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將近半斤重的一塊魚肉,配上兵乓球大小的一塊魚籽,以及銅皮水壺裏不限量供應的魚頭湯,當然,還有少量的野菜,這些連鹹味都沒有,但卻足夠好吃的食物讓衛燃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勉強吃飽了肚子。


    重新給自己倒了一碗濃白的魚湯,衛燃從帳篷上收集了滿滿一大杯雪糝倒進了燒水壺裏。


    眼下雖然難得的吃飽了一頓,但他們的木柴卻不多了,可是,照眼下這天氣,這個晚上恐怕篝火都不能斷。


    雖然難免會在擔憂晚上會不會因為缺少木柴受凍,但好消息卻也不是沒有。


    別的不說,至少小喇嘛再沒有竄稀,臉上也有了些血色。


    除此之外,晚飯過後,大家還圍著篝火,繼續用剩下的馬皮製作了好幾雙耐磨的皮草鞋。


    順便,大家還依照季護士的要求,烤幹了雙腳,任由後者給他們腳上的傷口再一次敷上了馬糞包的孢子。


    第三個好消息便是,無論衛燃還是小喇嘛,他們腳上的傷口都已經結痂了。


    又一次示意小喇嘛嚼了兩塊木炭,衛燃拿起一根木柴搭在帳篷口的篝火堆上,開口建議道,“趁著咱們還有柴燒早點休息吧,等柴燒光了咱們就要出發了。”


    “你們睡,我來照顧火堆。”張二娃不容拒絕的說道。


    “半夜我替你”衛燃和李壯以及季護士異口同聲的說道。


    “快睡吧”張二娃說著,已經給搪瓷缸子重新裝滿了雪糝。


    並排躺在帳篷下鋪著的潮濕枯草上,身下冰涼的溫度讓大家全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沒等他們說些什麽,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的張二娃已經拿起破毯子蓋在了他們的身上。


    這注定是舒服卻又難熬的一夜,舒服來自於吃飽的肚皮以及滾燙的魚湯帶來的暖意,難熬卻是因為後半夜越來越低的溫度。


    當又一次被凍醒的時候,衛燃裹緊身上睡前才烤幹,如今卻再次變的潮乎乎的茅草馬甲,探身給帳篷口的篝火堆填了一根也就黃瓜大小的木柴,順便也看了眼篝火邊裝有木柴的竹筐。


    此時,這竹筐裏的木柴已經隻剩下了十幾根了,他雖然不清楚現在幾點了,但卻知道,這些木柴肯定堅持不到天亮。


    “衛燃”


    “怎麽了?”


    衛燃看向夜色中悄然爬起來的張二娃。


    “你覺得我能當好這個代理班長嗎?”


    張二娃茫然又彷徨的問道,“我我擔心沒辦法完成劉班長交給我的任務。”


    “怕什麽,不是還有我們呢嗎?”


    衛燃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理所當然一些,隻為能打消對方的顧慮。


    “也不知道咱們什麽時候能走出這片草地”


    張二娃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我都怕明天晚上沒有柴燒會”


    “想這麽多沒用”


    對此同樣沒有辦法的衛燃隻能安慰道,“與其擔心這些,倒不如早點睡,多睡一會,明天帶著大家多走幾步。”


    “咱們真的能走出去嗎?”李壯也壓低聲音加入了閑聊。


    “能,肯定能。”


    張二娃頓了頓,斬釘截鐵的說道,“至少也要讓小喇嘛和季護士活著走出去。”


    “要不然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季護士也加入了話題,“我都被凍醒好幾次了,走起來不但能暖和些,還能省些柴留著明天晚上燒。”


    聞言,衛燃三人全都看向了同樣已經醒過來的小喇嘛。


    “小喇嘛,你能走嗎?”張二娃開口問道,末了還用手指了指前進的方向。


    “同誌1


    小喇嘛立刻拍了拍胸脯,順便還用奘語補了一句,“我能走。”


    “先把這個吃了”


    衛燃說著,從篝火堆裏扒拉出來兩塊火紅的木炭,用木棍夾著在煮著魚湯的水壺裏蘸了蘸熄滅餘燼,隨後直接送到了小喇嘛的嘴邊。


    後者想都不想的便開始大嚼起來,接著不用衛燃提醒,便摘下一直抱在懷裏的水壺,將裏麵剩下的最後一點鹽水灌進了肚子。


    見這小喇嘛似乎精神頭不錯,眾人也鬆了口氣,有條不紊的做起了出發前的準備。


    得益於劉班長的自我犧牲,如今他們已經有了足足七個水壺和一個燒水壺,另外還有一個鋁製飯盒以及他們本來就有的銅瓢。


    那銅瓢自不必說,裏麵的魚肉早就已經熬煮的連骨頭都軟了,但這些食物卻不是現在吃的。


    就連那個從馬屍上撿來的銅皮燒水壺裏,都有滿滿一壺滾燙濃濃稠的魚頭湯。


    在衛燃的忙碌中,銅瓢裏熬煮了一整夜的濃稠魚肉湯被倒進了飯盒裏保存好。就連那銅瓢裏殘餘的一點肉湯都沒有浪費,直接倒上半壺水晃了晃,等張二娃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魚頭湯之後,立刻將“刷鍋水”倒了進去。


    這還沒完,眾人又四處收集了冰涼刺骨的雪糝,將其融化煮開之後,依次掛滿了已經人手一個的水壺裏。


    各自喝了幾大碗的魚湯,直到身體暖和過來,直到銅皮燒水壺裏的雪糝融化並且煮沸,直到那篝火即將熄滅,直到眾人將油布和毯子疊好捆成了捆兒,直到衛燃收迴了什麽都沒抓到的竹筐。張二娃這才一邊用布條綁住燒水壺的蓋子,用木塞堵住壺嘴,同時帶著忐忑揚聲說道,“炊事班!點名1


    “刷1包括衛燃和小喇嘛在內的所有人在篝火邊排成了一個橫排。


    “炊事班!李壯1張二娃站起來,用最大的力氣和嗓門喊道。


    “有1李壯立正敬禮的同時,同樣用最大的聲音給出了迴應。


    “季春蘭1


    “有1季護士同樣立正敬禮做出了最大聲的迴應。


    “江巴格桑1


    “有1


    “衛燃1


    “有1


    “準備出發1


    “是1眾人齊聲應了張班長的命令。


    和昨天相比,如今不但每個人的懷裏都揣著一個裝滿了熱水的滾燙的水壺,而且衛燃挑著的扁擔裏,一頭的竹筐裏裝著一捆油布,以及被油布包在裏麵,裝滿了魚湯的飯盒以及燒水壺,另一頭的竹筐裏,則裝著另外三捆補丁套著補丁的破毯子。


    這破毯子的下麵,是幾雙馬皮草鞋和剩下的一塊僅僅半米寬一米長的馬皮,以及被它包裹在最裏麵的,那雙劉班長留下的鐵腳馬和火鐮。


    毯子的中間,則是兩個同樣裝滿了魚湯的鋁製木頭塞水壺,以及當初劉班長分配給他的土槍。


    在季護士的背上,還幫忙背著最後一小捆,僅僅隻有十幾根的木柴。


    一切準備就緒,眾人各自拿上了各自的武器,跟在手拎風雨燈的張二娃身後,冒著斷斷續續的雪糝,在並不算明亮的燈光中走下了高地。


    和昨天不同,這一次,已經是班長的張二娃走在了最危險的最前麵。


    挑著擔子的衛燃走在了第二位,這擔子比之前要更重了一些,但他挑著卻覺得無比的踏實。


    並列走在衛燃身後的,是被李壯和季護士攙扶的小喇嘛――哪怕小喇嘛覺得自己已經沒問題了,哪怕他連連用奘語嚷嚷著自己能走,甚至能和以前一樣去前麵探路。


    因為衛燃肩上的負擔加重,因為小喇嘛身體有恙,也因為這昏黑的天色和並不明亮的油燈,他們的速度無疑要慢上許多。


    但就像季護士出發前說的那樣,他們根本沒走多久,身體便暖和了起來,甚至因為出發前最後灌下去的那一杯魚湯,衛燃的額頭甚至都開始冒汗了。


    “我還是想不明白”


    走在衛燃身後的李壯突兀的開口說道,“咱們怎麽就突然能抓到那麽大的一條魚呢?我越想越覺得是老天爺故意惡心咱們呢。”


    “可不就是惡心”季護士帶著一絲絲的恨意附和道。


    “是啊,怎麽就有那麽大一條魚呢.”走在最前麵的張二娃也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大魚.”


    衛燃愣了愣,接著便心頭一沉,“我我大概知道為什麽有那麽大的一條魚了。”


    “為什麽?”張二娃最先問道,他甚至停下了腳步。


    “河”


    衛燃歎了口氣,在閃爍的火光中憂心忡忡的說道,“有河才能有魚,或者說,有大河,才能有那麽大的魚,隻靠草甸裏的那點爛泥湯,根本養不出這麽大的魚,所以在這附近肯定有條河。”


    “又有條河.”


    眾人陷入了沉默,既奢望著說不定能在河裏再抓到一條這麽大的魚,也在擔憂著,能養出這麽大的魚的河,該有多寬,以及他們能不能順利渡河。


    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或許是天氣太冷,走在最前麵的張二娃打了個哆嗦,他手裏拎著的油燈也跟著晃了晃,發出了一串“吱悠吱悠”的細碎聲響。


    又不知走了多少步,當他們踩著冰冷的爛泥湯,從一個草甸成功跳到另一個草甸上的時候,張二娃突兀的停下腳步,背對著眾人開口說道,“李壯1


    “有1


    原本扶著小喇嘛的李壯立刻應了一聲。


    “如果.”


    張二娃頓了頓,咬牙堅定的說道,“前麵如果有條河,萬一我光榮了,你就是炊事班的代理班長。你要保證小喇嘛、季護士還有衛燃同誌吃飽肚子,保證他們有火烤,有水喝。


    保證他們仨一定活著走出草地,去鬧革命,去抗日,去掀翻老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去解救每一個窮苦人。”


    說到這裏,不過十六七歲的張二娃轉過身,將手裏拎著的風雨燈抬高了一些,格外認真的問道,“李壯同誌,你有沒有信心完成任務1


    “有1


    同樣不過十六七歲的李壯嚴肅認真的立正敬禮,在飄散的風雪中嘶吼著給出了堅定的迴應,“保證完成任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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