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道可道,非常道。如果用有限的語言將道描述出來,至多也隻是道的一部分,並非全部。而既然是由我來描述,那麽必然是我主觀意向的理解。至於真實與否,還要看不同的人們各自的理解。所謂道人之道,用比較貼切的說法來說的話,更像是人基於一些標準的自我約束。張弛有度,拿捏自如。


    是謂,失道而後德,失德麵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在失去了內在約束,也就是失道之後,人們就轉為由外部約束來規範行事。例如德,就是一種非強製的外部約束。基於人們之間的扣扣相傳。德的要求甚高,且並非強製,自然是有許多人做不到的。所以降了一個標準,就有了仁。


    與德的情況近似,仁的要求高,非強製。在現在人看來都是有的話受人愛戴,沒有的話,也可以理解。從這個觀點就可以看出,許多人是做不到,或者“有心無力”的樣子。所以又降了一個標準,有了義。


    從義開始,就有些強製和懲戒的意味了。有義之人受人尊敬,而無義之人會受到他人的責備與排擠。人應有義,但無義之人卻多不勝數。從有義之人受人尊敬就能看得出,義仍不是一個多數人可以輕易做到的外部約束。


    又降了一個標準,就是禮了。戰國開始,禮不可謂不強製。若是無禮,刑罰家法之類,常不能免。但通過向後的逐漸發展,禮的規限也放寬了。有禮的人讓人感到舒服,無禮之人,也不過是被人背後議論兩句而已。不可謂不悲哀。


    最後是法,強製且懲戒嚴厲。可以看得出,外部約束的門檻不斷的放寬,其強製性與違背的懲罰卻在不斷的提高。這也是我認為老子所想要表達的意思。若是人們失道,失去自己內部的準則與約束,而依靠於外部約束的話,情況隻會變得越來越糟。


    人們對惡行的容忍程度不斷被拉寬,最終,禮樂崩壞,道德淪喪。不得已,用嚴厲的刑法來規限人們。但即便如此,惡未能止。


    這一切,從人們放棄內部約束的道,轉投為外部約束開始,就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當然了,對於失道其實也有更通俗的例子,就是本末倒置。譬如,因為想要一個穩定的工作而去成為一名教師,而不是想要為了想要教書育人而去成為一名教師。


    本來對於類似職業酬勞的設立,是為了酬應無私。以此看,不可謂不諷刺。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個典型的例子,天主教徒們。原本宣揚善行天堂,惡行地獄,就是為了勸人行善,莫要行惡。天堂和地獄不過是兩個無關緊要的概念而已。但人們卻變成了為了上天堂而行善,無所謂天堂地獄而行惡。還有些人,行惡之後尋求‘懺悔’,以確保自己可以免於刑罰,可悲,可笑。”


    多爾南:“我聽說你們中國有句話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與天主教的懺悔入天堂有著相似的意思。”


    蘇陽:“確實,並且有許多人都對此感到不平衡和可笑。但實際上,這是因為人們習慣性的把‘放下屠刀’和懺悔來當做一個工具,一個開關來看待。認為隻要‘懺悔’了,或者放下屠刀就能上天堂或者成佛。但其實不是的。


    所謂的放下屠刀和懺悔,都是對自己惡行的認知、醒悟和杜絕。以內部約束,來和自己曾經的惡行一刀兩斷。在此之中不乏對自身過去的完全否定,一級對其感到深惡痛絕的厭惡和痛苦。它們是一種行為,是尋道的行為,是向善的行為。一心想要利用這些來達到目的人,是做不到這樣的行為的。


    真正的放下屠刀是為了放下,而不是為了成佛。真正的懺悔也不是為了能上天堂,而是為自己的惡行而感到痛苦,且永不再犯。像是犯人們的後悔,不過是因為刑罰而後悔,因為被抓到而後悔,並非因為自己的惡行而後悔,這並非懺悔。


    說到這裏,其實就又繞迴了我之前所說的失道,也就是本末倒置。說起來,我又想起了一個例子,王陽明格竹。他也是同樣的,將格物致知的格物當成了工具來使用。他認為隻要‘格物’,就能致知。所以挑選了含義較為高雅的竹子開始觀察,開始‘格物’。直至後麵大病,也未能格出個所以然來。


    但實際上朱熹理學所倡導的格物致知,與煉金術師們所提出的‘理解-分解-再構成’有著相近的含義。格物致知,指的是多角度觀察、剖析物體的細節與內涵來了解物體的構成和其中的道理。而所謂理解-分解-再構成,說的是先理解事物的大體狀態、樣貌和情況,然後酌情將其分解成相關的組成元素,最後根據自己的理解和經驗在將其重組迴當初的模樣或是自己想要組成的樣子。兩個理論,不盡相同。”


    多爾南:“你不是大多數時間都在香格裏拉呆著嗎?怎麽知道這麽多?”


    蘇陽:“有時候,有些事物,當你看到它,你自然會明白它的含義。況且,這些都隻是我的主觀解釋。對於事實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而每個人也都固執的隻相信自己,所以事實究竟如何反倒顯得不那麽的重要了。”


    多爾南:“......老子認為,使民少智,致使愚民,亦可少禍。你也這麽覺得嗎?”


    蘇陽:“我不這麽認為。智愚之分會影響人們的選擇不假,但它充其量也隻是工具。做出選擇的,仍是人。老子主張的愚民,一是想將民眾保持如孩童般“純真無暇”,二是想讓民少知,所謂知曉的越少,能做出的選擇越少。降低他們選擇的數量,避免惡的發生。但實際上,孩童亦有惡。這個所羅門王應該和你討論過了吧。”


    多爾南:“.......”


    蘇陽:“況且,少智不代表就會無私。老子對孩童本性,過於理想化了。人天生就是混沌的,而不是在所謂智的影響下被染黑的。無論智愚,喜惡之人終行惡。我還是認為要想少禍,還是要影響人們麵對善惡方麵會做出的選擇,而不是使民不識善惡,剝奪他們的選擇。老子此舉,實際上仍是治標不治本。畢竟無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智本就誕於無智,是經驗積累的必然結果,避無可避。當然了,也不排除老子隻是提出了當時的時代能夠實行的一個方法而已。”


    多爾南:“倘若我們真的成功的影響了人們對善惡的選擇傾向,改變了社會的風氣。完成了人之善影響風氣,善的風氣再影響其餘的人這樣的一個循環之後,善惡平衡怎麽辦?”


    蘇陽:“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我們所說的善惡,其實也不過是我們對於類似行為的認知,賦予其的一個概念而已。若是無惡行凸顯善行,那麽善行也不過是理所應當的正常行為而已。若是無惡,即無善一說,反之亦然。我們選擇所謂的善,也不過是遵循人之道的結果。而人之道的富餘,是為了和天之道相容相生。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這些。”


    多爾南:“你是在暗示,惡是天之道嗎?”


    蘇陽:“你可以這麽理解,但其實天之道和人之道都不過是一個稱唿而已。就像人之道,獸亦有行之。天之道,人亦有行之。不過我更傾向將天之道稱為獸之道,自然之道,損毀之道。適者生存,弱肉強食。自然行天之道,是為了萬物循環。但人行天之道,則會致使單極的出現,陰陽失衡。如果說人之道屬於延續,天之道就屬於消亡。”


    多爾南:“人之道,獸亦有行之。那若是人隻行人之道,人豈不是會造成自身的單極出現嗎?”


    蘇陽:“所以我們是影響人們的選擇,而不是決定人們的選擇。況且,目前我認為,哪怕所有的人都行人之道,也難以和自然的天之道抗衡。現在人類的確對自然產生了許多影響,但仍舊對自然災害束手無策。我們能做到災後救援,災難預警。但人類無法阻止天災,人類所做的隻是用創造彌補災難的損失。也就是以人之道,彌補天之道。從這裏你也能想得到,若是人們在麵對天之道時也行天之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多爾南:“生靈塗炭,哀嚎遍野......”


    蘇陽:“正是如此。天之道這一詞取的恰當,卻又會使人誤解。所以老子會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至於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更願意理解成一視同仁的意思。但無論是與否,我都認為老子這裏所說的聖人,更像是描述神的意思。因為一視同仁是神性,而非人性。不過說擁有神性的人是聖人,到也不為過。”


    多爾南:“受教了,萬分感謝。”


    蘇陽:“大可不必,我說的一切,都是基於我自己的主觀理解。正確與否,要看你自己對此怎樣認知和取舍。況且,這也是戴西蒙將你放於我們之間的原因之一吧。”


    多爾南:“戴西蒙·克裏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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