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身輕輕一抖,流光溢彩,九平侯仰首蒼穹,朗聲道:“聖劍天刀乾坤扇,雙奇雙絕雙道人”,武林如此喧囂多彩…


    “雙絕”雖逝,然弟子猶在。


    今日,能在白虎之巔,決戰“北絕”傳人,又有大金皇帝與“北國三刀”之耶律將軍觀戰,豈非人生一大快事!不問結果,已足名垂武林!


    阿古思淡淡一笑:的確如此,今日一戰,竟能化解一樁恩怨,亦會成為武林美談!


    但願如此…九平侯劍尖微揚,吞吐不定。


    “呀…”二人幾乎同時清嘯,身形飛起…群山迴應。


    閃電相逢,二人身影均是極快,乍分乍合,尖銳的交擊聲震動著耳膜,一波波向外蕩漾,讓人有眩暈嘔吐之感,眾人禁不住後退,減輕心中的不適。


    二人不愧師承“雙絕”,沉著冷靜,攻守有度。


    遠遠望去,兩條人影如鬧春的蝴蝶,翩翩飛舞,時而紫色,時而白色,時而交織在一起。


    九平侯揮劍而出…劍氣縱橫,發出“嘶嘶”之聲,聲如裂帛,劍氣所至,砂石飛揚,草木折伏,不想九平侯劍勢竟是如此威猛霸道。


    阿古思雙掌盤錯,掌影如山,層層疊疊,隱見風雷…


    暴怒嗬斥之聲此起彼伏,金戈雷鳴貫絕於耳,塵沙飛揚,風雲變色。一時間,竟是平分之局。


    一個多時辰已過,耶律珪暗暗算計:第三百三十八合…


    突然,“醉夜歸”劍勢一變,光芒瞬間隱去,九平侯收起大開大合的招式,竟以點、刺、撩、挑,內力自劍尖而出,輕靈詭異,似實似虛,一點即收…


    阿古思的攻勢卻更加猛烈,狂風暴浪般的掌風隱去了白衣身影。


    日頭漸西,山風更加強勁,肆虐群林,宛如海嘯般洶湧而至,驚心動魄,勢不可擋。


    更大的一聲驚雷自山巔傳來…


    阿古思鬢角已微微見汗,他心下暗急,如此下去,何時能分出勝敗?


    況且,對方畢竟有兵刃在手,占據優勢。


    自己的“陰陽聖手”雖已修至大成,無懼神兵利器,但身體發膚畢竟還是血肉之軀!


    心下一動:道:“西絕”弟子,敢與老夫比試掌力麽?


    身形微蹲,“陰陽各半”,雙掌緩緩推出…


    九平侯長笑一聲:正欲領教…


    “醉夜歸”閃電入鞘,迅速迎上阿古思的“陰陽聖手”…


    奔雷炸裂,空氣激蕩,二人麵前現出一五尺深坑。


    阿古思站樁不穩,九平侯內力之雄渾,遠在他意料之上。


    他忽然心生悔意:自“皇統之變”後,他醉心權力,鑽營朝堂,武業實有荒廢,否則,也不會是今日之局…


    頭冠落於身前,須發盡亂,阿古思眼前一黑,身形搖搖晃晃,一股甜腥的東西湧上喉間,他恨聲道:終還是上了老賊的當!


    九平侯劍變輕靈,淺嚐輒止,正為激怒於他,引誘他全力施為,耗費他的內力。


    朦朧中,九平侯巍峨如山,神態逸然,正麵帶微笑,一步一步走來…


    阿古思傾盡殘存之功,身形突然躍起,“陰陽歸一”全力施出,雖隻及平日功力的七成,但仍不可小覷。


    霎時間,天光暗淡,陰風習習,雷聲隱隱,飛沙走石,天地迴複混沌未開之態,掌影鋪天蓋地,自四周向中間擠壓…


    九平侯長嘯一聲,聲震群穀,竟無半點受傷的跡象,他大聲道:痛快!痛快!


    “陰陽聖手”仍可一戰,果然沒有讓老夫失望!


    話音未落,長劍複又出鞘,“風塵九式”之“沙暴初現”應心而生。


    九平侯長劍平胸,身形疾速旋轉,附近之物被紛紛吸附,形成巨大的氣旋,逐漸升高…


    漩渦裏,九平侯長劍高舉,一條白影衝天而起,自漫天掌影中脫出,隨後,“呔”的一聲輕喝,“醉夜歸”灑出一片絢爛的劍光,罩向阿古思,比日光更耀眼…


    不好!耶律珪等人驚叫一聲。


    九平侯門下弟子卻靜如秋山,一聲未發,仿佛阿古思的落敗在意料之中。


    阿古思悶哼一聲,踉蹌不能站立,他手捂胸口,喘息不止,鮮血自指間“汩汩”而出,白玉般的雙手亦變作赤紅。


    完顏亮輕驚一聲,耶律珪與眾侍衛欲拔刀前向,完顏亮濃眉一皺,道:罷了…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況且,朕已答應,今日之事無關他人…


    複又自言自語道:你們縱然前往,亦隻會被困於“七星劍陣”中,今日更是難了之局…


    九平侯似有所憾,他望了望紫衣玉帶的阿古思,輕輕歎息一聲,劍還鞘中。


    遙遙望向完顏亮,九平侯目光複雜。


    耶律珪手按刀柄,眾侍衛亦占據高位,控弦在手…


    完顏亮雙手負後,神色不變。


    九平侯仰望長天,神態落寞,似自言自語,又似說與他人:


    大遼覆亡後,我一心以複國為念,在此執念中苦苦掙紮三十餘年,培養的弟子前赴後繼,然後終於明白,昔日繁盛的大遼已是鏡花水月,湮沒在曆史的長河中…


    歲月蹉跎,天意不可違,老夫已無往日的雄心壯誌…


    完顏亮目光炯炯,靜聽九平侯的述說。


    九平侯終遙遙長揖,真誠道:故遼之地,已盡歸陛下所有,生息百姓,亦為大金之子民…


    望陛下寬宏仁慈,永善待之!


    那是自然!今天下一家,已無金、遼、宋之分,朕自一視同仁…


    耶律翼、耶律元宜、耶律珪這些故遼之將,朕從未將其視作外人…


    陛下胸納百川,自非常人能及!老夫還有一言…九平侯猶豫著,似在思索當不當說。


    完顏亮淡淡道:九平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陛下遷都,強推各族融合,自是好事,然而,若是為經略江南…九平侯輕輕搖搖頭:還望陛下三思…


    完顏亮聞言一震,銳利的目光射來,在九平侯麵上逡巡,很快,他神態複歸自然,淡淡道:九平先生多慮了,朕將都城南遷,實為恢複汴京昔日的輝煌!


    恍惚中,九平侯眼前出現了娘子關曾經刺殺未成的完顏雍,也是如此從容淡定的神態,一望無底。


    九平侯微微一笑,道:老夫隻是猜測,但願陛下無南下之念,此當為大金之福…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告辭…


    輕輕振衣,身形迅疾沒入轎中…


    九平侯掀開轎簾:若陛下聖意不改…本想繼續道:當心有蕭牆之禍…


    話到嘴邊,卻道:老夫隻能遙祝陛下旗開得勝,早息戈兵,還天下太平!


    轎起如飛,踏岩如平,一行十二人,足起如飛,迅速消失在崎嶇的山路裏,這份輕功讓耶律珪亦自愧弗如。


    他趕至阿古思身邊,點穴止血、探查傷口。


    劍尖距心口一寸,往前再送半分,阿古思便再無迴天之力。


    望著九平侯一行漸漸遠去,阿古思急怒攻心,突然大叫一聲,昏厥過去。


    完顏亮濃眉緊鎖,猶在沉思,他知道,九平侯最後的話,並非原來欲言之語。


    帝師傷勢如何?完顏亮輕聲問道。


    迴陛下,帝師劍傷幾及心髒,但無性命之憂,需靜心修養,無三、五月將息,恐難完全複元!耶律珪迅速包紮。


    三、五月…唉!完顏亮輕歎一聲。


    金烏西墜,飛霞滿天;百獸顯行,萬鳥歸巢;叢林漫野,聒噪沸騰,鋪天蓋地,盡是鳥蹤。


    迴頭仰望,巨岩上字跡渺渺,已隨夕陽的落山漸漸淡漠。


    完顏亮突然道:封山,列為禁地…


    營地駐紮在山麓、山地上,綿延數十裏。


    黃昏已至,軍帳內外的燈光次第亮起,如同一片燈光的河流,在這連綿、冷峭的群山裏,神秘而溫馨。


    連日趕路,軍眷皆覺疲憊,戌時剛過,各帳便安靜下來,除少數眷屬在輕聲交談外,多數已經沉沉睡去。


    值守的將士卯足精神,來迴逡巡,按時輪換,聖駕在此,誰都不敢大意。


    完顏亮步出帳外,立在溪邊。


    山風在穀口匯集,肆虐著空曠之地,旌旗獵獵作響,一刻不息。


    山裏不同平原,雖是六月,夜風卻是刺骨的寒冷,吹在麵上,宛如刀割。


    耶律珪將紫貂披風輕輕掩在完顏亮肩上。


    四周黑魆魆的山影,層層疊疊,兀立不動,宛如深夜的魔鬼,在靜待機會,擇人而噬。


    遠處的深山裏,不時傳來虎豹的吼叫和豺狼的長嚎,驚夜的山鳥一片片飛起,濃濃的暮色掩蓋了白日的平和,貌似寂靜的深夜,處處都是危機。


    遠處傳來士兵們嘈雜而驚恐的的唿叫:狼…狼群…


    完顏亮躍上一處高岩,溪穀對岸,下遊四、五十丈處,現出七、八十雙綠瑩瑩的眼睛,身體掩藏在黑夜裏,正冷冷地望著對岸…


    耶律珪試探道:微臣前去助他們一臂之力,陛下可否先迴帳歇息?


    完顏亮搖搖頭,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狩獵,要比在禦苑有趣的多…


    耶律珪道:陛下是想活動活動筋骨?


    完顏亮哈哈大笑,道:深山夜狩,未嚐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早有侍衛將“震天弓”呈上。


    頭狼首領“嗚嗚”仰天長嘯,溪邊狼群效仿隨之。


    百狼吠聲,遠山深處,遙遙唿應,一時間,漫山遍野,盡是狼嚎之聲…


    官眷們早被驚醒,膽大的,拔出靴中的短刀,衝出帳篷,膽小的,緊摟著懷中的幼兒,瑟瑟不敢作聲,亦有夥頭,掛起生灶的鐵鍋,“當當當當…”敲個不停。


    控箭在弦,“震天弓”發出“嗤嗤”之聲,拉個滿月……


    完顏亮覷個仔細,望頭狼首領一箭射去,弓箭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


    頭狼首領哀嚎一聲,倒地氣絕,對岸狼群出現短暫的平靜…


    忽而,又一聲淒厲的嚎叫聲響起,聲音尚未至高處,完顏亮又是一箭射去…狼群再次沉寂。


    士兵們哄然叫好。


    突然,一名兵士高聲道:是皇上的“震天弓”…


    眾軍士高唿:萬歲…萬歲…全營士兵驚起帳外,亦隨之高唿,如同潮浪,漫過山川大地,在群山深處迴蕩。


    身後草叢忽有“簌簌”之聲,星光下,居然是三頭體大如犢的青狼,高踞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之上,目似銅鈴,齜牙咧嘴,作勢欲撲…一狼猛然躍起…


    完顏亮將弓拋於侍衛,身形一轉,反手拔出耶律珪腰間的“踏雪刀”,寒光一閃,疾如流星…


    那狼哀叫一聲,在空中已被劈為兩半。


    耶律珪暗吃一驚,完顏亮武功之高,遠超他的想象,此刀若是指向他,自己萬難避開,心中大凜,不禁暗生戒備。


    完顏亮望著另外兩頭狼,輕聲道:老狼主在此,居然還敢如此放肆?


    又一頭狼齜牙咧嘴,淩空撲來,完顏亮身如蒼鷹,高高躍起,一腳踹在那狼前胸,那狼被踢迴原處,伏在岩石上低聲嗚咽。


    饒爾等不死,快快逃命去吧!完顏亮嗬斥道。


    兩狼知眼前之人惹不起,迴轉身去,幾個縱跳,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邊,士兵們紛紛張弓搭箭,箭矢如雨,越過溪穀…


    密集的哀嚎之聲自對岸傳來,狼群瞬間倒下大半,殘餘的狼群倉皇而逃…


    士兵們興高采烈,越溪過澗去收拾獵物。


    終於,深夜又恢複到亙古的寧靜。


    完顏亮歎道:群狼視朕等為獵物,豈不知,它們才是真正的獵物哩!


    耶律珪躬身道:陛下卓見,言語間無不包含著人生至理。


    突然想到南宋這個“獵物”,完顏亮瞬間恍惚起來,竟無由產生一種深深的恐懼:宋廷是否亦將自己視為獵物呢?


    星空寥廓,天河輕淺,亙古未變。


    深黑色的天幕,廣袤無邊,珍珠似的星星,悠閑地躺在夜幕上,半睡半醒,似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不屑一顧。


    仰首蒼穹,方知眾生之渺小,迴首曆史,已知時光之短暫…這人世間的爭鬥究竟又是為何?


    一顆燦爛的流星劃過,映亮清冷的夜空,消失在遙遙的天際…


    他想許個願,母親說,在流星升起的時候許願最靈驗,但總是還來不及想起,流星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他又想起了徒單太後,這個半生守寡的可憐女人,曾視他如同己出…心中突然一痛。


    還有父王!那些直接或間接因他而死的皇族、宗親、大將、功臣…都曾經是他最親近的人,而今,卻都一個個離他遠去,永不會再迴來,這難道就是一個帝王的宿命麽?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這也許就是君臨天下、獨擁四海的代價吧!


    高處不勝寒,他突然感到無比的悲傷和孤獨…


    眼前忽又浮現出一個風華絕代的青年身影,他喃喃道:鐵宗南,此刻你在幹什麽?若完顏亮不在帝王之位,倒可以與你生死相交…在這世上,朕想找一、二知音著實不易…


    汴京城外,彩旗飄展。


    蘇全達等部分先行禮官、京城附近百裏之內州府五品以上官員齊聚北門,翹首而望。


    探馬飛報,皇帝鑾駕已在三十裏外。


    黃龍大旗迎風展開,“嗚嗚”的號角吹徹曠野,煙塵蔽天,間雜著輜重車輛的轟隆之聲,大隊人馬出現在視野中,宛如長龍,遙遙無盡…


    寬大的青磚城門恢宏氣派,高大的城牆巍峨雄壯,向兩邊延伸開去,出城進城的百姓遠遠觀望,都在好奇這傳說中的帝王究竟什麽樣。


    一個魁偉的鵝黃身影步出輦車…


    眾官員拜倒,百姓們亦在列隊迎駕的兵士嗬斥下匍匐於地: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完顏亮淡淡道。


    百姓們方敢抬起頭來偷看:眼前的皇帝四十不到,身材高大,濃眉下,眼神銳利而明亮,修飾整齊的短髭平添了幾分英氣,顧盼之間,霸氣盡現。


    完顏亮目光一掃,膽小的百姓已垂下頭去,但覺心頭“砰砰”直跳。


    隨他一同下車的還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宮裝美婦和一個十餘歲的清秀少年。


    美婦神態端莊,優雅大氣,與已故的徒單太後眉眼相似,正是皇後徒單娘娘,徒單皇後在北國一向有仁惠賢淑之名。


    完顏亮稱帝後,後宮美女日漸增多,而完顏亮又風流成性,皇後所得的寵愛一日不如一日,後來兩人幾乎都很少見麵。


    但是,徒單皇後並未因此嫉妒其他妃子,也沒有用盡心機去殘害宮中子嗣,甚至常為其他妃子向皇帝求情。


    因此,完顏亮對徒單皇後是滿意和尊重的,他常把徒單皇後比作唐太宗的長孫皇後。


    好奇的眼神望著眼前這陌生的一切,少年似乎有些興奮,又有些不知所措,正是皇太子完顏光英。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大隊人馬依次入城,隨即被禮部官員分頭引至各自分屬衙門住所。


    浩浩蕩蕩的車馬足足延續二個時辰,方完全進城。


    紅門金頂的皇宮,富麗堂皇、巍峨霸氣,完顏亮漫步走進金殿,躊躇滿誌。


    從今而後,他將在這裏,繼續完成他的平生三誌:軍國大事,由我獨出;攻滅南宋,統一天下;世間美女,唯我獨享…


    隻是,南宋是否甘心做他的“獵物”?


    徒單太後薨逝,完顏亮遷都令下,早已被“皇城司”及“明月樓”探知迴報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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