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陳家,寒星帶了兩個小廝小五小六把白綾、綢緞和許靈交代的包袱都送到了玉芝住的東廂房,這才告辭離去了。


    許靈依舊在東客室內枯坐。


    寒星在門外稟報道:“啟稟大人,已經把陳大姑娘給送迴去了,白綾、綢緞和您交代的包袱也一起送了過去!”


    許靈這才醒過神來,低聲道:“知道了。”


    寒星離去之後,許靈覺得背部冷颼颼的,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還光著背,便慢慢脫下白綾襖,先拿了玉芝給他做的那件白絹中衣穿上,又拿了白綾襖重新穿上。


    穿上白綾襖,許靈才發現手邊小幾上放著盛藥膏的小盒子和一個稍微大一些的白玉盒子。


    小盒子是玉芝留給他的傷藥。


    他拿起白玉盒子,擰開盒蓋,一股淡雅的青竹氣息鋪麵而來,這才發現盒子裏是淺綠色的半透明香脂——原來是玉芝送他的擦臉香脂……


    把香脂送到鼻端嗅了嗅後,許靈用手剜了些香脂,輕輕塗抹到了臉上,幹燥的肌膚敷了香脂,起初有些刺痛,漸漸就覺得舒服起來。


    許靈摸了摸自己因敷了香脂變得柔軟細膩的臉頰,想起這是自己一輩子第一次往臉上抹香脂,不由微笑,原本黯淡的心緒一下子溫暖了起來,似陰雨連綿了好幾日後,燦爛的陽光一下子破雲而出,照在他身上,溫暖而舒適。


    雨剛下起來,周長青就和許靈幾個親信一起過來了,談罷正事,就留下與許靈一起用了晚飯。


    用罷晚飯,許靈正和周長青幾個在堂屋說話,忽然想起人參還沒給玉芝,便叫來寒星,低聲吩咐道:“把書房抽屜裏那枝老山參給玉芝送去吧!”


    寒星離開之後,許靈繼續含笑與周長青閑聊。


    大帥雖然遠在京城,卻也掌握著甘州涼州的情形,命人傳話,讓他先控製了甘州和涼州駐軍,再安排他駐紮京畿,控製京畿防務。


    晚飯時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陳家全家人聚在一起用罷晚飯,便圍坐在正房堂屋裏,由阿寶拿了本話本輯錄《秋燈夜話》讀給大家聽。


    外麵雨聲漸漸大了起來,雨滴打在房頂的黛瓦上“劈啪”直響,院子裏白玉蘭的花瓣也被打下來不少,鋪著青磚的甬道上落了好些片白色的大花瓣。


    玉芝坐在椅子上原本聽得很認真,可是聽著聽著她就有些走神了——許靈說他有病,到底是什麽病?


    她前世玉芝聽說過有這樣的男子,別的倒是沒問題,就是沒法子和女人在一起,難道許靈是這種病?


    轉念玉芝又想起在京城時自己害許靈受傷的事,心道:難道因為上次的事,許靈那裏真的被掰壞了?


    玉芝想明白之後,心裏充滿了自責和對許靈的同情,不由自主歎了口氣:許靈從此以後有了隱疾,可真可憐啊!


    她轉念又想到了許靈那五房小妾,心裏也有些替她們不平——許靈既然有隱疾,又何必耽擱了她們五個的青春年少?


    左思右想一番之後,玉芝心情複雜,便不再多想,認認真真繼續聽阿寶讀書。


    正在這時,雨聲中隱隱傳來敲門聲。


    見玉芝站了起來,陳耀祖忙道:“我去開門!”


    玉芝也正想出去看看夜雨,便起身笑盈盈道:“爹爹,我和你一起去!”


    父女倆合打了一把大油紙傘,一起出了堂屋。


    寒星把一個長條形錦盒遞給了玉芝,含笑道:“玉芝,我們大人說請你幫他燉參雞湯,那我什麽時候來取?”


    玉芝想了想,問道:“你們大人早上何時起身?”


    寒星笑了,道:“大人每日清早要去軍衛,每日卯時就起來了!”


    玉芝略一思索,道:“那每日卯時你過來取參雞湯吧!”


    她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來做鹵肉和桶子雞,可以晚上把參雞湯燉上,到第二天清早正好可以喝。


    目送寒星打著傘在雨中離去,玉芝和陳耀祖這才閂上門,一起往迴走。


    陳耀祖打著傘罩著玉芝,忍不住問道:“玉芝,這個參雞湯是怎麽迴事?”


    玉芝微微一笑:“爹爹,咱們在甘州是外鄉人,我怕人欺負咱們,就想著巴結許大人呢!”


    聽了玉芝的話,陳耀祖點了點頭:“唉,你這孩子……實在是太懂事了,真是辛苦你了!”


    玉芝笑眯眯:“我不怕辛苦,隻要咱們家日子越過越好,越過越有滋味,爹爹想喝酒家裏就有酒,娘親想戴首飾也打得起,這比什麽都強!”


    陳耀祖一想,也覺得這一年來日子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真是越過越好,便也笑了起來,舉著傘護著玉芝往堂屋走去,口中道:“等一會兒我去把雞給殺了,你把參雞湯燉上!”


    許大人可是他家的救命恩人和大靠山,可得好好巴結!


    晚上洗漱罷,玉芝把寒星送來的白綾和綢緞收了起來,打開了那個寶藍包袱,卻發現裏麵果真是硝過的雪狐皮毛,撫摸上去手感極好,忍不住把臉貼了上去,心道:許靈真是有心了啊!


    又道:許靈真是太好了!


    她決定也對許靈好一些。


    把雪狐皮收起來之後,玉芝預備睡覺,走到窗邊一看,發現對麵西廂房臥室的窗子還亮著燈,阿寶還在讀書,不由一笑,打著傘穿了木屐鞋走了過去,在外麵敲了敲阿寶的窗子,看著窗前伏案讀書的細瘦身影,柔聲道:“阿寶,快些睡吧!”


    阿寶正在背誦《孟子》,聞言忙把書闔上,起身伸了個懶腰:“姐姐,我這就去睡,你也快睡吧!”


    如今進了學堂開始讀書,他才發現書中自有廣闊世界,因此舍不得浪費一絲一毫時間。


    第二天早上許靈洗漱罷出來,見明間方桌上擺著一個雙耳瓷罐,散發著濃鬱的參雞湯氣息,知道是玉芝燉的,心裏一陣溫暖。


    寒星上前,倒了一碗參雞湯放到了許靈麵前:“大人,這是陳大姑娘燉的參雞湯,已經撇過油了!”


    又端過一個小小的竹簸籮,掀開了上麵搭的白紗布,露出了一摞芝麻燒餅,道:“這是陳大姑娘用發麵烤的燒餅,讓您就著雞湯吃!”


    許靈美滋滋端坐在那裏,眼睛裏溢滿笑意:“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早飯吧!”


    雨整整下了四五天才停。


    待太陽出來,玉芝看著鹵肉鋪,王氏忙不迭地帶著四兒迴去,把家裏的被褥什麽的都曬了一院子。


    曬完被褥,王氏這才去前麵鋪子裏了。


    玉芝正在拿了針線簸籮在做針線,見王氏過來,忙道:“娘,我還差八條衣帶,你幫我做吧!”


    王氏答應著走了過去,正要拿剪刀,卻聽到外麵傳來女子的聲音:“請問王娘子在家麽?”


    聞言玉芝和王氏都看了過去,卻原來是一個穿金戴銀打扮得頗為體麵的中年婦人,


    王氏走了過去:“你是——”


    那婦人聞言,頓時笑得花枝亂顫,發髻上插戴著的一支赤金蜻蜓簪上蜻蜓的觸須也跟著抖動,臉上擦的粉撲簌簌直落:“喲,您就是王娘子吧?我是甘州城有名的媒人,人都叫我連大嫂,有人請我來尋王娘子您呢,快給我開門吧!”


    王氏遲疑著打開門,讓了這位連大嫂進來,道:“我家沒有人要說媒啊!”


    連大嫂一進鹵肉鋪,一雙亮眼就盯住了玉芝,笑微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笑了起來:“我說王娘子,這位是您的女兒陳大姑娘吧?生得可真好!”


    她親親熱熱拉住了王氏,在竹榻上坐了下來:“來,咱們坐下來詳談!”


    王氏也疑惑是誰家來說媒,當下就看了玉芝一眼,問連大嫂:“不知說媒的是誰家?”


    那連大嫂誇張地一拍手:“正是街口開酒肆的石家,石老板的大兒子石大郎!”


    王氏忙道:“我家女兒如今年紀小,想在家再養幾年,不打算提親事呢!”


    連大嫂抬頭似笑非笑打量了玉芝一番,道:“我說王娘子,有句話我要說給你聽,‘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玉芝見這連大嫂說話不著道,也不吩咐四兒沏茶拿點心,就坐在一邊做著針線聽著,免得自己娘給忽悠了。


    那連大嫂是常年走街串巷的媒人,見多識廣,明明知道自己受了主家的冷淡,可是並不氣餒,拉著王氏的手吹噓著石家的富貴:“石家是開酒肆的,在朱家胡同還有一個三進的宅子,家裏也有使喚的丫鬟,你家姑娘嫁了過去,住大宅子,有丫鬟使喚,可是一步登天啊!”


    “石老板的娘子甄氏的親妹妹,正是如今正四品甘州衛指揮僉事許靈府裏的姨娘,極受寵愛,石家在甘州勢大,你家若是和石家結親,不也能巴結上許大人了麽?以後在甘州做生意,還擔心什麽?”


    “石家大郎今年十九歲,生得清秀伶俐,一直跟著石老板做生意,家裏除了酒肆,還有一家酒坊,是石大郎在招唿。石家是甘州城內有名的富庶人家,這樣的人家不嫁,還要嫁何家?”


    又道:“前幾日石大郎親自來相看過了,一眼就看中了你家姑娘,迴家就求了石老板兩口子請了我來說媒,可是真心真意呀!”


    王氏聽了,自然有些心動,可是一看玉芝,便想起了玉芝交代的話,忙強調道:“我家女兒是真的不打算說親,想在家養幾年!”


    那連大嫂糾纏著王氏說了半日,見王氏始終不曾心動,隻得威脅道:“我說王娘子,那石老板的小姨子可是正四品甘州衛指揮僉事許靈府裏的姨娘,她枕邊的一句話,就能讓你家翻身不得,這門親事須得好好考慮!”


    說罷,她起身離去,先去石老板家報告消息。


    石老板送走連大嫂,看了眼在酒肆外麵賣鹵肉的陳耀祖,笑著走了過去,道:“大郎,昨日陰雨,可是我看你的鹵肉生意還行,賺了多少銀子呀?”


    陳耀祖是把石老板當好朋友的,當即低聲道:“我家這鹵肉,著實好吃,昨日下雨,也賺了二兩銀子呢!”


    石老板聞言,心裏不禁作酸,當下說了幾句,就迴店裏去了。


    石大郎恰巧帶著幾個雇工抬酒過來,原本臉上帶笑,一聽石老板說了陳家拒婚的事,當即就沉下臉來,道:“他家姑娘生得好,我是真心看上了,這件親事非要做成不可!”


    石老板沉吟良久,道:“再想法子吧!”


    石大郎想了想,低聲道:“爹,我若奸了他家女兒,他家不就得求了咱家了?”


    石老板一想,覺得甚是有禮,眉開眼笑道:“那我就不管了,全看你自己的了!”


    又道:“你姨母如今在許大人府上很受寵愛,許大人可是林大帥的親信,真出了事,我和你娘就去求你姨母!”


    石大郎笑著招唿了那幾個抬酒的潑皮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寒星來玉芝家裏取許靈的參雞湯,玉芝已經算了本息,今日就把借許靈的銀子給了寒星。


    把銀票給寒星後,玉芝趁機問了許府甄姨娘和石家酒肆的關係。


    寒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府裏五個姨娘,除了五姨娘我還算認識,其餘我真不太清楚……”


    玉芝忙叮囑道:“你得空迴許府,替我悄悄打聽打聽!”


    寒星聞言忙道:“到底是怎麽迴事?”


    玉芝擔心石家暗算自家,便把石家請了媒人來說親的事說了。


    這會兒正是晨曦微露時分,寒星立在鹵肉鋪窗外聽,聽著聽著臉色有些冷,卻沒說話。


    玉芝皺著眉頭道:“我家直接拒絕了石家的媒人,可是聽媒人說你們府上甄姨娘是石老板的小姨子,怕石家暗中使壞,所以才來問你!”


    寒星沉吟了一下,道:“拒絕是對的。你家是開鹵肉鋪的,他家是開酒肆的,來求取你,這本身就不懷好意。”


    他又趁著晨光打量了玉芝一番,道:“你還小,再等兩年再說婚事吧!”


    玉芝深以為然:“我也是這樣和我爹娘說的!”


    既然把這件事告訴寒星了,玉芝心裏有了底,便和寒星說道:“寒星,我這幾日要找孫鶴商議做生意的事,卻沒找著他,你知道他在哪裏麽?”


    寒星聞言笑了,眼睛往四處看了看,見近處無人,便湊近了些,低聲道:“他如今在幫咱們大人做事,帶了商隊去了西夏,估計快要迴來了,待他迴來,我讓他來見你!”


    玉芝聽了,笑著點了點頭。


    今日玉芝給許靈預備的早飯是參雞湯配韭菜雞蛋小煎包。


    許靈見竹簸籮裏一粒粒小小的小煎包煎得金黃,隱隱透著綠來,瞧著很是可愛,便先吃了一粒,隻覺鮮香無比,便又吃了一粒。


    寒星伺候許靈用罷早飯,又送來清茶侍候他漱了口,這才道:“大人,玉芝今日和屬下說了件事……”


    許靈難得見寒星吞吞吐吐,便道:“有話直說!”


    寒星便把甄姨娘的親戚、開酒肆的石家看上玉芝的事情說了,最後道:“陳家當時就拒絕了,可是媒人撂下話來,讓玉芝等著瞧……”


    許靈當即皺起了眉頭:“讓小六去備馬,我這就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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