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芳鑒,


    久疏通問, 時在念中。今冒昧致書,興許你難以想象, 這隻是無數日日夜夜裏書信之中的一封。曾想要將他們都留存下來, 等到見了你時一並交給你;然而字字句句都是思及你的情緒,信未到你手中, 想要見你的心卻先老了;若你見了信, 也無非徒增煩惱,並無絲毫益處。


    今日明月夜,思來想去隻想叫你知道, 想到你時你卻是走在明亮的天光底下;愛他明月也好,憔悴也好, 都與你無關。


    本翹企示複, 謹此奉聞,勿勞賜複。


    言桑敬上


    一九二八、三、〇九


    ——


    楚望謹啟,


    迭接來示, 因羈瑣務,深以為歉。時常懷揣多封書信,出門見到郵筒就想投寄一封,總認為總有一封能逃脫層層檢驗順利抵達遠東;但若將信寄出, 卻總等不來迴信,未嚐不會以為你每一封都已經閱過,卻不知哪裏使你不高興,絲毫不值得你寄來迴信。


    前些時日學校好友博士陳先生將他家鄉妻子接來英國。留學圈子常常盛傳其妻長他十歲, 兩人狀似母子;又聽聞他妻子長於湖南鄉下,裹小腳,不曾讀書。同他交往從密,也悉知種種皆是謠傳。陳女士長他一歲,雖裹小腳,他常致信勸其嶽母為她放腳;雖不曾念書,也時常致信鼓勵她念女塾;雖才學懸殊,十餘年天涯兩隔,書信不通,陳先生亦從未間斷寄信,實在令我欽佩不已。故也常常會想,假如初來紹興林宅見到你時,未曾聽過你以理化學科應達五言絕句的機警,也未曾見得你韻腳不齊、爾後卻遣詞宏大詩作;若你舉止俗陋、詩禮不達、形貌黯然,且有一雙使人一言難盡的小腳,我是否仍會做出當初的抉擇?


    也因此,幸而那時你終於肯從房中出來見我一麵,終叫我知道,將與我相伴終老的人,原來是你。


    言桑手肅


    一九二八、五、廿三


    ——


    楚望垂鑒,


    暌違日久,拳念殊殷。


    今天我看到你了。除了我,許多人都看到了你。從前時常在想,該是什麽時候,我與你的名字將會刊登在報紙上,排在一齊,讓許多人都看到這是斯先生的太太是林家三小姐。這曾是使我備受鼓舞的一幕,而今才知道我是大錯特錯了。你終叫世人知道,遠東之國的林家有一位三小姐有如此高尚智識,竟絲毫不輸此間諸多自詡才學高人一等的男子漢大丈夫。


    父親自小不喜我從文。未能時常與你互達書信,入學牛津以後,常一周數次乘車去生出諸多詩人學者的劍橋村托人修改書信、傳授遣詞造句方法。起初是因你,後來卻日漸沉迷此中。上海一別,心中對於你與令堂諸多負氣,想以筆為刃,使我的心意終有一日能使你在書刊報文上見諸;也因小有成績,就此沾沾自喜,並幾乎荒廢牛津地質學位。而你卻於沉默無聲之中,在另一領域上,成就早已遠遠勝過我,無聲無息,實在叫我汗顏;我竟從未好好認識過你,如今再重新認識一次,來得及嗎?


    林三小姐,久慕鴻才,今冒昧致書,以求教誨。


    敬申寸悃,勿勞賜複。


    言桑 伏乞俯俞


    一九二八、七


    ——


    楚望女士垂鑒,


    一別經年,海天兩望,彌添懷思。


    外灘碼頭一言我記了許久,修國際法至如今順利畢業,竟不過一年有餘;國際法學生思想見解多自由活躍,於諸多英國學生中極為少見;其中有序組織,素日與歐陸思想活躍的留法學生互通有無。參與諸多活動,也因此再度耽擱了地質學學業。國際法學卒業後,教授也曾陳讚我才思敏捷聰慧,並建議我考取博士,而我隻想致信於你,同你商量此事。可我卻因參與在倫敦舉行的反法西斯遊行被學校警告處分,通信大大受阻,竟不知該如何於你聯絡。


    近來聽聞皇家學會會長將攜助手前往中國,而邀請人,正是那位畢業於劍橋物理係的優等生、因那篇自然科學的論文名聲大噪的徐來。我無數次曾見過他的名字與你一同出現。我在校刊上見到過他二十歲時的照片,我承認我嫉妒過他。可是當旁人因你享有過高成就,而惡意揣測、詆毀你與他的關係時,我這才明白這嫉妒的可怕之處。你有過人才學,在近五年前我見你時便知道。我比任何時候都想見你,告訴你我相信你。


    也因此,我致信懇請會長此行能帶我一同前往香港,你所在的地方。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這也在情理之中。而在信的末尾,他卻告訴我:在我能半年之內完成地質學業的前提下,他興許有辦法帶我迴中國。


    書短意長,餘容續陳!


    諸荷優通,銘感不已!


    言桑


    一九二八、八、〇四


    ——


    楚望足下懇啟,


    因羈俗務,久不晤見,稽複乞諒。


    畢業答辯在即,本不該此時致信,以免耽擱學業時,將迴到中國的唯一途徑也一並斷送了。林先生於舊歲末那一封電報實在一鳴驚人,於英國華人譯報上閱得時,所思所想無非竟是:天底下有這等父親,不知作何考量,不惜就此在世人麵前斷送女兒姻緣前程!即便不是親生父親,也不至於惡毒至此。若非畢業在即,便就要立刻乘船前去巴黎,找林先生問個究竟。


    憤怒之林先生此舉之餘,竟隱隱也有一些妒忌你的老師。識得他的人,都道他“極能思想,讀書甚多,高潔近乎狷狂”;此外,他才華容貌定在我之上,還能常伴你左右,令世人誤會你與他,如何使人不妒忌?


    而不過一周有餘,我收到了他的電報。其中邀請了諸多牛津大學地質學泰鬥前往中國,其中竟也包括我這剛畢業的新生;此外,他還給我一封額外的電報,告訴我你與我十分般配,聽聞我難於歸國,曾想將你送往英國深造便能玉成此事,卻因種種原因,告知我你也有諸多離開中國的難處;便在邀請英國地質學家與法國化學家偷偷前往中國的同時,請我一並前來。並告訴我,你是能造大學問、有大本事,當世極難得的中國女人,叫我一定珍惜你。


    徐先生是值得尊重之人,是真君子。至此才知,比起徐先生,我是何等見識短淺。


    當今文人皆讚頌自由戀愛,摒棄封建糟粕。沒了這紙空頭婚約,於你我,興許未嚐不是件美事?


    寒上


    一九二九年二月十六日


    ——


    楚望女士,


    紅海早過了。漸入熱帶,海上時常狂風驟起,同行之人皆怨聲載道。隻我一人心情舒暢,隻因船快到埠了。


    於英國這些年,留學生多愛穿西服洋裝。英國冬天漫長,天陰多雨,時常會想起熱帶初夏島嶼上穿襯衫與白褲的少女。不知兩年後,上海再見時,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言桑敬上


    於檳城塔斯特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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