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瑤早上十點鍾的時候,就已經換上了圍裙,站在廚房裏。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她是誰,她是阮家的二小姐阮清瑤啊!


    阮清瑤出生不久生母過世,家裏人都憐她是個沒娘的孩子,又礙著她外祖家裏有錢有勢,一向寵著她,就連父親娶了繼室寧淑進門之後,寧淑也始終對她照顧禮敬有加,相反是寧淑自己的女兒阿俏被寄放在了外頭。


    所以阮清瑤長這麽大,幾乎沒有進過廚房。


    這天她穿著高跟鞋,一手輕輕地捋著垂在肩上的“大波浪”,一搖三擺地走進廚房,阮家下人固然免不了咋舌,原本就候在廚房裏等著二姐的阿俏則趕緊將她拉了出去。


    “二姐,你要不要去換一雙方便一點的鞋子?”阿俏關心地問,又伸左手去按按阮清瑤的頭發,說:“這頭發也不行,你要麽梳成辮子……對,就是那種,麻花辮兒,要麽你就要用個發網把頭發全遮住。迴頭菜式裏落一根頭發,被人抓住,我們家可就完了。”


    阮清瑤“哼”了一聲,說:“不用你費心,我穿慣了這樣的鞋跟兒,換成旁的反而不行。至於頭發麽,咱家現在又不是在開門做生意,中飯自己給自己吃,又有什麽了不得的?”


    說著阮清瑤越過阿俏,就往廚房裏走。阿俏歎了一口氣,拿這個姐姐沒辦法,隻能跟在她身後進來。


    “阿俏,你給我說說,這些都是什麽呀?”阮清瑤望著阮家大廚房裏掛著的一溜炒鍋煎鍋燉鍋深口大鍋,毫不客氣地發問。


    她又隨意看看鍋具旁邊掛著的一溜炒勺,指著其中一件好奇地問:“這個是炒勺兒為什麽有洞?不是壞了吧,怎麽還壞得那麽整齊?”


    阿俏聽了,很有抓狂的衝動。


    這個阮清瑤,竟然連漏勺都沒見過。說起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阮清瑤都占了個全,竟然還要加一樣,人說君子遠庖廚,她是二小姐遠庖廚,而且離得太遠,連庖廚裏頭的器皿和廚具她一概都不認識。


    阿俏有點兒懷疑讓阮清瑤代表阮家的這個決定是不是有問題。


    阮清瑤一迴頭,見到阿俏這樣一臉糾結,當即冷笑道:“早告訴你不要來招惹我,如今後悔了吧?”


    她冷笑一聲,隨口便道:“說實話,這做飯做菜又有什麽難的。我小時候還自己炒過雞蛋呢!”


    阿俏雙眉挑挑,那意思是,您不妨給露一手?


    這時候,在廚下上工的仆人陸陸續續都來了,高升榮等人開始準備起的阮家席麵必備的各種高湯和其他材料。


    阮清瑤一咬牙,一跺腳,登時說:“這有什麽,露一手就露一手!”


    她立即從材料裏尋了幾枚雞子兒出來,磕在碗裏稍許打了打,隨後挑了一隻炒鍋,從牆上摘了下來,她手臂立刻一沉,“哎喲喂,怎麽能這麽沉!”


    阮清瑤表示,根本就提不動。


    在惠山時她看阿俏左手輕輕巧巧地就能持著炒鍋,還能顛來顛去的,感情阿俏這是“功夫”,不是人人都做得來的啊!


    正在這當兒,阮家有仆人進來,大聲招唿:“三小姐,外頭有人找!”


    阿俏應了一聲,她吊著手臂,就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阮清瑤見阿俏出去,連忙一咬牙,一使勁兒,將炒鍋頓在一口燃著小火的灶上,往鍋裏舀了兩大勺油,看看夠了,那油卻不見熱。她就蹲下身去,取了撥火棒往灶膛裏撥了撥。


    灶膛裏的火苗“唿”的一下子就冒出來,噴了阮清瑤一臉的熱氣,一臉的黑灰。阮清瑤還顧不上自己,鍋裏的油也已經“劈裏啪啦”地熱了。


    “二小姐,快,雞蛋下鍋!”高升榮好心提醒了一句,想免得那油花濺出來,迴頭燙到阮清瑤,隻怕這位二小姐就打死也不肯出山了。


    阮清瑤一聽,抄起手邊的碗,將碗裏的雞蛋連那沒打勻的蛋黃蛋白,一氣兒往鍋裏一倒,隻聽“轟”的一聲,鍋裏著了火,阮清瑤鬢邊幾縷蓬鬆的大卷發瞬間被燎焦,她往後躲的時候,一步踏錯,高跟鞋跟歪在一旁,險些教她崴了腳。


    阮清瑤往後退了一大步,被身後廚房裏的一張厚實木桌正正地撞在腰窩裏,疼得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腳踝,一個屁股蹲兒坐倒在木桌跟前。


    這時候高升榮在旁邊,一伸手將鍋蓋蓋在炒鍋上,隨即抬手將這炒鍋從火上挪開。他一揭鍋,一股焦香味兒傳了出來。阮清瑤連忙說:“高師傅,放著別動,讓我瞅一眼!”


    高升榮一臉尷尬,眼看著阮清瑤從地上爬起來,往那鍋裏的一團糊黑瞅了一眼,隨即緊緊閉上眼,嫌棄地別過臉去。


    那鍋裏,確實,不能看。


    於是高升榮隻能目送阮清瑤扶著腰,蹬著一雙歪了跟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出大廚房。他和其餘人相互看看,心底都是發愁這個二小姐,能行麽?


    阮清瑤來到花廳裏,扶著桌麵緩緩坐了,這才有功夫將腳上的高跟鞋解下來。


    這時候阿俏左手抱著一大捧鮮花進來,將鮮花隨意放在桌麵上,從花裏抽出一張卡片看了看,對阮清瑤說:“是計大夫送的!”


    她先前沒有仔細看阮清瑤那副形容,此刻見了,差點兒握著嘴笑出聲來。


    阮清瑤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麽鬼樣子,頭發被火燎到,臉上都是灶膛裏的灰,衣裳也髒了,鞋跟也歪了……當然,這一切還都比那隻炒鍋裏慘不忍睹的炒雞蛋要好看些。


    阿俏實在沒忍住,用卡片捂著臉偷偷地笑了起來。


    阮清瑤氣得發瘋,伸出拳頭砸著桌麵,壓低了聲音吼道:“阿俏”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才不,我才不……呢!”


    昨日早間,阿俏曾去向阮清瑤坦白,告訴這位二姐,她的手臂傷得沒有那麽嚴重,多半都是挫傷,還有些花盆碎片的劃傷,骨頭卻沒事兒,隻要將養幾天就能好。


    可是阿俏擔心這是旁人針對阮家搗的鬼,現下我在明敵在暗,倒不如裝作受了重傷的樣子,靜觀其變,看看旁人會怎樣對阮家下手。


    阮清瑤後來專門撿了個時間給計宜民掛了電話,確認這一點。計宜民將當時阿俏的傷勢描述了一遍,說她手上傷口不深,敞開將養,好得快,且不會留疤。如是就此打上石膏這麽悶著,將來反倒容易留下疤痕。阿俏卻心意已決,計宜民隻得幫她上了石膏。


    阮清瑤當時在電話了沉默了好久,終於開口,拜托計宜民給阿俏送個慰問的鮮花什麽的,好讓阿俏受傷的這事兒看起來更“真”一點兒。可是一掛上電話,阮清瑤就又不明白自己了,阿俏在整個阮家,選擇隻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她阮清瑤一個人,而她阮清瑤,一向與這個三妹不對付的,怎麽就答應幫她遮掩了呢?


    到如今,阮清瑤下了一迴廚房,狼狽無比地出來,阿俏竟然還笑成這樣,這叫阮清瑤簡直氣炸了肺。


    “阿俏,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求我,我才不會裝模作樣地想要下廚呢!


    不過,說實話,若不是阿俏一早告訴她自己受傷的真正情形,恐怕阮清瑤打死也不敢接下祖父父母交派給她的這項“任務”。阮家到最後恐怕隻能把在外求學的浩宇接迴來,想辦法把他打造成個“廚藝神童”。


    “好了好了,二姐,這捧花我轉送給你!”阿俏見阮清瑤已經氣得不行了,趕緊軟語安慰,“我叫上小禾,一起幫你去收拾去,好不好?”


    阮清瑤眼淚都已經飆在了眼眶裏,可是見了那一大捧鮮花嬌豔奪目,癟了癟嘴,終於將眼淚都忍了迴去,“哼”的一聲。


    “好啦,二姐,是我想得不周到。”阿俏伸出左手,挽住阮清瑤的胳膊,扶著阮清瑤一步一步地挪迴她住的小樓。“像煎炒烹炸這樣的廚藝,真的不是一日之功。不是能速成的。我們真的得合計合計,得給二姐你想一招,又能速成的,又能特別厲害的本事。人都說一招鮮,吃遍天,等二姐迴頭有了這項本事,能吃一輩子,那豈不是以後都不愁了?……”


    她和風細雨,在阮清瑤耳邊叨叨地說下去。阮清瑤卻想,吃一輩子?我阮清瑤,現下就被你這個小丫頭吃得死死的真是要了卿命了。阮清瑤伸手去抹自己額頭上的汗,一抹抹了一手灰,這下子更心塞了。


    少時待阮清瑤洗過澡,換過衣裳,收拾停當出來,冷冷地望著阿俏:“我的三小姐呐,你可想到了什麽,既不丟麵兒,又能讓我二十天裏能學出來裝裝樣子的法子麽?”


    阿俏看看她,搖搖頭,說:“現下還沒想到。不過咱總歸能想到的,否則咱家就總過不去這坎兒。”


    阮清瑤轉轉眼珠,想起了沈謹沈謙,就問阿俏:“你可曾想過士釗士安那哥兒倆?他倆的爹是本省督軍,小小兩個商會會長,不可能不賣他們的麵子。”


    阿俏眨了眨眼,卻說:“二姐,我聽說,這官場商界,麵子人情,全都講究一個有來有往。若是趙會長曾會長他們真的賣了沈先生的麵子,迴頭還不是落到沈先生身上去還,沒準給沈先生多添麻煩。”


    阿俏對沈家那位兄長不熟,所以她口中那個“沈先生”的稱唿,隻屬於弟弟。


    阮清瑤扁扁嘴,心想,這個小丫頭還真是隻曉得為人著想。隻聽阿俏一笑,說:“若是咱們這樣努力過了,迴頭還不成,不等二姐說,我也會出去找人幫忙。可是現在咱們自己都什麽都沒試過,自己就先想要放棄了,這怎麽成?”


    “好吧!”阮清瑤想了想,伸出手指,點點阿俏的額頭,說,“我可以隨你去折騰,可是記著了,可千萬別再折騰我!”


    阿俏笑嘻嘻地應了,接著望著阮清瑤小樓窗外那株高大女貞開始出神。


    阮清瑤隨口問:“阿俏,我今兒可算是見識到了,下廚竟這麽麻煩。你說老實話,你究竟學廚學了多久了?”


    阿俏兀自在沉思,聽阮清瑤這麽問,她抬抬嘴角,玩笑著答道:“自打出娘胎就開始學了!”


    這不還得算上她上輩子麽?


    阮清瑤知她在開玩笑,可是還是有些垂頭喪氣。她阮清瑤,自打出娘胎,大約就打定了主意要享受人生了吧!沒曾想這個異母的妹妹,與自己竟全無半點相像。


    阮清瑤低下了頭,緩緩開口:“阿俏,說老實話,你咋就那麽能耐得下性子學廚的?換做是我,讓我在廚下多待一刻鍾,我都受不了那油煙氣。”


    阿俏凝神想了想,斟酌著答道:“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下廚吧!每次下廚,當真做出來美味端上去的時候,旁人給我的,總是真心的讚許,極少有虛假的。他們臉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我就會覺得我這個人活在世上,沒有白費!”


    人活在世上,沒有白費啊!阮清瑤無聊的想,她就是這麽個無聊的人,注定對社會無用的人。她的人生已經白費了這二十年,若是再多白費一點兒,其實也不打緊。


    “可是阿俏啊,你難道不覺得,在這世上,若是有人能將美味直接送到我手邊,我會更高興一點兒麽?”


    阿俏聽見阮清瑤這麽說,登時皺起了眉,仿佛想起了什麽。


    阮清瑤沒在意她的變化,依舊懶洋洋地笑道:“你呀,也就是把自己的廚藝練得這樣出神入化,結果旁人做的都沒有你自己做得美味,所以你就隻能自己一個勁兒地做啊做,忙啊忙,忙成了這麽個勞碌命……”


    阿俏伸出左臂,去搖阮清瑤:“二姐快走!我想到了!”


    阮清瑤一瞪眼:什麽?


    “我想到那個讓二姐你能一招鮮,吃遍天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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