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雷霆般的一擊居然還不止是一支箭,三支鋒銳的長箭分別釘在空竹的喉嚨,心口和腿上,箭尾還在微微顫動,發出嗡鳴聲。空竹猩紅的眼睛不甘心地圓睜著,已經沒有了活著的氣息。


    慕雪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衝向營帳外。然而在營帳外,她隻看到了巡邏的士兵,根本沒看到射出這一箭的那個人。


    這樣天下無雙的箭技,除了毗濕摩外她就隻能想到一個人。


    在這片森林裏隱居的雷神之子,阿周那。


    可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在這種時候救了自己……慕雪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湊近空竹的屍體,那箭矢並不是軍隊裏通用的樣式,看起來是手工製造的。


    慕雪小心翼翼地從營帳裏摸出去,才剛走了沒兩步,就被外麵巡邏的士兵發現。慕雪幹脆挺直了腰板,理直氣壯地走了出去。士兵們知道她是象城的貴族,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攔住她還是不攔。


    “元帥死了!”營帳裏突然有人尖聲叫道。


    慕雪頭皮一麻,立刻俯身跳進了水塘裏,柔軟的身體像一條遊魚一樣滑出去老遠。


    摩差國的士兵這下也反應過來了,會水的幹脆跳了下去追趕慕雪,卻趕不上這個人魚一樣的女人。等到士兵帶著弓箭跑過來的時候,慕雪已經被水塘另一邊的象城將士拉出了水麵。


    慕雪一出水麵,就被腹部撕裂一樣的痛楚痛得跪在了地上。


    “夫人……”侍衛詢問她的意思。


    “如果他們動手,那我們這邊也別光站著。”慕雪忍著小腹的墜痛說,語氣頗有些惡狠狠的。


    阿周那救了她,卻甩下這麽一個爛攤子給她。空竹死的時候營帳裏就她一個人,她的嫌疑無論如何也洗不幹淨。空竹的死勢必會引起兩國的爭端。


    慕雪話音剛落,她身旁的士兵突然就倒了下去,胸口插著一支從水塘對岸射過來的箭矢。


    慕雪立刻後退幾步:“弓箭手!”


    慕雪帶來的士兵數量不多,她自己也不是優秀的將領,短兵相接立刻便落在了下風。


    不過好在難敵的支援很快就到了。金色的焰光閃過,迦爾納太陽一樣的身影所到之處,摩差國的士兵便像割麥子一樣倒下。


    外有強敵,主帥又橫死,摩差國的士兵很快潰敗,丟盔棄甲,四散奔逃。


    難敵牽著馬匹的韁繩,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想要追上去。


    “別追了。”慕雪阻止了難敵,她環著胳膊,打了個寒戰,水珠順著濕漉漉的頭發流到肩膀上。


    迦爾納看到她渾身濕透的樣子,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條毛皮大氅,把她整個裹在裏麵,抱在懷裏。


    “你特意帶來的?”慕雪摸著毛皮厚重的質感,感覺刀刮一樣的痛楚緩和了些。她自己都記不住生理期,迦爾納卻想著。


    迦爾納低斂著眉目。他在大多數時候體溫都偏低,但是現在抱著她的時候,卻溫暖得像個小太陽。


    “怎麽迴事?”他低聲問。


    “碰上了摩差國的主帥空竹……”慕雪略帶些委屈地說,“差點被欺負。”


    迦爾納摟著她的手臂微微收緊:“他人呢?”


    “已經死了。”慕雪說,“被暗處射來的弓箭釘死,如果我的感覺沒錯……射箭的人多半是阿周那。”


    聽到這個名字,迦爾納微微有些愣神。


    “誰給了摩差國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我們的地盤上撒野!”難敵翻身下馬,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一迴去我就稟明父親,踏平摩差!”


    難敵雖然看起來粗放,但很顯然他也注意到了摩差國軍隊出現在這片森林裏的目的——幫助般度族奪迴天帝城,在俱盧族和般度族廝殺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


    以難敵的脾氣,自然不會看著般度族得到摩差國的支持。


    “空竹的屍體在哪?”迦爾納問。


    “就在那座營帳裏。”慕雪指了指水塘對岸,跟在迦爾納身後走了過去。


    迦爾納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蹲在屍體旁邊觀察著他的傷口,清俊的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怎麽樣?”慕雪小心翼翼地問。


    迦爾納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握住了空竹脖頸上的箭矢,猛地用力,把長箭拔了出來。


    那是支比慕雪想象中還要長上許多的箭,加上箭尾的白羽,幾乎有接近三尺的長度。之所以之前沒看到它的全貌,是因為它的大半箭身都隱沒在翡翠雕刻成的床榻中。


    而這隻射穿翡翠的箭,甚至沒有鋼鐵打造的箭頭。


    迦爾納麵無表情地看了手中沾血的長箭一眼,隨手把它折成幾段扔在了一旁:“他似乎拿到了一把好弓。”


    慕雪悻悻地站在一旁。她從以前就發現了,阿周那和迦爾納互相之間總是有種莫名的敵意,這就是中國話的一山不容二虎吧?


    迦爾納的餘光看到慕雪蒼白得仿佛褪去顏色的臉頰,微微皺了皺眉:“怎麽了?臉色不太好。”


    “肚子有點疼……”慕雪言不由衷地說,“可能是因為泡了涼水。”


    不是有點疼的問題,她以前生理期頂多悶疼一會,但是這次卻疼得像是被刀刮一樣。


    慕雪打了個噴嚏,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頭。她可還沒忘記,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尋找維杜羅。


    估計明天空竹身死的消息就會傳迴摩差,到時候這塊邊陲之地一亂起來,要想找到維杜羅就更難了。


    “在這裏紮營,分出一半軍隊在森林裏尋找維杜羅吧。”慕雪提議,“戰爭一觸即發,秋獵看來也隻能暫時擱置,當務之急是找到維杜羅。”


    “如果碰上了般度族呢?”迦爾納伸手把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緊了些才站到一邊。


    “摩差國的軍隊出現在這裏,絕對和般度族脫不了幹係。”慕雪明亮的眼睛看向難敵,“要看王爺的意思了。”


    難敵臉頰的肌肉微微抽動,臉上的神情愈發陰沉:“傳我令,如果遇到般度五子,不計任何代價也要把他們請過來。”


    慕雪下意識地看向迦爾納。


    “乖乖等我迴來。”迦爾納明白她的意思。普通的士兵遇上般度五子和炮灰無異,想要帶迴般度五子,隻能迦爾納親自去。


    慕雪捂著肚子到剛剛搭好的營帳躺了一會。再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隱沒在山頭後麵,夜色把低沉的天幕染成絳紫色。


    難敵卻突然叫住了她:“還有一個春秋的時間般度族的放逐期就要滿了,我們應該怎麽做?”


    “您當初既然用那種方法得到權力,就該知道他們遲早會卷土重來的。”慕雪臉色蒼白地靠在幹枯的樹幹上,“般度族有黑天和木柱王的支持,對付他們絕非易事。”


    “那有沒有什麽方法能離間他們呢?”難敵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木柱王的大女兒嫁給般度族,小女兒又和毗濕摩不死不休,黑天和阿周那是至交,又把妹妹嫁給了他,想要離間他們不太現實。”慕雪歎了口氣,“而且我也隻是舉了其中比較有力的兩個人而已。”


    “……還有誰?”難敵臉頰的肌肉緩緩抽動了一下。


    “摩德羅國的國王沙利耶是瑪德利後的哥哥。”慕雪無奈地提醒,“不過他不一定趟這趟渾水就是了。”


    難敵陰沉著臉,不發一言。


    外圍的士兵喧嚷起來,是下午外出去森林中搜尋維杜羅的軍隊迴來了。迦爾納從陰暗的樹影中走了過來,左手還拖著什麽東西。


    “親愛的……你手裏拖著什麽?”慕雪問。


    迦爾納隨手把手裏拖著的人形物體扔到火堆前,眾人這才看清了這個人,居然是滿身傷口的維杜羅!


    ……維杜羅好像比迦爾納高吧。


    維杜羅看到慕雪,禮貌地笑了笑。


    慕雪疑惑的目光看向迦爾納。


    “他差點被老虎撕了,”迦爾納淡淡地解釋,“就這樣還不想跟我走。”


    “好歹人找到了……”慕雪對維杜羅的幼稚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她無奈地扶住額頭,“那般度族呢?維杜羅沒和他們在一起?”


    “說到這個……確實有點奇怪。”迦爾納看向難敵,“我搜查了大半個森林,隻找到了空的修道院,但是沒有般度族半個人影。”


    慕雪有點不相信地瞪大眼睛:“不對啊,可是白天阿周那不是才殺掉了空竹?”


    維杜羅聽到這句話,看了過來。


    “他們一定是早就預謀著反叛了!”難敵一眼看向維杜羅,又被維杜羅一臉無辜的表情氣得火冒三丈。


    “這事跟你有沒有關係?”慕雪狐疑地看著維杜羅。


    維杜羅笑而不語。


    ……


    要說和維杜羅沒關係……那當然是不可能的。維杜羅一開始的確是被持國王氣到了,不過他出走也確實是抱著來拜訪般度族的目的。


    “維杜羅啊,我們在森林中度過了這艱苦的十二年,但是我們仍要隱姓埋名度過十二個月,不被人識破。”堅戰王問,“很多美麗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去住,您覺得我們應該去哪裏呢?”


    “去繁榮富強的摩差國吧,”維杜羅建議,“沙利耶是您的娘舅,木柱王是您的嶽父,摩德羅國和般遮羅國都會支持你,如果能夠得到摩差國的支持,勝算會大很多。”


    而且摩差國現在正是野心勃勃的外戚當權,國王又無主見,利用得當會是一股強大的助力。


    “好,”堅戰想了想,應承了下來,“那我們馬上動身。”


    ……


    不過……維杜羅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他還真沒想到阿周那為了挑起摩差國和象城的爭端,居然一出手就殺了空竹,還把屎盆子扣在難敵腦袋上。


    空竹一死,憑阿周那的心智,要得到國王的支持不是件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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