一招,與張華錯身而過,張華雙眼睜得老大,兩手捂著脖子,卻怎麽也擋不住汩汩流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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