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淑正指揮店裏的另一名女工和她一起收拾店鋪,準備關門。


    她與範惠紅一起,已經在這間成衣鋪子裏經營了三個年頭了。如今,成衣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名聲在滬上名流圈子裏早已傳遍了。早先是範惠紅一個人將製衣這一塊全扛了下來。到了去年,就已經再也忙不過來,便又雇了三名員工,都是女性。


    範惠紅的獨子阿賢已經六歲,正是剛剛上學的時候。這時候範惠紅先去接兒子去了。因此留寧淑在店裏收拾。


    如今範惠紅和寧淑已經不必再擠在店樓上的小亭子間裏,而是住在阿俏名下的一間公寓中。寧淑特別喜歡阿賢,待他像是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範惠紅又感激寧淑,於是兩年前正式擺酒認了幹親。


    寧淑看著女工鎖好了店門,兩人道別。寧淑便走向泊在路邊的一輛轎車,輕輕叩叩車窗,帶著歉意說:“對不起,文署長,讓您久候了。”


    車裏坐著文仲鳴,見到寧淑過來,趕緊跳下車,親自給她開了車門。


    “不不不,我這也才剛到,沒等多久,沒等多久。”


    文仲鳴又跑迴駕駛座,扭頭看看坐在身邊的師妹,由衷讚道:“這幾年,你的氣質真是越來越好了。”


    不止文仲鳴這麽說,滬上不少人都是如此稱讚寧淑的。要是沒有這一位眼光獨到,氣質嫻雅端莊的女士坐鎮,寧淑的成衣店也沒辦法像現今這麽紅火。


    寧淑隻微笑,說:“謝謝師兄誇獎!”


    文仲鳴今天是特地過來,請寧淑吃飯的。他看看時間不早,趕緊驅車去了德大西菜社。他是留過洋的,偶爾會吃點西餐,覺得西餐館子裏,一對一坐著,頗具情調。


    寧淑則看起來很喜歡德大,她看著菜單點頭讚道:“我家阿俏說過,德大的廚師很厚道。”


    她不用文仲鳴幫忙,自己點了一份湯和一道主菜。侍應生見她點的主菜是雞肉,便推薦了白葡萄酒,寧淑欣然點頭。文仲鳴見進度落後了,也趕緊跟上。


    兩人在德大享用了不錯的晚餐。


    用餐的時候總得說點兒什麽。於是文仲鳴就問:“師妹,浩宇如今要上高中了吧!去哪所高中想好了麽?要不要接他來上海?我有門路,以浩宇的水平,他要想讀哪裏的高中都沒問題。”


    寧淑笑笑,說:“那孩子啊,別提了。自己一肚子的主意,這些事兒他都想好了,兩個姐夫的意見也問過了,不要我這個當娘的操心。”


    文仲鳴心想也是,浩宇有那兩個出色的姐夫,這種事兒,阮家確實犯不上找他幫忙。


    他不免有點兒失落。寧淑卻說:“這可巧,我那個幹兒子剛剛到了上學的年紀。剛剛試了一所小學,我先看看妥當不妥當,若是不妥當,恐怕還是要請你幫忙的。”


    文仲鳴一下子高興起來,連連點頭,拍著胸脯說,都包在他身上。


    寧淑便連聲感激。


    末了文仲鳴仔仔細細地用餐巾擦了手,將手伸進兜裏,摸著一隻緞麵小盒,低聲問對麵的寧淑:“師妹,我就是想問,想問……上次我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


    寧淑抬頭,大大方方地對文仲鳴說:“文師兄,你對我的好意,我心裏非常感激。隻不過,我現在這樣,過得已經很開心了。”


    這是婉拒了。


    文仲鳴一陣失望,將那隻緞麵小盒又放了迴去。


    寧淑卻叫了人來結賬,說是感謝文仲鳴答應幫忙,所以她把賬給結了。


    文仲鳴也是沒脾氣,心想,這女人吧,一旦能獨立自主了,就總是能處處占據主動。他沒辦法,因為又喝了酒,一時沒法兒開車送寧淑迴家,隻能幫她叫了黃包車,看著她這麽離去。


    寧淑迴到住處的弄堂口,範惠紅已經帶著阿賢迎了出來。


    “姐!”


    範惠紅給寧淑使個眼色。


    寧淑一看,便知家裏有人來拜訪。


    她便牽起阿賢,自管自往弄堂裏走。


    在她住處的小院子裏,阮茂學正手裏抱著一捧花,眼巴巴地等著——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


    寧淑一看阮茂學這副樣子就有點兒想笑,可是卻故意屏住,拉著範慕賢小朋友往裏走,一麵走一麵問:“阿賢,今天在學校裏過得可好,都學了什麽呀?”


    範慕賢小嘴呱唧呱唧一陣,什麽都與寧淑說了,口氣親密,像是對待自己的親娘一樣。


    阮茂學頓時愣了神:不對啊!


    他與寧淑分居三年,寧淑什麽時候又多了這麽大一個兒子?


    他趕緊咳嗽兩聲,問:“寧淑——”


    一出口就知道不對,趕緊放緩了語氣,柔聲問:“淑兒,這……這是你,是你兒子嗎?”


    範慕賢小朋友一挺胸,就先應了:“是呀!這是我娘!”


    阮茂學一張臉登時黑了,黑了片刻,才聽清小朋友認真地解釋:“這是我幹娘!”說著又指指從後麵進來的範惠紅,“這是我親娘!”


    阮茂學趕緊掏帕子擦汗,他剛才差點兒連魂都要嚇出來了。


    寧淑卻徑直去接了阮茂學手裏的花,看著點了點頭,笑著說:“謝謝你的花!”


    阮茂學這時候才覺得妻子似乎漸漸已經變了一個人,如今已經是氣場全開,自己再也不能像早年那樣對待她了。


    範惠紅取了一隻插瓶過來,寧淑與她兩人一起,將那束花插了。


    “你去哄阿賢先睡吧!我陪……阮先生出去走走去。”寧淑微微有些酒意,就也想到外麵去走走散散心,正巧來了個能陪著她的。


    範惠紅應了,笑著點頭向寧淑示意。


    寧淑臉上有些微熱,忍不住一低頭,斜眼往阮茂學那裏一睨。


    阮茂學頓時感到一陣慌亂,像個沒談過戀愛的學生一樣,伸手趕緊去扶了扶眼鏡,才勉強鎮定下來。


    於是這一對分居已久的夫妻,就真的和時下的年輕人一樣,到外麵街上去軋馬路去了。


    這時候夜色濃重,上海鬧市街區處處都被各色霓虹燈照亮著。夜風微有些冷,寧淑輕輕地提一提衣領,阮茂學就趕緊將自己戴著的一條圍巾解下來,手忙腳亂地給寧淑圍上。


    以前他做人丈夫的時候,卻極少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寧淑轉臉看向阮茂學的眼光,也多少有些不同。


    他們兩人隻都默默地順著街道走著,心裏則或多或少覺出些異樣。這大約是拋卻了以前老夫老妻時那一套相處模式,兩人這才覺出些不同吧。


    “淑兒,我隻想說,常姨娘早已……”


    他想說,常姨娘早已被遣放了,聽說現在早都不在省城了,他們兩人之中,再也沒有其他人插足了,而且他也知道錯了……


    這時候突然有報童從這裏經過,在夜風中大聲喊道:


    “號外,號外!一宵冷雨葬名花。海上名媛,任帥遺孀,昨日香消玉殞……”


    寧淑便皺一皺眉,將那報童叫來,將他手裏的報紙盡數買下,說:“這麽冷的天,趕緊迴去吧!”


    報童謝了寧淑,一扭身跑了。


    寧淑借著路燈的光,隨意掃了一眼報紙上的新聞,看到了逝者的年紀,忍不住驚訝:“這麽年輕啊!”


    阮茂學已經看過這條新聞,聽見忍不住說:“這個任帥遺孀,還真是不簡單,活著的時候無數人惦記著她的錢,死了之後則是一幫男寵爭家產。唉,這種事情背後貓膩很多,誰知她是怎麽死的……”


    寧淑則說:“人死如燈滅,咱們就別議論旁人了。”


    阮茂學非常聽話,立刻閉嘴。


    而寧淑則皺眉沉思道:“這個任帥遺孀,叫什麽來著,我記得好像聽誰說起過。”


    阮茂學還有點兒印象,當即答道:“聽說叫薑曼容。”


    寧淑就點點頭,說:“好像是聽阿俏說起過。”


    夫婦兩人想起這個名字,不免都覺得有點兒耳熟。


    隻是兩人全沒有將這個名字與他們自己聯係起來。


    “淑兒,”阮茂學最後將寧淑送到了她住處的弄堂口,自己則準備迴大哥家裏借宿,“我隻想問你一句……”


    阮茂學問起這話,麵上表情頗為扭捏。


    “上迴我信裏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他們兩人已經分居三年,就算是他不肯簽離婚協議書,這段婚姻,也能算是無疾而終了。


    可是他還是舍不得,所以才會像今天這樣,如一個初嚐情味的年輕人,過來送花,陪著軋馬路,討好賠情,軟語相求……


    他希望寧淑能迴到他身邊。


    寧淑卻“噗嗤”一聲笑,心想怎麽大家都趕巧了,不約而同地選了這一天。


    在路燈下她抬起頭。路燈昏黃的光暈映著她的眼,卻是熠熠生輝。


    “看你表現!阮茂學!”


    她笑著,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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