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船艙裏紅燭搖曳,燕灼華枕在十七厚實暖和的胸口。


    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享受著歡愉後的甜蜜寧靜。


    良久,如有靈犀般,燕灼華偶一抬頭,十七恰好低頭望來。


    兩人目光一對,生出長長長長的吻。


    外間,綠檀與丹珠兒睡在同一塌上,朱瑪爾另據一塌。


    丹珠兒小聲道:“殿下與十七公子如此這般,迴大都該怎麽向太後娘娘交待啊?”


    綠檀亦小聲道:“誰知道呢——等殿下議親,再煩惱這些也不遲……”


    丹珠兒想來想去,仍覺不妥,又道:“殿下同十七公子睡在一處過,這事兒肯定瞞不過太後娘娘的。況且看殿下的樣子,也沒打算瞞著。可是如今南人都看重女子貞潔……”


    綠檀打斷道:“誰說殿下要嫁給南人了?”


    “可是你看殿下素日喜歡的,都是宋家三公子那種南人模樣,書生做派的。以後選駙馬,難道就不喜歡這種了?”丹珠兒嘰嘰喳喳迴嘴。


    朱瑪爾低低咳嗽一聲,冷聲道:“這種事情豈是我們能拿來碎嘴閑說的?”


    聽她一開口,綠檀與丹珠兒便都噤聲,不一刻都睡去了。


    朱瑪爾卻在暗夜中睜開眼睛,沉沉歎了口氣。


    燕灼華一行人從南安至大都,全走的水路。


    她一路想著迴到大都處理宋元澈之事,平日又有十七相伴左右,自然不會知道在章懷寺有一人苦等她未至。


    那人正是巴州刺史之子。此事暫且不表。


    卻說此時的大都,正是風雨欲來。


    當日燕灼華在南安,先行鎖拿了宋家一體,消息傳到大都,又有修弘哲的同僚帶兵將宋元澈下了天牢。


    在燕灼華帶人迴到大都之前,此事雖然秘而不宣,朝廷中人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


    最明顯的,宋丞相久不上朝,宋家三公子久不露麵。


    有在南邊消息靈通的官員,都隱隱猜到了什麽,卻不敢相信。


    謀逆,這是驚世駭俗的舉動,是誅九族的罪名。


    誰敢輕易嚐試?


    況且宋家已經滿門榮耀,何必更擔風險?


    太後對著燕灼華,也問出了這疑惑。


    燕灼華淡淡道:“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母後還不了解朝廷裏的那些人嗎?雖說出了個丞相,難保人家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呢。”


    太後被不軟不硬頂了迴來,便沒有再說什麽,隻歎氣道:“你同你皇叔、皇弟一起,商量著處理這事吧。哀家是不想理會這些朝政了……”她輕輕按住額角,丹紅色的指甲撩在青絲旁,端的是嫵媚動人。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卻偏生落在了這寂寂深宮。


    燕灼華答應著,起身便走。此處,她一刻都無法多停留。該如何麵對母後,她尚且不知道。


    太後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同身邊的素姑姑低聲道:“哀家怎麽覺得,寶兒這孩子……”她搖搖頭,把後半句話吞入腹中——怎麽跟哀家遠了呢?


    素姑姑卻是善解人意,笑著寬慰,“殿下是長大了。晌午王爺派人送了新鮮蜜桔來,娘娘您用一點甜甜口吧?”


    太後橫了素姑姑一眼,卻是已經笑了。她笑著笑著,忽然“推己及人”,道:“寶兒如今也十五了,該議親了……”


    燕灼華絲毫不知太後已經打算為她擇良婿,她正與三司會同,處置宋家謀逆一案。


    事情進行得出人意料的順利。


    宋長康對於有司的指證,供認不諱。他承認暗室是孫子宋元澈所建,也承認裏麵的違禁物品是宋元澈私藏。這供詞與書院學生的供詞並無衝突。


    更有當日魁星樓行刺的首犯彭虎為之佐證,這罪名已是坐實了。


    燕灼華坐在刑堂首位,冷眼看著跪在階下的彭虎。


    就是此人當日於魁星樓行刺,飛鏢插入十七胸口。


    “宋元澈乃是我南朝皇太孫,章懷太子獨子。他高舉義旗,我等擁護,來日真龍天子歸位,我等便是開國功臣!”彭虎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睛,粗著嗓子喊著,絲毫沒有懼怕。


    會審的三司高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懷疑底下那人是個瘋子。


    沉默片刻,大理寺卿趙義禮開口道:“若果真如你所說,那你豈不是置你家‘皇孫’於險地?”遮掩著還來不及,如何會這般大喇喇供認。


    彭虎嘿然一笑,“早有人送皇孫出城,諸位大人多慮了。”


    趙義禮勃然變色,迅速傳人,“速令人去天牢提審宋元澈,不許走脫!”


    彭虎仰天大笑,“晚矣晚矣!”


    不一刻來人迴稟,“大人,宋、宋元澈不見了!”


    趙義禮猛地站起身來,另兩位高官也相顧失色。


    唯有燕灼華仍是端坐在首位,冷眼看著大笑的彭虎。


    “稟告大人,昨晚給宋元澈送飯的丁七被鎖在牢房裏,那宋元澈穿了丁七的衣裳混出天牢了!”


    “簡直胡鬧!”趙義禮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天牢是什麽樣的重地!竟然如此疏於管理——去傳管事的官員來!”


    另一位高官小心道:“趙大人,為今之計,恐怕要以找迴宋元澈為先吧……”


    三人交換著眼神,一齊看向燕灼華。


    燕灼華仍是冷冷盯著彭虎,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宋元澈走脫之事。她盯著彭虎,半響勾起個笑容,淡淡道:“你沒有旁的話要說了麽?”


    彭虎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老子跟燕狗沒話說!”


    眾人駭然變色,趙義禮斥道:“胡說八道!拖下去掌嘴!”


    燕灼華輕輕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她不以為意地繼續道:“宋元澈究竟是不是前朝皇孫,且不去管他。眼前這莽漢的罪名,可是板上釘釘的吧?”她掃了一眼在座會審的眾人。


    趙義禮欠身點頭道:“殿下所言極是,此人先有行刺殿下之事,又口出大逆之言。行刺一事,按律當斬。”


    燕灼華緩緩點頭,“好,那就斬了他。”


    趙義禮一愣,“案子還沒結……”


    “斬首太痛快了……”燕灼華上下打量著彭虎,在他膽怯避開視線後微微一笑,淡淡道:“在他胸口挖個洞,讓他流血而死吧。”


    滿座噤聲。


    趙義禮強笑道:“殿下,這於法令不合……”他頓了頓,補充道:“刑法中有淩遲一項,大約與流血而死也差不太多,殿下您看?”


    燕灼華撐著腦袋想了一想,臉上漾起燦爛的笑容來,“先在他胸口挖個洞,然後再淩遲——怎麽樣,趙大人?”


    趙義禮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朱瑪爾從堂外匆匆入內,附耳燕灼華,低語數聲。


    趙義禮問道:“殿下,您看是不是要封鎖要道,捉拿宋元澈?”


    燕灼華微微一笑,“人已經捉到了。”她站起身來,“我先會他一會。”


    趙義禮等人送燕灼華出去,口中逢迎,“殿下真是神機妙算,逆賊是插翅難飛……”


    燕灼華隻當耳邊風聽著,到了門口迴頭添了一句,“記得處理裏麵那個。”她用下巴點點跪在階下的彭虎,猙獰一笑,“用我說的法子。”


    趙義禮等人瞬間都低下頭去。


    迴寢宮路上,朱瑪爾詳細迴稟道:“昨晚來傳信說宋元澈走脫的那人,身份查出來了……”她頓了頓,有些猶疑道:“是王爺的人。”


    這是完全不在預料中的答案。


    燕灼華咬牙笑起來,“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宋元澈等在燕灼華寢宮書房,綠檀與丹珠兒守在門外,更有一隊護衛包圍著書房。


    燕灼華推門而入,笑著高聲道:“宋家三郎,別來無恙否?”


    宋元澈安坐窗邊榻上,雖是階下囚,卻仍是錦衣華服,絲毫不減風流。他聞聲抬頭,姿態瀟灑,亦笑道:“在下還好,殿下如故否?”


    燕灼華背抵在房門上,隔著一室的距離,遠遠看著宋元澈,心中百感交集。


    窗外斜陽欲墜,霞紅色的餘輝灑在宋元澈俊美的側臉上。


    一切與她初醒來時的那個下午,是那麽相似。


    又是那麽不同。


    “宋元浪死了。”突兀的,燕灼華說了這麽一句。


    宋元澈偏頭看向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低聲道:“四弟可惜了。”


    他仔細看著燕灼華,從她微小的表情中捕捉到了閃爍的訊號,他微笑起來,“殿下看中的人,總是活不長久。”


    燕灼華道:“我向來很看中你。”


    宋元澈挪開視線,抬手拂了拂衣擺上不存在的塵土,低聲笑道:“那我恐怕也活不久了。真是遺憾呐。”


    燕灼華走上前來,盯著他問道:“活不久了——是還能活多久呢?”像是捉到老鼠的貓,在下最後的狠手前,總要先將老鼠戲耍一番。


    宋元澈仰頭,修長的脖頸勾勒出優美的弧度,他微笑著望入燕灼華的眼睛,“那就要看,殿下還允許我活多久了。”聲音清雅,音若初雪,恍如兩人初見之時。


    燕灼華眉心狠狠一跳,這人真是討厭啊!


    宋元澈的討厭之處,是他總是不能讓人痛快地恨他,又或者痛快地愛他。


    他總在她要恨到極處的時候,露出一點柔軟來,令她猝不及防。


    就像是前世那杯毒酒,他帶著那輪月華而來,喂她飲下時;在她應該恨他恨到骨子裏,挫骨揚灰不解此恨的時候——他偏偏卻又說了一句話。


    他說,“酒裏調了你最愛的梨花白。”


    生命最後一刻,她躺在他臂彎裏,梨花白的香氣氤氳在唇齒間;她看到月光下,他眸中薄薄一層淚光。


    讓人忍不住懷疑,就連那毒酒中,是否也含了一絲愛意;而那淚光裏,是否隱藏了一份無奈。


    就像這一刻,他仰望著她,目光溫柔又憐惜,溫聲說著“殿下還允許我活多久”。


    燕灼華猛地偏過頭去,隔斷了宋元澈的視線,她攥緊雙拳,冷笑道:“你就打算用這種伎倆苟活下去嗎?以為憑幾句花言巧語,就能讓我心軟?”她越說越怒,來不及分辨這怒氣的根源究竟是什麽,“你告訴朱瑪爾,有一定要告訴我的事情——就是這個?真是太……”


    “不是。”宋元澈不疾不徐的迴答,止住了燕灼華暴漲的怒氣。


    她不動聲色地吸氣,平穩情緒,半響迴過頭來,盡量冷靜地看著宋元澈,淡聲道:“那是為了什麽?”


    宋元澈低頭看著自己衣裳下擺,銀色的衣裳在夕陽下泛著暖色的光。他輕輕笑道:“我想同殿下飲一杯酒。”


    在燕灼華拒絕之前,他抬起頭來,懇切地望著她,輕笑道:“最後一杯酒。”


    酒呈上來了。


    一盞碧波寒,一盞梨花白。


    宋元澈將那冷綠色的杯盞攏在手心,他摩挲著杯壁,臉上露出一點緬懷來,“殿下還記得和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嗎?”


    燕灼華心不在焉地敲著酒杯,迴憶著。當初先帝駕崩,太後以她頑劣,遣她去了木蘭離宮,直到她十三歲那年才接迴大都。宮裏為迎接她舉辦了盛大的宴會,而宋元澈以卓然的外貌、折人的風儀躍然於眾人之上。


    而讓她一見傾心的,乃是他當場所做的璧人詞,才華驚人,又讚美於她。


    想到此處,燕灼華嗤笑出聲,嘲諷道:“三郎大才,我那時候是個沒見過詩書的村姑,可不就被你合轍押韻的幾句詞給哄住了麽?”


    宋元澈微笑著,笑容裏染了一點苦澀。那是她記憶裏的初見,卻不是他的。


    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大都郊外的春日。


    那時他遠遊而歸,一路緩緩走在小路上,觀望青山綠水,心情是舒緩而愉悅的。


    忽然遠處的草地上,有紅衣少女打馬疾馳而來,她的笑聲清亮又肆意,身後奴仆追隨不及、恐慌萬分。


    那少女渾然不以為意,反倒唱起歌兒來,“一片綠葉撐來春,兩隻蟬兒鳴醒夏……”她策馬馳過他麵前,忽然迴頭嫣然一笑,打趣落在身後的奴仆,“三隻笨蛋追丟我!”


    紅衣少女哈哈大笑,如一陣春風,刮過他的麵前,沒有絲毫停留。


    他駐足良久,悵然若失。


    那陣春風一直被他藏在心中,直到宮中長公主殿下的歸來宴會上,再度遇到。


    那陣春分驟然化作了颶風。


    宋元澈從迴憶中醒過神來,他低頭看著那盞碧波寒,柔聲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燕灼華冷笑,認準了這些話都是他的求生伎倆。


    “我的身份想必殿下已經知曉——前朝皇孫,與殿下是勢如水火的兩麵。”宋元澈的聲音很低,臉上的笑容依舊苦澀,“我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前朝皇孫,明白我的使命是要複興南朝。”


    燕灼華冷眼看著他。


    “殿下,你不知道自己的美麗。”宋元澈深深望著燕灼華,“我這一生對殿下說過許多謊話,隻有這一句,殿下如果能相信就好了。”


    燕灼華警惕地看著他,冷淡問道:“哪一句?”


    宋元澈笑出聲來,歎息道:“就是這一句啊——殿下,你不知道自己的美麗。”所以也不會知道他在抗拒這份美麗時的痛苦。


    這氛圍令燕灼華不自在。


    她不願意再聽宋元澈說下去,那隻會讓她無法再痛快而純粹得恨他!


    糾纏不清的情緒異常討厭!


    她爽快地舉杯飲盡,瞪眼道:“快把酒喝掉!最後一杯酒——你說的,完事兒繼續去蹲你的天牢!等案子一結,你就該上午門了!”


    宋元澈看著她,笑起來,像是麵對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他摩挲著酒杯,用夢一般的聲音輕輕道:“殿下,再等一等……”他望向窗外霞紅色的天空,“等看完這輪落日吧,殿下。”


    他已經是棄子了。


    在被燕灼華的人抓住的時候,宋元澈就徹底明白過來——他淪為棄子了。


    家族放棄了他,王爺放棄了他,連所謂的南朝遺臣都放棄了他。


    怎麽?他們尋到更好用的棋子了麽?


    “磨磨蹭蹭幹嘛?又不是要你喝毒酒!”燕灼華冷言冷語嘲諷著,卻終究沒有趕他離開,反倒在他旁邊伏身趴在窗邊,一同望著金烏西墜。


    漫天霞紅中,落日在沉沒前一刻,忽而大亮一瞬;神秘的紫光與溫暖的橘黃色暈染在一處,將秋日高爽的天空襯托得沒有盡頭般宏大。


    幾縷染著金邊的纖雲托舉著浩空,離人世間越去越遠。


    “真美啊……”燕灼華喃喃感歎道,她從未發覺秋天的落日這樣美。


    美得令人沉醉。


    在她旁邊,宋元澈也低聲歎道:“真美啊。”


    燕灼華目光流轉,望向宋元澈。這一刻她的心中愛與恨都消失了,唯有無垠落霞充盈了她的靈魂。她看向宋元澈的目光也像那落日餘暉般,神秘而又平靜。


    宋元澈迎上她的目光,微笑著將已經空了的酒杯倒轉過來。


    不知何時,他已飲盡杯中物。


    “殿下還記得那首璧人詞嗎?”他輕輕問道,搖晃著站起身來。


    燕灼華搖頭看向暗沉下來的天光,冷清道:“誰會記得那麽久以前的東西。”


    宋元澈點點頭,將冷綠色薄瓷的酒杯撈在袖中,“這樽酒杯,賜予在下可好?”


    燕灼華擰起眉頭,看他一眼,無可無不可地揮揮手——等案子一結,宋元澈已是必死。對於將死之人,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宋元澈便舉步向外走去。他走的很慢,姿態仍是風流。


    在他轉身前一瞬,燕灼華仿佛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層薄薄的淚光。她望著宋元澈離開的身影,忍不住要喊他停下來,問一問那淚光是否也是他的偽裝。


    她已經站起身來,卻在抬頭時望見十七轉過迴廊,正往這邊走來。


    十七步入寢宮之時,正撞上宋元澈離開。


    他一眼望見宋元澈,便完全怔住了。


    宋元澈同他擦肩而過,卻一言未發,隻半仰著頭望著漸漸襲來的黑暗。


    就要來臨了,他生命的永夜。


    十七怔怔走到金井旁,低頭望著平靜水麵裏自己的倒影。


    水中人的眼耳口鼻,與方才離開那人何其相似!


    他癡立井邊,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桂魄東升,冷浸一天秋碧。


    是夜,燕灼華睡得很不踏實。


    她又夢到了十三歲那年那場盛大的宴會。


    夢中高潔如月的宋元澈分開眾人,一路走到一襲紅衣的她麵前,微笑如水的模樣動人而真切。


    他親切而不失禮地托起她的左手,引著她徐徐繞殿而行。


    優美的詩句從他口中吐出,像是次第綻放的優曇花。


    “春起和風綠天下,夏醒眠蟬鳴古今。


    紅衣佳人策馬去,迴眸一笑傾人心。”


    他如是讚她,殿外,她的紅鬃馬引頸長嘶。


    眾人豔羨的目光匯集於她一身。


    她卻望著身邊少年微笑的模樣,失神淪陷。


    燕灼華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她翻身下榻,走到外間,攤開素箋,將夢中的詩句一一寫下。


    其實從未或忘,隻是不敢記起。


    “殿下。”朱瑪爾的聲音在窗外輕輕響起,“殿下驚夢了麽?”


    燕灼華淡淡應了一聲,繼續寫著最後一句,知道朱瑪爾不會無故出聲,因問道:“何事?”


    朱瑪爾沉默了一瞬,低聲道:“宋元澈於天牢中暴斃。”


    燕灼華筆下一頓,最後那個“心”字上落了好大一坨墨疙瘩,像是一顆黑色的心髒。她強自鎮定地挪開羊毫,吞咽了數次才發出聲音來,“怎麽會……”


    “他飲的酒中有毒。”朱瑪爾隔著窗戶低聲道,聲音被夜風一吹,顯得縹緲不定,“毒是宋家私傳的月魄,初步審定,宋元澈是服毒自盡的。”


    燕灼華想起他離開時眼中那層薄薄的淚光,心裏恍惚到了極點。她在這種極度的恍惚中,低頭望向自己親手寫的璧人詞。


    “春起和風綠天下,夏醒眠蟬鳴古今……”


    仿佛一道光打入了記憶隧道的深處,燕灼華猛地記起那首頗為喜愛的兒歌來。


    “一片綠葉撐來春,兩隻蟬兒鳴醒夏……”


    她手中的羊毫直直墜落下去,砸在冷硬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寒沁沁的脆響。


    “紅衣佳人策馬去,迴眸一顧傾人心……”


    那年迴大都路上,她歡快地唱著歌兒,打馬疾馳,將一眾奴仆拋在身後;肆意笑鬧之時,是否迴眸顧過他?


    淚水充盈了她的雙眼。


    十七站在內室門邊,沉默地望著獨自飲泣的燕灼華,手中還捧著她的外裳——擔心她受寒。


    他目光微轉,落在燈下的銅鏡上。鏡中人露出個寂寥的笑容來。


    他同那人的容貌果然頗為相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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