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慕雪打著哈欠從自己的臥室裏走了出來。她昨天晚上剛剛經曆了血淋淋的驚魂夜,又衣不解帶地照顧重傷的小師弟,整個人累的快散架了,連髒衣服都沒換下來。


    “醒了?”少年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慕雪毫無形象的長音。


    “迦爾納?”慕雪愣了一下,“你怎麽出來了?不是讓你靜養的嗎?”


    “你給我塗的藥很奏效,傷口已經在愈合了。”迦爾納垂下眼簾看了看自己的腹部,“放心,我不會讓傷口裂開的。”


    “嗯?你怎麽把我係的蝴蝶結給拆了?”慕雪的目光跟著迦爾納的目光移動到他精瘦的腹部,就是重點不太對。


    “太傻了。”迦爾納冷冷地說。


    “持斧羅摩迴來啦!持斧羅摩迴來啦!”慕雪還沒來得及反駁迦爾納,窗外就有人這樣歡唿道。


    “走了,老師迴來了。”迦爾納一句話把慕雪想說的話懟了迴去,按著腹部小心翼翼地朝門外走。


    “……還是我扶你吧。”慕雪做了會心理鬥爭,最終還是心一軟,上前扶住了迦爾納。


    持斧羅摩曾經說過如果讓他遇到拐賣慕雪的賊人,就把他的腦袋摘下來給慕雪當球踢。現在他說到做到了。


    盡管慕雪不是第一次見識自家師父簡單粗暴的做事風格,還是被那個血肉模糊的球狀物體嚇了一跳:“這……這是什麽?”


    “是那個頭人吧。”迦爾納從血肉模糊中勉強辨認出了這個腦袋的身份。


    “怎麽……這樣了……”慕雪嘴角抽動著,慫包地站得遠遠的,“他不會變成惡鬼吧……”


    盡管迦爾納麵無表情,一副很淡定的樣子,但事實上他也看不出這顆腦袋到底經曆了什麽。


    “別怕。”持斧羅摩安慰慕雪,“剛才安巴公主氣不過,我就把這個先給她玩了。”


    迦爾納和慕雪齊齊扭頭看向了一旁亭亭玉立的安巴公主。安巴公主垂著眼簾,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完全看不出這個恬靜的姑娘剛剛把一個腦袋玩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球體。


    也是……這位可是敢和俱盧族最強的毗濕摩抬杠的安巴公主啊。慕雪木著臉想。


    “蓮珈?你生氣了?”持斧羅摩見慕雪木著一張臉,拎著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大踏步地上前,“師父錯了,既然作出了承諾,應該讓你先玩的。”


    “不不不,”慕雪連忙擺手,飛快地躲到自家師弟身後,慫包得像個小媳婦,“我不想玩這個,一點都不想!”


    持斧羅摩摸著胡子大笑起來,他就喜歡逗這個小徒弟。


    “羅摩。”安巴公主突然開口了,隻見她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持斧羅摩麵前,“求您告訴我還有什麽辦法能殺掉毗濕摩。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要親眼見證他的死亡。”


    慕雪和迦爾納站在一旁,看著安巴和持斧羅摩的對話。


    “沒用的,孩子。”持斧羅摩歎了口氣,輕柔地把安巴扶起來,“我已經盡我所能,可是還是失敗了,這世上無人是毗濕摩的敵手。去祈求毗濕摩的哀憐吧。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了。”


    慕雪眼珠轉了轉,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持斧羅摩和毗濕摩比武之前曾經這樣和她說:“若我有三長兩短,你便帶著安巴去喜馬拉雅山祈求大自在天的恩典。”


    明明是有希望的,老師為什麽要欺騙安巴呢?慕雪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不!我不願意!”安巴撕心裂肺地哭喊,“要我去祈求他的哀憐,那還不如直接將我送入羅刹口中!”


    “我幫不了你。”持斧羅摩輕聲說。


    “啊!”安巴仰天尖嘯,仿佛要把半生的怨氣全都吐出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噙滿了淚水,仇恨的火焰在眼睛裏熊熊燃燒,仿佛要把這世界上的一切都燒盡。


    慕雪被安巴的眼神嚇住了。


    “讓開。”安巴隨手把慕雪推開,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老師……你那時候不是說,讓我帶安巴去喜馬拉雅山嗎?”慕雪鼓起勇氣問道,“為什麽現在又告訴她沒有希望了呢。”


    “蓮珈,我問你,毗濕摩是否是極惡之人?”持斧羅摩問。


    “這自然不是啊。”慕雪想了想第一次在街頭見到毗濕摩的場景,迴答道。


    “那我再問你,你覺得這整件事情,錯在毗濕摩嗎?”持斧羅摩又問。


    “我覺得……沙魯瓦王錯了,逼毗濕摩立誓的漁夫錯了,毗濕摩也是受害者。”慕雪想了想,說。


    “那你覺得,毗濕摩是否是當世無雙的英雄豪傑?”持斧羅摩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那肯定是啊,連老師你都輸給他了。”慕雪小聲迴答。


    “他並非大惡之人,而是英雄豪傑,又沒有作出錯事,我為什麽一定要殺了他呢?”持斧羅摩問道。


    “這……”慕雪無言以對。


    “你覺得安巴為什麽想要殺掉毗濕摩?”持斧羅摩問。


    “我……”慕雪張了張口,“我……我不知道。”


    “愛得越深,恨得越深。”一直靜靜地站在一邊的迦爾納突然開口了。


    “沒錯。”持斧羅摩讚賞地看了迦爾納一眼,“她之所以那麽恨毗濕摩,是因為她愛著這個男人,然而毗濕摩礙於誓言,無法給她迴應。”


    “哦……”慕雪明白了,“所以你才要安巴去祈求毗濕摩的哀憐,你是希望毗濕摩為她破例,娶她為妻。”


    “不,我了解毗濕摩。”持斧羅摩搖了搖頭,“他既然立下了誓言就一定會遵守。我隻是希望,能夠幫安巴公主解開這份心結。”


    慕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持斧羅摩憐愛地摸了摸慕雪的頭發,隨後朝迦爾納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幾步。


    迦爾納上前幾步和慕雪並肩而站。


    持斧羅摩又對這兩個徒弟講授了一會吠陀和吠檀多的經典,之後淡淡地闔上了眼睛:“好了,我累了。你們兩個都出去吧。”


    “是。”慕雪乖巧地頷首,和迦爾納一起退出房間,順帶帶上了房門。


    這對師姐弟沉默著走過了長長的走廊,一起走出了大門。


    “你覺得……”深唿吸了一口森林裏的新鮮空氣,慕雪率先開口了,“安巴會去找毗濕摩嗎?”


    “說不準。”迦爾納冷冷地說,“誰知道她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麽?”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慕雪雙手抱著膝蓋蹲下,喃喃地說。她突然又想起了她和那個王八蛋的感情。


    這樣想想,慕雪還是有些羨慕安巴的,至少毗濕摩和安巴之間是真的有感情的。而她和他五歲認識,十八歲在一起,他二十歲劈腿,十五年的感情全都喂了狗。


    她選擇成為蓮珈,何嚐不是在逃避這段失敗的感情。她承認,她是懦夫,她甚至不敢去麵對這段戛然而止的感情,隻能逃,逃的遠遠的,甚至逃到三千年前的印度。


    “你說什麽?”迦爾納沒聽清。


    “我說,”慕雪抽了抽小巧的鼻頭,突然尖聲叫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廢物!”


    慕雪這尖叫的分貝可以和安巴的海豚音媲美了。


    迦爾納沒想到她突然尖叫,下意識地摸了摸被震到的耳朵,皺了皺眉,蹲在了慕雪身邊:“你怎麽了?”


    “沒怎麽。”慕雪悶悶地說,“師弟你以後要是娶了哪個姑娘可一定要對人家好好的。”


    “你怎麽了?”迦爾納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沒怎麽。”慕雪怏怏地垂著頭,隨手按著膝蓋站起來,“我到樹林裏走一走。”


    “我……”迦爾納想說什麽。


    “你不許跟上來。”慕雪補充。


    說完,慕雪頭也不迴地走到了樹林裏。


    這麽長時間她不是沒想過,為了一段失敗的感情把自己搞得麵目全非,別說家人朋友,估計就連讀者都看不下去了。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她喜歡那個人喜歡了十年,女孩最美麗的十年啊。


    她是孤兒,隻有一個三五不著家的養父,可以說,他在慕雪心目中的地位比慕雪的父親還要高。哪怕隻是想想那個人溫柔的笑臉,她就抑製不住地想哭。


    幸好沒讓師弟跟上來,不然讓他看到自己哭影響多不好。慕雪坐在石頭上,任由淚水順著臉頰流淌。


    “蓮珈?”沉靜的女生從慕雪身後響起。


    “安巴?”慕雪匆忙擦幹臉上的淚珠,扭過頭看向那個安靜沉穩的女人。


    “……你在哭?”安巴皺了皺眉,有點不確定地問道。


    “……”慕雪抿了抿唇,想了想,還是想和人傾訴,“安巴……我想找個人傾訴,整個修道院除了我就隻有你一個女人了,你聽我說好不好。”


    “嗯。”安巴點了點頭,斂裙坐到了慕雪身邊,“你說吧,我會認真聽著的。”


    “我……我喜歡過一個人……”慕雪雙手交握,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我暗戀他很多年,後來他和我表白了。”


    “這很好啊。”安巴輕聲說。


    “我和他在一起了,之後又過了五年的時間,我認識的另外一個女人卻突然和我說,”慕雪深吸了一口氣,“他們在一起了。”


    “你相信了?”安巴問。


    “……她拿出了確鑿的證據。”慕雪想了想,隻能這麽說。你不能指望一個和一個三千年前的人說照片吧。


    “……”安巴不知道怎麽安慰慕雪,隻能摟住她的肩膀,希望能聊以慰藉,“那他現在呢?”


    “死了。”慕雪咬牙切齒。


    “……那倒是蠻遺憾的。”安巴歪了歪頭。


    “遺憾什麽?”


    “要是知道自己的學生被這麽欺負,羅摩一定會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的。”安巴輕笑著說。


    “這倒是老師會做出來的事情。”慕雪被安巴逗笑了,“對了,你以後想要嫁給什麽樣的人呢?”


    “年輕的時候我曾經想過嫁給蓋世英雄,後來知道那都是不可能的,於是我想要嫁給一個我中意的人。”安巴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卻也破滅了。”


    “是沙魯瓦王嗎?”慕雪問。


    “不說這個了。你呢,以後想要嫁給什麽樣的人?”安巴問。


    “我不想嫁人,隻想一輩子侍奉在恩師左右。”該穿越迴去就穿越迴去。


    “睜大眼睛。不要因為受過一次痛楚就把外界都隔絕,”安巴輕笑著豎起手指,“仔細看看,也許你身邊還有更好的人。”


    身邊?


    慕雪突然想起了穿越前看過的《花x骨》《x紫》,又想了想持斧羅摩揚眉奮髯和張飛有的一拚的張狂形象,連連擺手,“師生戀不道德的吧?”


    “……啊?”安巴一臉的莫名其妙。


    “好啦,不說我了,”慕雪擺擺手,“你接下來要怎麽辦啊,不會真的要去找毗濕摩吧。”


    “啊,這個……”安巴嘴角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我想我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


    “怎麽啦,你生病了?”慕雪問。


    “不,是我要結束我的生命了。”安巴說。


    “你要自殺?!”慕雪嚇得站了起來,“開什麽玩笑,這肯定不行的啊!”


    “別緊張。”安巴拉著慕雪的手示意她坐下,“我說過,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殺掉毗濕摩,現在我失敗了,人世間沒有人能夠幫我完成這個願望。那麽我隻能到地下世界尋求幫助。”


    “誰說人世間沒人可以幫你?”慕雪一時嘴快,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


    “還有誰?”安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慕雪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訕訕地捂著嘴不說話。


    “蓮珈,你告訴我。”安巴懇求道。


    “是……是在喜馬拉雅山中苦修的大自在天。”慕雪隻好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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