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忠剛才那番打棍子的氣話,誰都知道是有意給張崇義找迴麵子。


    稍微懂點人情世故的將領都會順坡下驢,幫鄧彪說句開脫之詞,算是給自己賺一份人情。


    張崇義不知是年少單純,體會不到張崇忠的良苦用心,還是心胸狹隘,記恨鄧彪的無禮,竟然故意不發一言。


    張崇忠被這個四弟搞得騎虎難下,可是軍令已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得悻悻令人將鄧彪拖下去行刑。


    鄧彪等人狠狠地瞪了張崇義一眼,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張崇義突然感到意興闌珊,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軟綿綿道:


    “大哥,我這傷勢有些反複,精神不濟,看樣子今天不宜議事,我還是先去休息一兩天,等精神好些了再說吧。


    反正已經耽擱了半個月,也不差這一天兩天了。”


    眾將都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他進帳的時候興致勃勃說不宜再拖,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馬上改口,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張崇忠心事重重,漫不經心迴了一句,那好吧,你先去休息,養好身體要緊。


    張崇義在薑無媚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跟張崇忠道了一聲告罪,就摟著薑無媚的肩膀離開帥帳。


    張崇忠的眼神有些黯淡無光,茫然看著一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他們兩兄弟從小相處的時間就不多,感情遠遠談不上深厚,以前總以為四弟還是個天真懵懂的頑童,這次卻是完全看不透他的深淺。


    一行人走出帥帳,見到不遠處鄧彪趴在一張老虎凳上,脫光上衣正在挨板子。


    二十軍杖對這些悍將而言就是家常便飯,遠遠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傷的隻是顏麵。


    他們熟視無睹,從另一側的帳篷拐出去。


    秦冪連忙迎上來,請示他們一千騎兵在哪安營紮寨。


    向烈大手一揮,說就在營帳旁邊找塊較大的空地,越近越好,方便他們議事。


    張崇義卻緩緩搖頭,要離他們盡量遠一點,至少要保持五裏的距離。


    眾人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雖說剛才跟鄧彪鬧的不太愉快,但是你們兄弟又沒鬧矛盾,為何要躲著他們?這不是生分了嗎?


    張崇義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發雷霆:“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這是軍令,執行命令吧。”


    侯門公子自小就有一股威嚴,向烈從來不曾看到他如此震怒,於是不敢多說,吩咐秦冪帶著騎兵去山南五裏外的小溪邊駐紮。


    便是跟隨楊千鍾向烈到來的兩百騎,也被他們帶出了張崇忠的大營。


    等到張崇忠聽到屬下將士匯報張崇義所部的去向,氣得一腳踹翻桌子,大罵張崇義莫名其妙。


    鄧彪是說了幾句難聽的話,我這個做大哥的又沒有得罪你,親兄弟有必要分成兩個陣營麽?才十幾歲就想要跟大哥分家?


    張崇義所部一千二百騎紮營於一座光禿禿的石山之下。


    左側密林,背靠石山,右側是條溪澗。


    澗水潺潺,從遠處兩座較矮的石山傾斜而下。


    清澈甘甜,正是上好的山泉水。


    天黑時營帳紮好,張崇義等人進了帥帳,彼此說些閑話。


    足智多謀的楊千鍾也被張崇義剛才的衝動舉措給搞得暈頭轉向,苦笑道:“大人,長史大人畢竟是你的長兄,你們兩兄弟向來沒有嫌隙,這點芝麻小事,本來隨便就可以揭過去,何苦為此結仇?


    你要是惱恨鄧彪出言無狀,再打他一頓軍杖倒無所謂,你另尋地方紮營,擺明是要跟你大哥劃清界限,讓你大哥怎麽想?”


    張崇義在薑無媚的攙扶下,緩緩坐在行軍凳上,目光依次在楊千鍾向烈冪等人臉上掃過,冷笑道:“他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他媽的,老子千辛萬苦跑來替這群蠢貨擦屁股,半路上被幾百高手伏擊,差點把小命都葬送在榆樹林裏。


    他們不感謝我們就算了,還以為老子拚了性命來看他們的笑話,剛進門就給我來個下馬威,這算什麽破事?


    剛才要不是老子傷勢未愈,提不起內力,我會一掌把那蠢貨當場拍死。


    一群沒腦子的蠢豬,大好局麵被他們弄得亂七八糟,不但不自我反省,還在大言不慚要發兵攻打中山郡。


    信都那邊打了大半個月,連根毛都沒打下來。


    中山軍民的戰力遠在信都之上,自古以來就是難以降服之地。


    你信不信,就算給他們十萬大軍、兩年時間,他們也打不下中山?


    哼,這群愚不可及的蠢貨,指望他們成就大事?


    屁話,他們守著幽州,跟青奴黑水那群傻瓜蠻夷拚命倒還湊合。


    如果靠他們打天下,再給張家一百萬大軍也是癡人說夢。


    你們給我記住,以後少跟這群白癡交往,別平白無故拉低了我們的智慧。


    這次我們受命來此,是要安撫中山郡的人心,爭取以和平手段將中山郡幾十萬軍民拉迴張家大旗下。


    那群蠢貨已經把中山郡的官員百姓都得罪光了,我們要是不跟他們劃清界限,廓清立場,中山郡的人恐怕連城門都不會讓我進去。


    向烈,你立刻傳令,張崇忠那三萬大軍,自今日起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一兵一騎邁出營門,違令者斬立決。


    他們要是不服氣,自己去找大將軍說理。”


    張崇義怒氣衝天,滔滔不絕罵了一大堆難聽話。


    別說楊千鍾等人麵麵相覷,連薑無媚都被他左一句他媽的,右一句老子弄得怪不好意思。


    一路走來,這位將門公子始終算是文質彬彬,言談舉止頗為得體,雖說偶爾少不了揉捏抓玩的醬油手,但從來沒有爆過這等粗口。


    張崇義瞪了一眼向烈,喝道:“怎麽啦?叫你去傳令呢,杵著幹嘛?”


    向烈不會拐彎抹角,坦率說道:“將軍,你剛才在長史大人營中,可是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那三萬大軍由他指揮,你不會幹涉的。


    這話說完還不到半天,你就要反悔?”


    張崇義陰險地笑道:“屁話。


    我說的是營中一應大小事務由他做主,營中,聽得懂人話嗎?


    隻要不出營門,一切都歸他管,出了營門,就歸我管。”


    眾人沒想到他會玩這種無聊的語言遊戲,無不愕然,都以為他剛才氣糊塗了,胡言亂語。


    現在看來他並沒有犯糊塗,腦子清醒的很,無不抿嘴大笑。


    向烈正要去傳令。


    楊千鍾反複思量後,伸手攔住向烈,對張崇義說道:“大人,你這道命令一旦傳過去,那可就是徹底把長史大人的顏麵踩在地下,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張崇義斜瞥著楊千鍾,冷笑道:“我需要轉圜嗎?


    我還要個屁的轉圜,這樣的蠢貨,我都羞於叫他一聲大哥。


    除了帶兵打仗,幾乎一無是處,收入囊中的城池都能被他弄丟。


    還鼓動這些比他更蠢的手下給我臉色看,我幹嘛要給他留顏麵?”


    楊千鍾輕輕咳了一聲,提醒他注意言辭,尷尬道:“鄧彪的言行多半和長史大人無關,大人,你這可是遷怒於人了。”


    張崇義半眯著眼睛,微露殺氣,陰陽怪氣道:“和他無關?這你也信?


    要不是他們這幾天在營帳裏討論過這些話題,鄧彪怎麽會無緣無故說出這些狗屁言語?


    倘若和張崇忠無關,這種屁話根本不可能被我們聽到。


    那個蠢貨鄧彪我認識,幾乎是半個文盲,除了勉強認識一些行軍的命令,大部分字都認不全,哪裏說得出扭轉乾坤這等文縐縐的話?這完全是旁邊那個白麵秀才張佐人的口吻。”


    眾人頓時一凜,誰都沒有想到過這一層,不禁被張崇義這匪夷所思的思維能力給折服了。


    楊千鍾若有所悟,深深地點頭道:“大人如此一說,屬下倒是有些明白了,看樣子的確不隻是鄧彪等人不歡迎我們,怕是長史大人也心存抵觸。”


    向烈苦澀道:“當初我就覺得這趟差事有些麻煩,卻沒想到會如此麻煩,連他們都對我們充滿敵意,這事還能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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