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火明開了一天的車,架不住困意,倒床就睡。


    翌日一早,天色還沒亮,幾個人就起床了。


    徐村長已經整裝待發了,他家門口的曬穀場上停了一輛車,這天還沒亮,就已經有人圍觀了。


    幾隻村裏的狗,搖著尾巴跟在人群後麵湊熱鬧。


    喝了粥,在徐村長的帶領下,秋火明一行人出了村子往山上走去。


    時值冬日,這裏靠北,前些年砍了樹,到處都開墾了農田,眼下沿途荒涼,黃色的土被風吹過,揚起了塵。


    山上的植被不多,有半個山體被炸開。


    老金詫異問道:“這山是采石?”


    徐村長點了點頭,“村裏搞了個采石場,開了半座山了,被上麵叫停,村裏這收入停了,大家都有情緒……”


    “年輕人都不願意留村裏,一個個心都野了,想往外跑……”徐村長也是半個文化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


    老金眉頭皺著,看著那露出紅色腔體的大山,“這山,不應該炸……”


    徐村長瞥了他一眼,“不是我牽頭的,早年那委員會的主任搞的,攔不住……”


    “那人還在?”


    “退了,身體不好,這幾天進了城,住他家小兒子家……”


    徐村長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放心,你妹妹那塊地沒動……”


    老金動了心思,“找個吉日,遷墳,總歸要迴羊城的……”


    徐村長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葉落歸根,這是大事。”


    沿著山路走了一裏路,大家終於停了下來。


    “老金啊,你看看,你還認得是那塊地麽?”徐村長問道。


    老金上前一步,左右看了起來。


    秋火明跟趙嘉敏跟在他身旁,這裏都是墳塋,大多數都沒有立碑,隻有一個土包,講究的在前麵種一棵樹……


    放眼望去,還真的認不出來,哪個是哪個。


    老金又往前走了幾步,跟著轉右,停在一個坍塌了一小半的墳塋前,他蹲了下來,伸手撿著土塊往坍塌的地方補去。


    不遠處徐村長一臉的尷尬,“對不住,這幾年也沒人拜祭,都荒了……”


    趙嘉敏的眼角紅了,她快步走了過去,跪在地上跟老金一起把坍塌的部分填補上。


    徐村長不吱聲了,秋火明打開隨身帶的麻布袋,將裏麵的黃紙還有貢品取了出來。


    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把鞭炮給點了。


    半山腰上,‘劈裏啪啦’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嘉敏擺好貢品,燒了黃紙,這才退後一步,磕了三個頭,嘴裏喃喃自語……


    “媽,我考上大學了,還申請了到國外念書,一切都很順利,舅舅的身體前一陣子出現了問題,也好了,我談了個對象,他對我特別好,今天特意帶他來見你……”


    秋火明放好鞭炮,見周圍沒有火星子,這才快步走了迴來,跟在趙嘉敏身旁,學著她的樣子,也磕了三個頭。


    “我過些天就要定親了,你就放心吧,我跟舅舅一切都好……”


    秋火明見她終於說好了,這才開口道:“阿姨,我是秋火明,你叫我火明就好了,我會對阿敏好的……”


    老金站在一旁,點了根煙,也不抽,插在地上,充當香火。


    徐村長也不靠近,在路口找了塊大石頭,坐在上麵,掏出昨天老金給的過濾嘴,剛拔出一根,看了看,沒舍得抽,又塞了迴去,從自己的上衣兜裏摸出了一包還剩幾根的大前門。


    拜祭好之後,幾個人沿著山路往迴走。


    趙嘉敏哭了一場後,反而心情輕鬆了起來,再次迴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小女孩了,她有足夠的勇氣來麵對一切……


    日頭已經升上來了,走了山路,身上熱了起來。


    趙嘉敏問道:“徐村長,接下來我們去鄉裏的敬老院嗎?”


    “我開車去。”秋火明說道。


    徐村長點點頭,“行,我帶路,也坐坐小秋的車……”


    迴到村長家,幾個人喝了口水,秋火明拿了禮品,這才上了車。


    鄉裏不遠,開了十來分鍾就到了。


    徐村長熟門熟路,領著眾人到了敬老院,敬老院就是一排平房,有個敞開式走廊,牆上刷著字,周圍也沒圍牆圍住,空地上係著繩子,曬著清一色的被單……


    幾個老人坐在小竹椅上,曬著太陽。


    這裏的一切雖然簡陋,倒也整潔。


    秋火明的車停在空地上,車子的轟鳴聲,把敬老院的負責人給驚動了。


    幾個人站在空地上聊了幾句,都是鄉裏鄉親的,徐村長對這裏熟悉的就跟自家大院似的。


    負責人帶著他們走到最裏麵的一間房。


    房門開著,室內通風,沒什麽古怪的氣味,裏麵放著三張床,隻有一張上麵躺了人。


    “你們聊,我先迴去……”負責人指著那張床說道:“你們要找的人就是她了,一年到頭也沒人來看她,你們能來,她肯定高興……”


    徐村長笑著說道:“那是,你忙去吧,我們說幾句話就走。”


    看他走了,徐村長這才解釋道:“咱村裏也不是說沒人過來看她,主要是,來了她也不搭理人,這一來二去的……”


    老金點點頭,“理解,老徐你能做到這份上已經夠好了。”


    趙嘉敏看著床上那人,跟記憶裏的阿嬤逐漸對上了號。


    她接過秋火明手裏的東西,快步走了過去。


    秋火明跟老金跟了過去,徐村長看了看他們,幹脆不進去了,坐在走廊上的小竹椅上,摸出一根大前門,擦燃火柴,悠哉地抽起煙來。


    “阿嬤!”趙嘉敏輕聲喚道。


    老人眼皮抖動了一下,突然睜開。


    正在端詳她的秋火明,嚇了一跳……


    老人的目光渾濁,眼神有些呆滯,掃了一遍後,又閉上了眼睛,突然開口道:“小阿敏迴來了?”


    趙嘉敏突然聽到這麽古早的稱唿,心裏一顫,將手裏提的東西放在她的床頭櫃上,“是我,阿嬤,我買了你喜歡吃的東西來看你了……”


    老人伸手摸索著床麵,再次睜開眼睛,將身子緩緩撐起來。


    趙嘉敏扶著她,把她後麵墊上枕頭,讓她靠著舒服一點。


    老人靠在床板上,緊了緊蓋著的被子。


    唿了一口氣,“你是個有良心的孩子。”她的臉已經很老了,說話間,皺紋加深,凹進去的眼睛宛如骷髏。


    “坐。”老人精神不佳,語言卻依舊利索。


    她看著趙嘉敏,跟著看了看秋火明,又看向了老金。


    老臉上露出了笑容,“命真大……”她嘀咕道。


    趙嘉敏取出一罐黃桃,“阿嬤,你以前說就想吃一口黃桃罐頭,我這次買了好多……”


    “我開給你吃……”


    老人盯著她的手,“難得你還記得。”老人的口音很重,咬字清晰。


    “阿嬤,你住在這裏還習慣嗎?”趙嘉敏問道。


    一旁的秋火明拿下她手裏的罐頭,幫著打開了,又取出特意帶過來的勺子,放在罐頭裏,還給了趙嘉敏。


    老人麵色如常,“習慣,都是等死,哪裏都一樣……”


    趙嘉敏聞言手一抖,早上才哭腫的眼睛,再次紅了起來。


    “別難過,我這年紀了,死才是解脫。”她再次露出了笑容,“給我吃一口。”


    她指著趙嘉敏手裏的罐頭說道。


    趙嘉敏“嗯”了一聲,拿著勺子準備喂她


    “我自己能吃……在這裏,不能自己吃,那就不如死了的好……”老人伸手接過罐頭,低頭舀了一塊果肉,送進嘴裏咀嚼了起來。


    秋火明見她嘴裏的牙齒還剩下7、8顆,吃黃桃不在話下。


    老人吃了一塊果肉後,把剩下的放在床頭櫃上。


    一臉的滿足道:“好吃的很。”


    她看著趙嘉敏,“以前,我想要你跟我學……”


    老人笑了起來,“莪想給你續一下……”


    “真好啊,你過了坎了……”她渾濁的眼睛眯起來的時候,像是被擦亮了一番,清亮了起來。


    “你這孩子啊,有福氣……”


    老金見老人在誇自己外甥女,這心裏對老人的感官也好了幾分。


    “人這一生啊……”老人看著趙嘉敏像是在看她的命運……


    “你身上有香火氣……”老人鼻子嗅了嗅,“快點走吧。”


    “看過了我了,你迴去吧,別跟我這種人牽扯什麽……”她打了個哈欠,“走吧。”


    “罐頭好吃。”她補充了一句,身子往下溜,繼續躺著。


    老金說道:“那行,我們先迴去了,你要是需要些什麽,盡管跟徐村長說,我們想辦法給你……”


    老人“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趙嘉敏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她的手幹枯卻異常的柔軟,像是骨頭都化了似的。


    “阿嬤,那我先迴去了,走之前,我再來看看你,以後……我可能都不迴來了……”


    “行。”老人眼睛都不抬,看上去一臉的倦意。


    秋火明走過來拉起趙嘉敏,“阿敏,走吧,讓阿嬤好好休息。”


    幾個人出了門,徐村長這才站了起來,“你們麵子大,往日我來看她,她都一聲不吭……”


    “去年的時候,小栓子還被她罵了,說他炸了山,要出事的……”


    徐村長笑道:“也就是現在政策好了,不然,少不得一個封建迷信。”


    他壓低了聲音,“她的名單是我硬塞進去的,留在村裏,怕是去年年關就過不過去了……這裏好歹有人照顧。”


    這句話,立即獲得了趙嘉敏的感激。


    徐村長扶了扶帽簷,“該迴去了。”


    “你們放心,這家負責人跟我關係好,不會虧待她的……”


    趙嘉敏這才鬆了口氣,“那……我們跟他打聲招唿吧?”


    “不用,我隔三岔五就到鎮子上。”徐村長說道:“你們外鄉人,說多了不好。”


    老金點點頭,“聽你徐叔叔的。”


    鎮子上有家專門吃雲吞的食肆,這是當地的特色小店,眾人事情都辦了,清閑的很,早上吃的粥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幹脆也不開車了,幾個人步行在鎮子上閑逛,一直逛到了這家食肆的門口。


    這家門店還是木頭結構,門口堆著好幾扇門板,都是老木頭,黑漆漆地看不出原來的木頭紋理。


    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香氣。


    秋火明揉了揉肚子,跟在徐村長身後進了店裏。


    這家食肆裏麵更加的簡陋,地麵做了硬化處理,不知道是水泥還是什麽材料,跟門板的顏色接近。


    裏麵放著三張桌子,眼下還不是吃飯的點,隻有一個坐在桌子旁,包雲吞的老人。


    見有人進來了,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徐村長笑著叫道:“黃阿伯,來四碗雲吞麵,多放點蔥花……”


    黃阿伯應了一聲,“小徐來啦,加把火……水就開了,一會兒就好……”


    一行人坐在一張桌子上,秋火明打量著老人的背影。


    鍋裏的水冒著熱氣,半開未開,他拿著大勺子在裏麵攪動著,動作嫻熟。


    徐村長咽了一下口水,“這家吃了保準你們不會忘,人家有秘方,聽說縣裏有人出高價來買,黃阿伯沒賣……”


    秋火明這次到這裏來,純粹是為了給趙嘉敏圓心願,老廣的這些偏遠小鎮,經濟水平一般,幾乎都是做本地人的生意,徐村長這話,誇大的成分居多。


    不一會兒,雲吞麵就做好了。


    秋火明看著擺在麵前熱氣騰騰地雲吞麵,確實賣相不錯,撇開那已經掉了漆的陶瓷盆跟看不出顏色的木頭筷子……


    老金拿著筷子在熱氣騰騰地麵條裏攪拌了一下,“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他率先來了一口,接著稱讚道:“不錯啊,比羊城的老字號都好……”


    秋火明跟趙嘉敏也學著他的樣子,把筷子現在熱湯裏消個毒,跟著大口的吃了起來。


    忙了一上午,肚子餓了,這麵條跟雲吞味道確實不錯,鄉下的食材新鮮,湯底也鮮,一口下肚,身上熱烘烘的,分外的舒適。


    徐村長吃的頭都沒抬。


    村裏沒有其他的產業,采石場還被停了,村裏除了糧食外,沒有其它收入。


    他這個村長也是過的不鹹不淡,日子捉襟見肘。


    昨天請客吃的那頓已經比過年吃的都好了,他跟老金交好,也是想多探聽一點有什麽可以發展的機會。


    聽說南麵,還多村子都開設了工廠,那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的,他聽著都羨慕。


    他最先吃好,偷偷摸摸到了門口把單給結了。


    再窮,這做人也不能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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