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唿嘯的北風嗚嗚地吹,吹在身上透骨地涼。


    2016 .xiaoshuo2016</a>


    羅天都坐在騾車裏,因為起得早,還有點犯困,正在一點一點地打著盹。從上元寺迴來後,天啟帝便讓她去工部和巫老頭兩個折騰那張漕船圖紙去了,自那以後,她的好日子便到了頭,每天比羅白宿起得還早,雷動不動地打兩拳拳,等著羅白宿吃完早飯,送她去工部點卯,然後羅白宿才迴司農寺,傍晚時分,再等羅白宿來工部接她迴家,竟是比正經朝官還辛苦,尤其是這份辛苦多半是白忙活,一文錢工錢都撈不到,不僅如此,如果到最後漕船建不好,少不得還要挨批。


    唉!給皇帝打工,尤其是打白工就是這麽不好,做得好沒人誇你,做得不好,一堆人等著跳出往死裏噴你。


    才到工部門口,就見大門外已經守著個枯瘦的身影了。


    “唉呀,小娘子今日來得早,吃過早飯沒?若是沒吃,我帶你去吃,街角那家包子鋪的包子鋪味道,餡多皮薄……”巫老頭見著她,跟見著自己親孫女一樣,笑眯眯地迎了上來。


    羅天都跳下騾車,一臉的黑線,道:“巫老伯,我早吃過啦。”自從上次巫老頭帶著她去包子鋪,看到那包子鋪的老板娘燒了半天柴火又撓了撓滿頭油膩膩黑乎乎的頭發,居然不洗手就去拿軟乎乎白嫩嫩的包子後,她哪怕肚子再餓,也不肯再去那家吃包子了。


    “小都,晚上我我再過來接你,有什麽事你就打發個人過來喚我,你別自己一個人亂跑啊。”羅白宿將她送到了熟人手裏,照例還要不放心地叮囑一迴。


    “知道了,爹,你快去衙署吧,不然要晚了。”羅天都點頭應道。


    巫老頭也在一旁應道:“羅大人,你盡管放心吧,有我在,小娘子在工部丟不了。”


    羅白宿又對駕著騾車過來的程青道;“辛苦你了,你多照看著點小都吧。”


    程青沉聲道:“大爺放心吧,我一定護得小娘子周全。”


    羅白宿覺得該叮囑的都叮囑到了,這才放心地去司農寺。


    “哎,你爹這是把你當成小娃娃看待了,生怕他不在,你一個人走丟了。”巫老頭笑話她。


    羅天都笑道:“我爹這是關心則亂啊。”她倒是不嫌棄羅白宿囉嗦。


    巫老頭嘿嘿直笑,領著羅天都往裏走。


    “程青哥,外麵風大,天氣又冷,你先迴去,晚些過來接我就行了。”羅天都看程青站在騾車邊一動不動,又道。


    程青搖搖頭,道:“小娘子,不妨事,我不怕冷,就在外頭等你。”


    巫老頭不耐煩地揮手道:“你迴去吧,你家裏那一雙小孩兒正是調皮的時候,你媳婦一個人怕是照顧不過來,晚些時候,小老兒親自送小娘子迴去。”


    程青道:“不妨事,小娘子,巫大人,你們進去忙吧。”


    巫老頭見勸不動他,隻得道:“那你把騾車趕進院子裏來,去門房裏坐著,我叫他們送點炭過來,外頭那麽冷,估摸著該下雪了。”


    程青考慮了下,這才應了,將騾車從一側的小門趕了進去,自去門房裏窩著。


    不多時,又有幾名工部官員連同兩名欽天監的老臣到了工部。


    這個時代沒有什麽現代航海儀表和通信設備,連航海圖都不完善,衛星導航雷達標繪就更不用說了,完全憑著海員水手的經驗,多數時候,基本上都是靠著指南針和船員依靠日月星辰來大體判斷位置,天啟帝連精通天文曆法的欽天監都派了出來,可見對製造漕船的重視。


    這屋子裏的人中,其實以她才學最為粗淺,除了她之外,其他諸人無一不是經史政略、算學工程甚至騎藝射術樣樣皆精,尤其是欽天監那兩個老頭,上至天文曆法地理,下至五行八卦風水更是樣樣精通,委實是個人才,相比之下,她除了算學物理,其他諸學都是個門外漢,實在算不得什麽,也難道工部侍郎一直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她雖不通造船術,但是能通過數學與力學的關係,精確計算各種力的作用,幫助巫老頭繪製重力曲線浮力曲線,巫老頭根據這些數據能更好地修正船型長度,各剖麵分析圖。巫老頭有經驗,她有數學和工程力學基礎,兩人強強聯手,她負責計算數據,巫老頭負責將那堆數據運用到造船實際過程中去,倒真是解決了不少問題,現在禹大人也不像最初那樣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了,仿佛是在一定程度上默許了她的存在。


    這也是工部這些老頭兒的可愛之處,他們有傲氣,甚至還十分迂腐,但是他們對學問的鑽研熱情卻是誰都比不上的,隻要你有一技之長,能讓他們打從心底裏敬佩,他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必要日日拉著你論證個不休,弄得羅天都頭都大了。


    天啟帝對漕船的事甚為看重,時不時地召她和巫老頭進宮問一問進展,巫老頭免不得將她誇讚一番,直嚷嚷說她一個人比之工部上下好幾個官員迴加起來更有用,鬧得羅天都甚為尷尬。


    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占了便宜,算學學得好,也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比他們多擁了幾千年的文化沉澱罷了,真論起來,這些光靠著幾本古書自己摸索著就能達到現在這般高度水平的古人才是真正值得人尊敬的聰明有用的人。


    天啟帝這段時間已經有好些天不曾召她和巫老頭,估摸著該是被前線的戰事拖住了,現在滿朝堂的人都憂心著正在天水關和北戎打仗的大軍,有時候禹大人下朝歸來,不免也要多嘮叨幾句,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抱怨朝廷官員不做正事,成天隻知道圍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扯皮,偶爾也會說起西北戰事。


    每每這個時候,羅天都都聽得格外仔細,羅白宿不能上朝,這種關於戰事的第一手消息她平時都接觸不到,到工部和巫老頭混,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倒是方便了她。


    今日早朝時間久些,禹大人到了未時方才迴到工部衙門,一臉的悒色。


    羅天都吃過了午飯,午休了半個時辰,正準備幹活的時候,聽到他長籲短歎的,不由好奇地問道:“禹大人,何故唉聲歎氣?”


    禹大人起得早,又怕上朝的時候有什麽諸如放屁打嗝之類不雅的舉動,早飯也不曾吃,這會兒肚子早餓得咕咕直叫,早拿起桌上羅天都帶來的烤餅幹一塊塊拈起來吃了個幹淨,隻吃得滿口甜香,又喝了杯喝茶,方才覺得好些。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他們工部要借用羅天都的學識,他自己又吃了羅天都的糕點,有些不好意思,再不好像之前那樣對她言冷語,道:“剛才上朝時,有邊報說,西北那邊早已經開始下雪,我是憂心天水關的將士們,又要受苦了。若是早些能將這漕船造出來,也能多送些補給過去,讓他們少受些苦。”


    這個老頭兒雖說最開始的時候,對羅天都百般看不起,說話甚為不中聽,但比之其他一肚子詭計兩百三刀的文臣來說,倒是可愛許多,至少他是真的憂心邊疆將士的安危。


    “今年收的棉花不是都趕製成棉衣棉被,往天水關送去了?”相比之下,羅天都在這方麵的擔憂倒是少上許多。


    早在衛缺啟程往西北去的時候,她就做了萬全的準備,一應棉服棉被棉靴都給衛缺準備了好些,後來京裏往北邊送糧草禦寒的衣物時,她又托人往天水關給衛缺送了幾套羽絨衣,這會兒哪怕他弄壞兩套,應該還是有換洗的。


    禹大人歎了口氣,道:“那可是打仗呐,我聽得兵部的人講,天水關如今駐紮了約十萬精兵,上迴送去的棉服哪裏夠,後來趕製的一批,這會兒正在路上,西北大雪封山,道路不通,也不知道要耽擱多久方能送到。”


    羅天都不由也想起遠在邊關的衛缺,默默無語。


    就是啊,這可是打仗,就算她給衛缺準備得再充足,那也是個時時刻刻都在死人的地方,誰又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安全呢?


    巫老頭見羅天都臉色沉了下來,不由瞪了禹大人一眼,道:“衛大人武藝高強,吉人自有天相,必不會有事的,小娘子就不要擔心了。”


    他在夷縣和羅天都一起生活了幾年,早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孫女,習慣叫她小娘子,再改口叫衛夫人,總覺得不如小娘子親切,羅天都素來不在意這個,也從不去糾正他。


    禹大人卻長歎一聲,道:“怕就怕有人膽子太大,手伸得太長啊。”


    羅天都聽得心裏一動,欲要再問什麽,隻聽右侍郎咳嗽一聲,提醒道:“醒之,慎言。”


    禹大人自覺失言,清咳一聲,轉過臉道:“小娘子,你和巫大人說的那什麽數學建模算得怎麽樣了?可有進展?”


    羅天都隻得按捺下滿腹疑問,將這些天和巫老頭的勞動成果,一一向禹侍郎解釋清楚明白。


    工部都是大忙人,禹侍郎詢問了進度之後,自去忙別的事,巫老頭有些怪脾氣,不肯跟人在同一個屋子裏共事,禹侍郎一走,其他人也各自迴去忙自己的,這屋子裏便隻有羅天都和巫老頭兩個了。


    羅天都倒了杯熱騰騰的茶水,給巫老頭送過去,裝作不經意地樣子問道:“禹大人說的那什麽手伸得太長是什麽意思啊?”


    巫老頭極為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還能有什麽好事,那幫子黑心肝的小人,為了錢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羅天都聽得心裏一凜,道:“難不成往西北的戰略物資也有人敢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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