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雍命各領隊清點輜重兵馬,統計傷亡,就地安營。


    親衛在山坡上整理一處空曠之地供完顏雍小憩,然後四散警戒。


    少女緊偎著完顏雍坐在岩石上,完顏永勝、裴浪、沈月白坐在對麵不遠處。


    完顏永勝難以表達心中的感激,如完顏雍遭遇意外,自己百死莫贖…


    少女的目光在沈月白身上流轉…


    完顏雍道:得二位少俠相助,化解一場彌天大禍,大恩不言謝。天色將晚,懇請二位少俠留下,一則處理傷情,再則完顏雍另有要事請教…


    留下嘛,明天再走…少女目含期盼,讓人不忍相拒。


    沈月白望著裴浪,裴浪點點頭。


    小女天香,不識禮數,二位少俠勿怪…完顏雍慈愛的目光停留在少女麵上。


    郡主不愧為將門虎女…裴浪讚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講述剛才之事,眾人訝異。


    完顏天香興奮地道:裴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威風吧?說罷,側目沈月白,仿佛她才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大俠,神態嬌柔可愛…


    完顏雍“咳咳”兩聲,轉向沈月白:敢問少俠姓名?


    “明月樓”十二樓,沈月白…沈月白輕鬆迴答。


    完顏雍和完顏永勝虎軀一震,“魔笛公子”遠不如“明月樓”的身份更令人震撼。


    神秘的幫派,神龍不見首尾,神秘的殺手,閻王注定三更死,從不留人到五更…那裴浪也應是“明月樓”的人…


    微笑對二人點點頭,裴浪道:第六樓…


    完顏永勝寒氣盡冒,若兩人聯手,怕沒有完不成的任務。


    此行是刺殺本王吧?為什麽最後放棄?完顏雍淡淡問道,絲毫未將生死放於心上,這些年來,他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


    王爺誤會深矣!“明月樓”不是隻會做行刺之事,亦常救人於危難…裴浪又露出懶洋洋的神態:我等此次受命,便為保護王爺,順便領略“北國第一弓”的風采…


    哦?完顏雍似乎有些訝異:為何?


    為了以後…兩國和平,宋金不再戰爭,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明亮的目光盯著完顏雍:王爺,你能做到嗎?他隨即自言自語道:大掌櫃不會看錯人…


    大掌櫃?完顏雍微現波瀾,他對背後指派之人充滿著神往。


    是…天簫傳人、無影公子、鐵宗南!裴浪懶散一笑。


    啊…完顏雍、完顏永勝同時驚唿一聲。


    魔笛千重浪,天簫月宮寒…武林神話中的傳奇。


    九月初八,赤盞烈風被沈少俠、鐵大俠兩招取命,九月十五夜,鐵大俠、沈少俠夜闖大內,救走溫奇峰,鐵大俠與阿古思大戰二百餘合,破阿古思“陰陽歸一”…完顏永勝驚歎道:貴上著實可怕,我怕非百合之敵…


    大將軍謙虛了…裴浪振振衣襟:大掌櫃常說,單打獨鬥,那是匹夫之勇,不得已而為之…論兵法謀略,攻城略地,誰又是王爺與大將軍之敵呢?


    大將軍三百鐵騎,橫掃蒙古克烈部,王爺三箭定西夏,非戰而屈人之兵,更是用兵的至高境界…裴浪目光飄遠,心向神往。


    完顏天香純澈的目光望著父王,現出崇拜之色。


    若有機會,可否邀貴上作徹夜之談?完顏雍心生相惜,不自覺地自眼神裏流露。


    若王爺確有興致,此事裴浪可代大掌櫃答應…裴浪灑然一笑。


    完顏天香聚精會神地聽他們交談,時而微笑、時而沉思、生怕漏掉一字,還不時望向沈月白…


    眾人目光均聚在裴浪身上,完顏天香目光又飄過來,覷這空兒,沈月白向她微微一笑,擠擠眼睛做個鬼臉。


    完顏天香目含怒色、粉臉發燒、低下頭去…正被完顏永勝看在眼裏。


    營寨安紮在官道峽穀的北側山腰上,呈偃月形,依山麵穀,深諳兵道。


    兵士們清理出十餘畝空地作為營寨,砍下的樹木用做營柵。警戒的、紮營的、生灶的、喂馬的、搭營帳的、分工有序…


    明月初上,各營燈火通明。


    眾人共坐一桌,完顏雍與天香郡主居主座,裴浪居左,完顏永勝居右,沈月白坐於天香郡主對麵。


    眾人以茶代酒,談些棋藝茶道、武林舊事,盡歡而散。


    天香郡主拉住完顏永勝,輕聲道:二哥,待會陪我尋沈月白討個公道…


    完顏永勝微笑望著她,郡主悄聲道:方才你們談話的時候,他老是偷瞟我…


    是麽?完顏永勝低聲道:郡主,你說反了吧?


    天香狠狠掐他一下,嘟囔道:就要你陪我去…


    裴浪、沈月白漫步走出營帳,沿著林間小路,緩緩而上。


    過了一會,完顏永勝、天香郡主二人亦走了出來,跟在沈、裴身後。


    夜色如水,星空遼闊,雲層疏淡,山月分明,峰巒疊嶂,連綿起伏,黑魆魆的茂林深處不時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


    裴浪與沈月白並肩站在一處高崗,極目夜空,頓覺眾生渺小、天地永恆。


    遙遙一聲虎嘯,在萬山叢林中迴蕩,蛇蟲潛行,百獸噤聲,天地霎時寧靜。明月在天,清冷的銀輝覆蓋大地。


    此情此景,沈月白突然興至:猛虎一聲山月高…絞盡腦汁,卻想不起了前半句,記得去年隨九哥夜遊金陵棲霞寺,他脫口而出,自己當時也是牢牢記下的,怎麽今日便忘了呢?


    望望裴浪,裴浪亦搖搖頭:沒聽過…兄弟相視,尷尬而笑。


    獨坐清談久亦勞,碧鬆燃火暖衾袍。


    夜深童子喚不起,猛虎一聲山月高…


    伴著一聲清脆如鶯的聲音,天香郡主搖頭晃腦背負雙手從完顏永勝身後踱了出來…


    看到沒?二哥,若本郡主不來,二人糗大了…裴、沈驚訝。


    郡主自幼便酷愛南朝文化,尤其是詩詞歌賦,頗有心得…完顏永勝微笑道:完顏亮聽從蔡鬆年蔡相之言,在全國廣布學府,學習漢族文化,實際上,這些年來,金、漢在文化上已無大的差異。


    完顏天香慢慢走近沈月白,低聲道: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也謝謝你們不殺父王…


    我…我們…從不濫殺無辜…一縷淡淡的清香飄入鼻中,沈月白霎間恍惚,頓時語無倫次,求救地望向裴浪,裴浪卻故作視而不見,反與完顏永勝走向別處。


    你們明日便離開嗎?天香郡主咬著嘴唇,輕聲問道。


    嗯!


    去哪裏?


    江南…臨安…


    江南…天香郡主喃喃道。


    答應我一件事…天香望著沈月白,眼中似有晶瑩的東西流動…


    突然,他有了裴浪少年時的煩惱。


    父王與大掌櫃見麵,你…和裴大哥,也一定來,答應我…


    望著她雨帶梨花的麵容,他滿懷柔情,卻也多了份裴浪少年時的無奈--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也許遠遠不止一座大山…


    怎麽辦?問九哥?他遠在天邊;問六哥?他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


    眼前浮現芷溪姊姊那滿含幽怨的絕望之臉…不由心中一陣疼惜,他突鼓足勇氣:好…我答應你…


    沈月白輕輕擦幹她臉上的淚水。


    真的?天香目光明亮,如天際劃過的流星。


    嗯…沈月白重重點點頭。


    我前生見過你…真的…天香郡主凝視著他,深信不疑:你左側神藏穴邊有顆紅痣…天香宛如進入一種神遊的狀態,眼神迷離…


    沈月白驚奇無比。


    多希望…能陪你去江南…臨安…


    洛陽西北五十裏,河安驛,掩映在北風蕭瑟的荒林中。


    傍晚時分,一隊四五十人的駝馬、騾車緩緩停了下來,從馬車下來一位六十餘歲、身材微胖、慈眉善目的西域老者,他頭戴西夏官帽、身穿紅色朝服。


    他仰望一下天色,信步走入驛館,左右隨從將西夏使團的旗幟標識收起,車騾馬駝趕至院內休整。


    西夏地處河西走廊,處四戰之地,強敵環伺,宋、金、西遼、吐蕃、蒙古…均是不可忽視的對手,尤以宋金為最。


    夾縫生存,使得西夏如履薄冰。采取和宋附金策略後,一時相安無事,邊疆安定,商貿如故。


    新春將近,西夏朝廷派禮部尚書野利安作為正使,遠赴大宋京城臨安朝賀,珠玉金帶、綾羅紗布、酒器羊絨整整二十餘車。


    中間寬闊的馬車上,釘著一個高大的木柵,以黑布覆蓋。


    馬夫驅車院中,一匹高頭的神駿映入眼中,這是西夏特別向大宋宮廷進貢的大宛寶馬,但見它體型威猛,身如墨漆,雙目如電,四蹄卻渾白似雪。


    馬夫將它小心牽下,係在院中的馬樁上,忙不迭地端上水料,那馬長嘶一聲,周邊駱駝騾馬皆呈俯首之狀…


    三更時分,月牙如鉤,夜梟孤啼,淒風如泣,驛站四周突現出二三十名黑衣夜行客,個個身輕如燕、目光森冷、寒刃閃亮…


    三五個黑衣人輕車熟路地躍進院內,其餘人則張弓搭箭伏上院牆。


    覷準野利安宿處破門而入,幾聲驚慌的嗬斥夾雜著淒厲的慘叫劃破深夜的寧靜…


    使團的護衛們從睡夢中驚醒,拿起刀槍紛紛湧向院內,其中不乏武功高強之輩,立與院中的黑衣人激戰在一起…


    黑衣殺手個個刀法刁鑽辛辣,出手陰狠,為首之人更是兇悍無比,傾刻之間,西夏使團數十護衛、隨從便死亡殆盡…


    首領站立院中,雙目陰鷙,眉間的一道刀疤格外引人注目,他發出“格殺”的手勢,黑衣人開始逐屋搜尋,慘叫、哀嚎之聲響徹荒驛…兩刻鍾之內,驛館已無活口…


    一名黑衣殺手欲將寶馬驅進木柵,奈何那馬性情暴烈,不斷揚蹄撕咬,那人“哎吆”一聲慘叫,竟被遠遠踢倒在地。


    那馬咬斷韁繩,嘶吼一聲,竟衝出圍堵,直向深林而去。


    沒用的東西…首領輕斥一聲,控弦在手,閃電般連發三箭,那馬似知道身後有箭追來,連續閃躲,終還是臀部中箭…


    它痛唿數聲,揚首奮蹄,瞬間消失在蒼茫夜色裏。


    三哥,任務完成!另一黑衣殺手拱手道。


    三哥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尺餘長的三角彩旗,陰險的怪笑一聲,順手丟在院中的屍堆裏,彩旗上赫然繡著:萬馬堂…


    黑衣殺手們套上駝馬,從容上路。


    為首黑衣人則連夜潛入洛陽城中。


    洛陽府尹蒲巴奴是個身材高大的威猛老者,他五十來歲,是金帝完顏亮“皇統政變”的核心人物之一。


    此時,他正身著錦衣睡袍,在書房裏走來走去,雙眉緊蹙,若有所思…


    身邊心腹大將耶律珪,乃“北國三刀”之“踏雪刀”,四十餘歲,粗眉大眼,獅鼻海口,雄壯如山,似已閉目入定。


    窗戶無風自開,耶律珪目中寒芒暴漲。


    一名黑衣人落葉般飄至蒲巴奴身前五尺之處,微微點了點頭。


    蒲巴奴道:三郎辛苦…下一步該如何行進?


    那三郎道:此事須緩圖之,以免打草驚蛇,“萬馬堂”高手甚多,我方需加派人手方能竟全功,院主飛書,其餘二十衛正星夜前來,三日後可達…


    出使大金的西夏使團由楚王親自領隊,已經出發,此次朝賀,楚王會向大金皇帝獻上一份厚禮…


    三人商議對付“萬馬堂”的具體行動計劃,定於五日後深夜。


    河安驛慘案報至中京府官,繡著“萬馬堂”的小旗同時呈至洛陽府衙案頭:西夏使團連同館驛人員計八十餘人悉數遇害,失蹤貢物達百萬之巨…


    洛陽府尹蒲巴奴著立即修書,八百裏加急飛報金、夏朝廷…又令疾發懸賞公告,提供線索者予以重賞…


    邙山,夜沉似水,雲月分明,千山萬壑,堆積如煙。


    月色裏,一白衣少年縱飛起躍,踏林越岩,輕捷如猿,由遠而近,來到穀中的一處溪泉旁。


    他未及弱冠,猿臂蜂腰,目似寒星,豐神俊朗,手中丈三長槍,槍頭細長如蘆葉,在月光下隱泛流光。


    放下長槍,少年掬水,撲騰撲騰灑在臉上,複找一方寬大岩石作床,頭枕雙手,舒服躺下…


    鉤月如畫,天河如帶,七星舒朗。風過長林,飛瀑落石,猿啼獸吼,恍如仙境。


    隻是…唉…風景依舊,山河易主,先祖遺誌猶在耳邊。


    少年微閉雙目,神極八方…忽然…隔岸茂密草叢中一片微小異動傳入耳中…


    有猛獸?他綽起長槍,動若脫兔,越過十餘丈溪泉,徑向發聲處撲去…


    一道高大黑影電閃而出,向山頂奔去,迅捷如風。


    少年哪肯放過?身形再起…拉近距離,這才看清,哪裏是什麽野獸?分明是一匹野馬。


    少年暗自高興,正愁沒有合適的坐騎,先逮住馴服再說。


    那馬倒也了得,踏岩入川,如臨平地,直向山巔奔去…


    少年抖擻精神,一聲長嘯,身形陡起,連續幾個翻越,將長槍壓在馬頸之上。


    那馬掙紮幾下,無力逃脫,便安靜下來,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著眼前這力大無比的俊美少年。


    少年抽迴槍。好家夥,這馬身長丈餘,蹄項八尺,全身烏黑,四蹄如雪,竟是傳說中的“烏雲蓋雪”神駒…


    忽然,目光停在神駿右後臀部,一枝箭頭釘在上麵,深可及骨,周圍二寸許肉已開始潰爛…


    少年心中一動,輕拍馬首,對它耳語道:墨龍,別怕!去溪邊,我給你療傷…


    那馬兒似聽懂了他的話,也似乎接受了“墨龍”這個名字,順從跟在身後。


    拔出箭鏃,挖出腐肉,仔細清洗周邊傷口,敷上獨門的外傷金瘡藥。


    整個過程,那馬一聲未出,少年心中稱奇:真神駿也!


    處理完傷勢,墨龍以頭輕蹭少年麵頰,狀態親昵。


    少年掏出大餅幹糧,一股腦全給墨龍吃下去,又在水窪裏,割了些上好水草,讓其美美飽餐。


    獨門金瘡藥療效神速,次日馬臀即結痂生出新肉,但少年仍不放心,一心等它完全傷愈。


    一連幾日,少年都帶著墨龍在穀底流連,尋找豐美水草,自己則以野味果腹,墨龍終於痊愈。


    少年躍上馬背,輕喝一聲,墨龍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嘶吼之聲宛如龍吟,千山迴蕩,連綿不絕…


    一人一騎出山,直奔洛陽方向疾馳而來,他們急需補充給養。


    時近黃昏,但見洛陽城中兵馬調動,士兵進進出出,戒備森嚴,少年不知發生何事,便在城門處往轉。


    .聽得城衛小聲議論,隱約有“萬馬堂”三字,少年意動,隨即在城外找家客棧歇腳,順便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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