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使一行,浩浩蕩蕩,直奔燕京,沿途所經,盡是故國山河,不禁增添行程的鬱悶和悲壯,約三五日,行至涿州,離燕京隻有半日路程。


    日過中天,張子公傳令城外三裏駐紮,沿拒馬河搭設營帳,火速飛鴿入京,告知鐵宗南。


    涿州古稱涿鹿,曆史悠久,為上古戰略要地,黃帝征師諸侯,在此擒殺蚩尤,大敗炎帝,從此天下大定,始有“炎黃”一說。


    隋煬帝之運河,從涿州至大河段稱永濟渠…


    既為燕京南方大門,涿州繁華可想而知,雖不及京城,亦遠超一般州郡。


    無塵道長、薛萬春駕著馬自南門入城,半個時辰後,裴浪、秦觀山從東門入城。


    街麵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顧佳音、陸芷溪禁不住掀起轎簾,高大的輪轂碾過青石板的街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車馬豪華,望之便是官宦人家,眾人紛紛避讓,見車內二女美絕人寰,路人驚歎之餘,禁不住駐足觀看。


    店鋪林立,五彩繽紛的旗招隨風飄揚,二女眼神隨之流轉。


    忽然,二女同時感到樓上射來兩雙目光,令人極不舒服。抬眼望去,酒樓上兩名紅衣青年正對她們小聲評頭論足,神態輕浮,陸芷溪不為所動,顧佳音卻怒從心生。


    車輪藺藺,直駛入“天下第一樓”院內,四人下了馬車,院外紅影一閃,那二人色膽包天,竟跟蹤而至。


    顧佳音抖手兩枚彈丸彈出,二人身手非凡,揚手接住,卻聽“噗噗”兩聲,彈丸炸開…


    二人慘叫數聲,“嘰裏咕嚕”大罵幾句,落荒而逃,竟不似中土人士。


    顧佳音見狀,灑下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陸芷溪亦忍俊不禁。


    不給他們點厲害,不知道馬王爺是三隻眼…顧佳音惱怒地道:想到那兩雙賊眼,便恨不得給他們挖出來…


    此時,生硬的聲音遠遠傳來:惹惱了“烏衣侯”,你們死定了…


    薛萬春爽笑道:無端去招惹妹子,該打…


    無塵道長眉毛緊鎖,似在努力想些什麽,突然麵色微變,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是了!眾人不解。無塵道長道:收拾行李,上樓…


    四人圍著圓桌坐定,無塵道長道:你們聽到那兩個賊人逃走時說的什麽?


    顧佳音複述一遍,薛萬春、陸芷溪點頭稱是。


    你們可知“烏衣侯”是什麽來頭?眾人搖頭不知。


    無塵道長眉毛一聳,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輕聲吟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眾人不解,無塵道長不揭謎底,居然還有吟詩的雅興?


    無塵道長收斂起往日遊戲風塵的神態,緩緩道:五十年前,日本東瀛浪人江村三郎依仗絕頂武學,越洋東土,在中原武林掀起滔天血浪…


    半年之間,擊殺中土各門教、幫派、世家高手六十餘人,並掠走他們的鎮山寶典,導致許多門派從此人才凋零、一蹶不振…


    因其慣穿深紫黑衣,頭戴高古王冠,每每殺人之前必高吟《烏衣巷》詩,門下弟子皆稱之“烏衣侯”…


    眾人聽其說起武林秘辛,俱都聚精會神。


    烏衣侯在中土橫行無忌,作惡無數,終惹惱了幾位世外神仙,“縹緲老人”派弟子“明月劍客”張荒秋出山…


    他後來創下“明月樓”,成為“明月樓”第一代宗主…


    張大俠與江村三郎約鬥太湖縹緲峰,與之苦戰三天三夜,終將其擊成重傷墜落湖中,未曾想竟被他安然脫逃…


    而今,烏衣侯卷土重來,中土武林又將麵臨一場浩劫…


    無塵道長歎口氣,道:十餘年前,烏衣侯為試探中土武林實力,曾派武功最高的小弟子江原一郎至天目山挑戰燕大俠,被“山海二童”聯手擊退,換來了十多年的清澄歲月,不想他們今日,居然又再現身中土…


    唉…此刻真乃多事之秋也!


    顧佳音凝眉道:此事需盡快報知大掌櫃,我等亦要早作準備…


    匆匆寫下數語,從懷中掏出一嬌小白鴿,推窗放出…


    裴浪、秦觀山閃身進來,眉頭緊鎖。


    無塵道長等人均是一愣:發生了什麽事?


    秦觀山看看裴浪,裴浪道:城中透露著一股詭異氣氛,突然之間多了許多紅衣之人,漢語生疏,不像中土人士…


    裴浪似在迴憶:倒與十餘年前的江原一郎氣質相仿,他們專意留心城中大戶人家,居心不正…


    眾人麵麵相覷。


    無塵道長點頭道:是的…遂將剛才之事說出。


    眾人均覺事不尋常,關門詳議一番。


    無塵道長、薛萬春、顧佳音、陸芷溪依舊留守客棧酒樓;裴浪、秦觀山則出去暗裏跟蹤觀察,一有異動,即刻聯係。


    晚飯後,眾人各自迴房,顧、陸二女共處一室。


    二更後,裴、秦二人換上夜行服,越窗而出,沿著簷脊,縱橫跳躍,消失在茫茫月色裏。


    三更時分。顧、陸房頂傳來夜行人窸窸窣窣的聲音,二人同時睜開雙目。


    夜色裏,白日裏那兩名紅衣青年飄身入室,輕功竟然不弱,二女嬌叱一聲,劍出同步,漾起一片寒光,


    兩紅衣青年輕薄地笑道:中原小美人,好大的脾氣…身形一晃,竟自欺身劍影。


    二女不敢大意,在身前布起劍霧,先立於不敗之地。


    紅衣青年身法鬼魅,飄若浮煙…


    但二女師承高門,劍法莫測,“陌上”花開,銀芒閃閃,“水月”流光,劍花彌漫…


    二十餘合後,紅衣二人已左右不支,尋隙退至窗口…


    二女哪肯放過,劍光如疾風驟雨,緊追二人身影不放…


    一聲慘叫,一紅衣青年被顧佳音劍光卷住,右臂被活生生撕裂。


    陸芷溪初出江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場麵,心中不忍,劍勢稍緩,另一人已越窗而出…


    此時,院內亦傳來激烈的打鬥之聲…


    斷臂紅衣青年坐靠窗下,微帶邪氣的麵容扭曲,毫無懼色地迎向劍尖,戟指二人道:你…你…你們都得死…


    你們是誰?來中土做什麽?顧佳音劍尖微晃,怒容滿麵。


    不告訴你…紅衣青年詭異一笑,嘴角一動,黑血自嘴邊流出,頭一歪,瞬間氣絕。


    院內,一瘦小紫衣老者正站在高大的古槐樹下,身後並排兩人,其中一人正是剛才逃逸而出的紅衣青年。


    無塵道長負手廊簷,見二女飄身而下,恢複往日的搞怪神態,滿不在乎地向樹下紫衣人投以挑釁的目光,紫衣老者毫不在意,隻凝視著場中的打鬥,神情似乎有些驚訝…


    怒斥連連,薛萬春正以一敵二,與兩名紅衣青年酣鬥。


    雖是普通的羅漢拳,在薛萬春使出,自有精妙之處,直如羅漢驅魔,虎入狼群,那二人隻能倚仗奇特身法,苦苦支撐…


    無塵道長禁不住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薛大俠真是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竟已練成少林“易筋經”心法…


    退下…紫衣老者輕喝一聲。


    二紅衣青年飄身圈外,慚愧而歸,垂手立於紫衣老者身側。


    紫衣老者“嘰裏呱啦”說了幾句,振衣飛出,如鷹隼出岩,立於薛萬春麵前一丈之處…


    薛萬春淵渟嶽峙,神色不動。


    原來是少林弟子,可否告知大名?紫衣老者目光如電,竟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某家薛萬春,敢問閣下…


    哼,說了你也不知,吾乃“烏衣侯”駕下“紫衣四使”之朱雀…不才鬥膽,想領教一下少林絕學,請不吝賜教…


    爾等遠涉重洋,隻為領教中土武功?薛萬春淡淡問道。


    紫衣老者眼神轉厲:你知道的倒不少…


    烏衣侯一戰敗北,潛水逃匿,時隔數十年,不思悔過,竟又起圖霸之心,直視中土武林無人哉?薛萬春義正言辭。


    紫衣老者心中愈驚,眼中殺機驟現,他後退一步,掣出腰畔長刀,雙手握定,遙遙指向薛萬春…


    刀柄一尺餘,刀身細長彎曲,形如唐刀,月光下閃著銀光茫茫…果是倭刀。


    亮兵刃!紫衣老者一刀在手,瘦小的身軀立刻如蒼鬆般高大挺拔。


    不必…薛萬春手掌微抬,屈作刀狀,淡淡道:對付爾等土雞瓦狗之輩,尚不值得某家出刀,免得汙了兵刃…


    紫衣老者氣得“哇哇”暴叫,右腳後撤蹲步,雙手將刀迴拉,刀尖向上,舉起,刀光一閃,疾如電光向薛萬春劈去…


    倭刀脫胎於唐刀,製作工藝繁複,最普通的倭刀亦要三月時間鍛造,在日本,倭刀是每個武士的必備之物,它以劈砍為主,間或以刺、削、撩、劃…刁鑽詭異。


    “易筋經”心法油然而生,薛萬春功布全身,立掌成刀,手腕一翻,蕩開紫衣老者來刀,竟如兵刃相交,發出“錚錚”之聲。


    紫衣老者心中大驚:此子不過三十餘歲,竟有如此成就?!


    凝聚心神,“三十六式迎風斬”疾風暴雨般劈出,刀影瞬間籠罩住薛萬春魁梧的身軀…


    “燃木刀法”為少林不傳之秘,單手使來,已是罕見,但薛萬春奇才天縱,深悟之下融會貫通,竟能一陰一陽,雙手同時施展…


    紫衣老者仿如置身火爐,發須幾欲燃燒,二人身影疾如閃電,高喝之聲遠傳四方…


    酒樓商客知是武林爭鬥,均以被蒙頭,氣不敢出,生怕禍及己身。


    戰不百合,紫衣老者漸漸力怯,他高唿一聲,樹下幾名紅衣青年猛然躍上房頂,疾飛而去,消失在夜色深處…


    紫衣老者須發戟張,如雷神發怒,疾砍十數刀,均被薛萬春輕鬆化解…


    紫衣老者愈驚,揚手一聲:“著”,身前騰起一片紅色煙霧…


    薛萬春忙以手掩麵,屏住唿吸,煙霧過後,紫衣老者已消失不見。


    眾人迴房,無塵道長掏出“化骨散”,處理掉紅衣青年屍身…


    古槐表皮微微移動,“朱雀”現身出來,暗暗朝樓上狠瞥一眼,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幕裏…


    陸芷溪泡上一壺熱茶,四人圍桌坐定,等候裴、秦二人信息。


    無塵道長長眉一聳:薛老弟不得了,這才短短數月,竟已練成了“易筋經”…


    薛萬春麵露感激之色,道:眾位有所不知,多蒙南弟相助,否則,某家現在已是傷殘之身…


    他娓娓講道:自“萬馬堂”覆滅後,某心裏一直自責,夜夜難眠,某未能盡堂主之職,致使追隨的兄弟九死一生…


    某急於深晉報仇,不免心浮氣躁…月初時,某感到體內真氣滾動、噴薄欲發,遂反複強行突破,終至道消魔長,生命危在旦夕…


    眾人震動,走火入魔是修練之中最可怕之事,輕則重殘,重則失去性命。


    某之窘境被南弟以“天視”之功探知,他冒著生命之危,將某體內的魔氣導入己身壓製,又以“洪荒神功”助某衝開生死玄關,“易筋經”終告成功,圓了少林百年之夢…


    說到此處,他已虎目含淚…


    薛萬春麵現膜拜之色:南兄弟武學天賦更是曠古爍今,竟憑借對“萬流歸宗、身歸萬物”的武學理解,不但將魔氣化解,更為他所用,進入另一武學之境…


    眾人嗟歎,為他們兄弟的奇遇驚奇不已。


    裴浪、秦觀山貼身房脊的暗影裏,仔細聆聽周圍情況,隱約聽到酒樓的打鬥聲,秦觀山剛欲起身,被裴浪輕輕按住…


    一紫衣瘦小老者從身旁掠過,身後緊隨幾名紅衣青年男子,輕功均是不弱。


    紫衣老者站在距二人三丈餘遠的房簷上,目視“天下第一樓”的方向,低語幾句,三人隨他而去,另外兩人則向相反方向疾奔。


    二人相視一眼,悄然起身尾隨兩人,一直追到南城之外。


    出城之後,那二人行動更為謹慎,不時停下,或縱上樹稍,或藏身暗影,或伏下身形,仔細觀察有無跟蹤。


    這廝如此狡猾,裴、秦二人追得相當辛苦。


    南行約三五裏,二人又折向東去,前方是一大片茂密的雜樹林,穿過密林,前方不遠處即是京杭運河。


    進入密林之後,天光更暗,這反而有利於裴、秦二人的跟蹤,前方二人戒備漸漸鬆懈。


    忽然,紅衣二人停下腳步,前後左右望望,學了幾聲鳥叫,一紫衣高大老者自七八丈外樹上飄然而下,身手卓絕。


    裴、秦禁不住抹把冷汗,暗道好險,來人武功之高,隱與一派領袖看齊。二紅衣青年躬身:屬下見過“白虎將軍”!


    高大老者擺擺手,淡淡道:事情辦的怎麽樣?


    一人道:事情有點棘手,“天下第一樓”突然進住幾名武功高強之人…


    晌後,三哥、四哥本來盯住一行兩名女子,卻被她們暗器所傷…


    朱雀將軍暗令我等停止其他行動,集中對付酒樓一夥…二女均天姿國色,遠勝其他胭脂俗粉,侯爺保準喜歡…


    哦?有這迴事?來路摸清沒有?老者訝然。


    還沒有,“朱雀將軍”令我等迴來通稟您與大將軍。


    紫衣老者點點頭,忽道:大宋使團今夜駐紮在城北拒馬河畔,侯爺旨意,此行盡量避開官府中人,暫不要與他們起衝突…


    江湖與朝廷畢竟是兩迴事,井水河水兩不犯,對於雙方都好…二紅衣青年點頭稱是。


    裴、秦二人暗裏鬆了一口氣,看來烏衣侯隻是誌在武林。


    去吧!紫衣老者手一擺,二人領命,複向來路奔去…


    “白虎將軍”靜立在樹林中,慘白的月光穿過枝椏,映照他那沉默、瘦削、又略長的臉,他似在等待著什麽人…


    裴、秦二人隱在樹影裏,斂起氣神,一動不動…


    約半個時辰後,運河方向傳來嘈雜驚唿之聲,紫衣老者正自狐疑,一人已疾若流星,踏枝而來…


    他身著唐時戎裝,明亮的盔甲愈襯托他身形高大。立地後,見他約六旬左右年紀,目光威嚴,身材幾近九尺,髯長尺餘,威風凜凜。


    大將軍,怎麽那麽久?紫衣老者麵露疑惑。


    大將軍道:涿州看來並不簡單…午後,“紅衣使者”為彈丸所傷,極可能是江南“霹靂堂”的“流火彈”…


    涿州突現這麽多武林高手,侯爺行跡是否暴露尚無可知,侯爺本欲先快活幾日,再讓中土武林知曉…


    本將軍原打算與你親赴城中,看來人是何方神聖,但現在情形有變,你也別去了…


    大將軍神色凝重。


    紫衣老者困惑不解。


    來了勁敵…大將軍淡淡道:侯爺感應到有絕頂高手到來,但搜遍船上的大小角落,卻一無所獲…


    樓船泊於運河之中,離左右岸均有三十餘丈,除非“縹緲老人”親臨,放眼天下,誰會有這麽高絕的輕功?


    裴、秦二人側耳傾聽,一字不漏,心中同時暗道:難道是大掌櫃?


    紫衣老者心中震駭,凝眉思索,忽道:那人是否從水底而來?


    大將軍神色一震:極有可能…但此處運河極深,河底暗流湧動,水性極好之人潛伏亦不過二個時辰…


    但自申時過後侯爺即有察覺,若有若無,揮之不去,至今已有近五個時辰…


    是了!裴、秦二人心中暗喜:別說五個時辰,三天三夜大掌櫃亦可輕易辦到。


    運河方向鼓聲忽起,大將軍與紫衣老者振衣而起,去勢如電,裴秦相視一眼,小心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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