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知賢忍住了氣,皮笑肉不笑地道:“戰場上刀劍無眼,那可不好說。


    ”他心裏冷笑一聲,有越玄春在又能怎麽樣?隻要上了前線,要無聲無息弄死兩個人,真是太容易了。


    羅天都懷疑地瞪著他,絲毫不懷疑他會趁著衛缺上前線的時候動什麽手腳,別的不說,光是在糧草運輸上使個絆子,晚到幾日,就足夠讓前線帶兵打仗的人吃不消了。


    她冷冷一笑,告誡道:“四殿下,這可是大慶的天下。”


    大慶的天下,就是奉氏的天下,她不相信奉知賢這個蠢貨,會為了金鑾殿上的那把椅子,而敢做出什麽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來。


    奉知賢傲然道:“那是自然,這大慶乃是我奉氏的天下,高元鴻狼子野心,想要侵占我中原土地,必然落得一場空。”


    羅天都冷笑道:“四殿下記得就好。”


    她在心裏一直告誡自己,奉知賢是皇子,她要忍讓,然而隻要想他做的那些齷齪事,幾乎害死了羅名都,她就忍不下這口氣。既然衛缺都看出他做不了皇帝,天啟帝那麽英明睿智的人,想必更看得明白,隻要不是未來的儲君,得罪了就得罪了吧,反正奉知賢也看她和衛缺頗不順眼,彼此都是兩看兩相厭。


    羅名都怕她太過得罪人,暗地裏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別說了。


    羅天都也是和奉知賢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再加上她肚子也有點餓了,便道:“四殿下,四王妃,民婦告退。”


    說罷,拉著羅名都轉過台階,往方氏所在廂房而去。


    奉知賢眯著眼睛打量著羅天都,冷笑一聲不語。他素來驕傲,肯這般紆尊降貴停下來和羅天都說話,也不過是看在衛缺的麵子上,衛缺倒是個人物,隻可惜不能為他所用,留之無益,還是盡早處理的好。


    四王妃看著羅家姐妹走遠,直到兩人轉過迴廊,連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之後,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四郎和衛夫人姐妹很熟稔?”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是不是跟羅名都很熟。


    奉知賢看了眼新娶的王妃,笑道:“羅名都進宮之後,一直留在母後宮裏,我們也不好見,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呢!聽說父皇要給她和伏靖遠指婚的,隻可惜她自己行為不端,最後婚事沒成。”臉上在笑,在無人處,嘴角卻不自禁地往下撇,都說北威候教女有方,在他看來這個王妃仍免不了有些小家子氣,既想裝大度顯賢惠,可惜功力還不足夠,碰見過稍有姿色的女人,就防得跟什麽似的,也是個成不了大事的。


    四王妃便放下了心,道:“伏將軍年少有為,倒是一樁好姻緣,隻可惜有人不知福錯過了。”


    奉知賢笑了一笑,道:“走罷,陪你看花去。”


    羅天都和羅名都迴到廂房,早有小沙彌擺好了齋飯。方氏想是等了好一會兒了,道:“你們姐倆去哪裏了?等了這許久才來,子衿都餓了。”


    羅子衿坐在桌邊不住地拿眼偷瞧羅天都,他方才陪著方氏念了一卷經書,被殿堂裏嫋嫋的香燭煙火薰得眼睛都紅了。


    羅天都笑道:“無事,剛才在外頭轉了兩圈,正好碰上了大姐。”


    羅名都知道她去點長明燈了,也不說破,附和道:“是啊,娘,子衿該餓了吧,吃飯吧。”


    上元寺的齋飯味道十分不錯,羅天都自從嫁了衛缺之後,家裏一直吃肉,口味難免重了些,正好吃些清淡的潤潤腸胃。


    吃完齋飯,羅天都才和方氏出了上元寺迴家,方氏憐她單身一個人,衛家連個照料她三餐的人都沒有,便讓她一起跟著迴羅府,家裏人多,總算熱鬧一些,省得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衛宅胡思亂想,反倒不好。


    羅天都這個不信鬼神的,今日在上元寺給衛缺上了香,又點了長明燈,心裏略顯安慰,聽了方氏的話,也沒有拒絕,她自己一個人在家也實在無趣,衛缺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得迴來。


    到得羅府的時候,看到有人衝著這個方向遠遠地奔了過來,速度竟然還不慢,到得近前一看,是個手持眉清目秀的小內侍。


    內侍一見羅府的馬車,笑道:“我在衛府沒見著人,便猜得衛夫人大約是來了羅府這邊,可巧趕上了。”


    羅天都皺眉,問道:“不知公公找我何事?”


    她一個沒有品級的女眷,實在不懂宮裏頭三番兩次找她做什麽。


    內侍笑道:“聖上有要事,宣衛夫人即刻進宮。”


    “小都,都這個時候了,這是……”方氏一臉憂心地望著她,因為有外人在場,就是想問什麽也不方便。


    羅天都搖搖頭,道:“沒事的,我去一趟宮裏。”說罷,對那內侍道,“天色不早了,這位公公,請吧。”她也沒問宮裏找她做什麽,天啟帝召她馬上進宮,便一刻也拖延不得,問也無用。


    到了宮門口,天都快黑了,宮門早已下鑰,天啟帝身邊的大太監張平一直在等著,迎了他們到玉粹軒。


    殿中人影綽約,想是有不少人在。


    張平先進殿躬身道:“衛夫人到了。”


    天啟帝緊皺的眉頭方才舒展開來,道:“宣。”


    屋子裏四個角落立了幾盞落地蓮花燈,燭火跳躍,天啟帝坐在案前,正低頭和五個臣子議論個不休,案上擺了幾張圖紙,其中一張攤開來,圖紙的另一邊擺放著一隻船模。


    這幾個臣子中,有一個還是羅天都的舊識,正是當日在夷縣被羅天都慫恿搗鼓出打穀機人力風扇的巫老頭。


    羅天都跟著張平進了殿內,行了一禮,道:“民婦參見陛下。”


    天啟帝道:“免了,你且上來看看這個。”


    天啟帝一開口,圍在案前的幾個大臣紛紛轉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婦人上來,除了巫老頭之外,其他四人臉上均有些不悅的神情,這是朝堂大事,讓個婦道人家參與是何道理,豈不是嘲笑朝堂無人了麽?


    立刻有個老學究上來道:“陛下,自古婦人不得幹預朝政,衛夫人一介女流,如何進得朝堂。”


    巫老頭知道羅天都明算厲害,勸道:“禹大人,衛夫人精於明算,並非普通女流之輩。”


    工部都是些老學究,也有點小脾氣,見天啟帝居然叫了個女人過來,工部侍郎禹大人便似覺得被人羞辱了一般,道:“巫大人難道認為我工部上下這許多人,連個女流之輩也比不過麽?漕運這般重要的事,讓個無知婦人來指手劃腳,豈不可笑!”


    羅天都本來不氣的,被禹大人這麽一鄙視,也有些不愉快了,心道,論起明算,你們工部上上下下加起來,說不得還真不如她一個,誰讓她站在偉人肩上,積累了幾千年文化的傳承呢?


    天啟帝看了他一眼,打斷他們道:“這裏是玉粹軒,不是文華殿,朕心裏有數。”說罷,也不理他,對羅天都道,“你來看看這個,說說你的想法。”


    羅天都瞥了工部侍郎一眼,顧忌天啟帝身份,到底沒有在堂上跟人吵起來,上前兩步,借著燭光看向案上的圖紙,一看之下,不禁睜大了眼。


    “如何?可有不妥之處?”天啟帝問道。


    羅天都問道:“這是船舶設計圖?”


    天啟帝道:“正是。東澤船塢建成,工部郎中巫大人設計的第一艘漕運船,”


    這圖紙是從東夷人手裏拿到的,巫老頭他們琢磨了許久,做了些改動,增加了載重帆力,比之東夷人的圖紙更加完善,幾千工匠日夜忙碌了一年多接近兩年,方才完成,隻不過第一次下水試行,船身便劇烈搖晃,明顯不能正式投入航行中。


    羅天都盯著圖紙皺起眉頭,她可壓根不懂造船術啊。


    巫老頭對她十分信賴,一直用飽含期望的目光望著她,羅天都仿佛沒有看懂他眼中的意思,十分老實地迴道:“民婦委實不懂造船術。”


    天啟帝不由十分失望,開啟漕運是他多年的心願,他花費了無數精力財力,就是希望漕運開通,漓湘經由碧水出海,走近海南貨北運,再不必依賴陸路,而有一艘載重大速度快的大型漕船,更是當務之急。


    巫老頭也有些著急,道:“小娘子,你再看仔細點,可有什麽改善之法。”


    工部侍郎禹大人於是又有話說了:“我工部上下幾個月都未曾解決的問題,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知曉。”


    羅天都嫌他說話不中聽,不再去看圖紙,反而仔細觀察那船模,那明顯是艘大型船舶模型,用的卯榫結構,兼顧了戰船和貨運的特點設計而成。


    她看完了船模,又轉迴去看圖紙,思索了一迴,道:“民婦雖然並不通船舶建造,但是也知道船隻強度,重力浮力因素都是船隻建造過程中最需要考慮的問題吧?這些民婦倒是能幫著計算。”


    尤其是天啟帝要建的漕船,既要能在內河中順利航行,又要適應海上遠洋,要考慮的因素隻會更多,約束條件也多,分析計算工作量就更大了。她不懂造船,但是巫老頭懂啊,她隻要負責計算工作就是了。


    巫老頭最了解她,聽她這麽一說,眼睛一亮,拉著她到圖紙跟前,道:“來、來、來,小娘子,我們慢慢談。”激動之下,都忘了羅天都的身份,直接以小娘子稱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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