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走動起來了。”喜鵲笑道,手裏的青繩翻了個花樣,套在了阿蒲手上。


    阿蒲抿著嘴笑了笑,也不說話,又細又白的手指不知怎麽一翻,那青繩便又換出個新花樣來,複又交予了喜鵲。


    秦素注意到,阿蒲似是不大喜歡說話,自進了馬車至今,除了一開始的請安之語,她一字都未說過。


    許是秦素打量她的眼神過於專注了些,俞氏不知怎麽便發現了,便笑著解釋地道:“阿蒲自小不愛說話,其實是個很聰敏的孩子。”一麵說著,一麵便向阿蒲慈愛地笑了笑,又順手替秦彥柔理順了發髻,動作極為輕柔。


    無論俞氏還是阿蒲,秦素前世對她們幾乎沒什麽印象,因此,聽了俞氏的話,她便笑著點了點頭,輕聲道:“阿蒲長得很好看。”


    孩子式的評價,帶了幾分天真。


    阿蒲聽了,雙頰上便飛起了兩朵紅雲,羞赧地垂下了頭,語聲細細地道:“謝謝六娘子誇讚。”


    脆生生的語聲,似黃鶯出穀、乳燕輕啼,十分的好聽。


    秦素便又笑道:“阿蒲說話真好聽,像鳥兒叫一樣。”


    阿蒲被誇得越發靦腆起來,手裏的花繩也忘了翻,隻顧著臉紅低頭。


    俞氏禁不住笑了起來,抬手向秦素的丫髻間撫了撫,笑道:“真是孩子話。”又轉向阿蒲道:“你也別害羞,繼續頑罷。”


    無論對喜鵲還是對秦彥雅,俞氏的態度都極為溫和,幾乎叫人分不出主仆來,可她的舉止卻又帶著一種典雅莊重,那溫和便也有了種特別的暖意,極易讓人心生親近。


    見阿蒲神態可人,秦素便又問俞氏道:“大伯母,阿蒲的蒲,和蒲草的蒲是同一個字麽?”


    俞氏聞言微怔了一下,方點頭道:“正是此字。”


    秦素便點了點頭,細聲道:“我如今正向二姊學字,這個蒲字是才識得的。二姊說,蒲草柔軟卻又不失堅韌,時常被用來形容女子。”


    俞氏聽了這話,便溫柔地笑了笑,頷首道:“二娘這話說得極是。”


    一旁的秦彥雅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便笑著插言道:“阿蒲的這個蒲字,其實卻非蒲草之意,而是指的蒲團呢。”


    “咦?蒲團?”秦彥柔語聲糯糯地插了嘴,複又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秦彥雅:“長姊,蒲團是不是就是母親敬佛時墊在膝下的那種草墊呀?”


    秦彥雅便摸了摸她細柔的頭發,笑道:“我的七妹妹真聰明,說的一點無錯,這蒲團正是敬佛時所墊之物。”


    居然以蒲團的蒲字給一個小鬟命名。


    秦素微覺訝然。


    佛道皆含大機緣,一般來說,士族子弟多有以佛道之語取乳名的,倒鮮少聽聞還有人拿它還給仆役取名字。


    “原來阿蒲是個圓圓的蒲團呢。”秦彥柔拍手說道,又捂著嘴笑個不停。


    阿蒲的臉一直就紅著,似是極不習慣被人談論,此時連耳根都紅透了。


    俞氏見了,麵上便露出一抹憐愛的神情來。


    她端起手邊的茶盞淺啜了一口茶,方柔聲說道:“阿蒲這孩子,卻是與佛有緣的。當年我帶著小雅去白馬寺靜修,便是在佛堂的蒲團上揀到了她。那時候她也才滿周歲,生得白淨又秀氣,不哭不鬧地躺在蒲團上,睜著眼睛看人,極可人疼。說來也巧,那時小雅正生了病,誰想我一揀著阿蒲,小雅的病便好了。寺裏的住持便說她與小雅有緣,我瞧著她也覺可心,便將她取名叫做阿蒲。後來我迴了府,便將她予了太君姑。這孩子也自聰敏恭順,自去了太君姑身邊後,太君姑也一直安安樂樂的,說不得便是她身上的佛緣帶來的好運道呢。”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秦素點了點頭,又好奇地打量著阿蒲,並未去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般奇聞,任誰聽了都會好奇起來的,便如一旁的秦彥柔,已經驚得張開了小嘴巴,連漏風的門牙也忘了去遮。


    秦素前世從沒聽過這段掌故。


    不過,這也並不奇怪。前世時,她拚死拚活地擠上了林氏那輛車,一路上都在討好嫡母,哪裏顧得上什麽阿蒲阿草的。此際聽聞此事,她確實非常驚訝。


    阿蒲紅著臉,局促地垂下了頭,羞得都忘了去接喜鵲手裏的花繩。


    “罷了,母親可別再說了,再說下去,我也看不成花繩了。”秦彥雅適時地笑道,又向阿蒲指了指:“您看,阿蒲的臉都快紅到腳底去了。”


    此言一出,眾人又笑了起來,俞氏便笑道:“你們且頑你們的,聽我說這些可是無趣得緊。”


    阿蒲與喜鵲應了聲是,仍舊去翻花繩,秦彥雅等人仍是圍在一旁看,偶爾說笑幾句。這一路講談不息,氣氛融洽,倒也不覺路途冗長。


    馬車隻在中午路過一座小縣時停了半個時辰,用了午食並鬆散片刻,接下來又是馬不停蹄,直到天邊鋪滿了緋紅的晚霞,秦府車隊才在一所極大的驛棧——陽中驛站——停了下來。


    秦素下得車來,透過長長的冪籬四處打量。


    金紅色的夕陽撒落在大地上,官道兩旁綠樹成蔭、草色如碧,綠毯一般鋪向遠方。再將視線放遠,可見遠處有村舍冒起的炊煙,於青枝翠葉間嫋嫋升空,幾可連雲。


    秦素將視線收迴來,往驛站的方向的看去。


    驛站分作了前後兩進,第一進乃是建成半圓形的圍樓,起了有兩層高,中間的大堂乃是酒樓,據說裏頭的風雞與醬鴨都挺有名。除酒樓之外,圍樓剩下的地方便皆建成了客房,數量頗多。而第二進則是單獨的院落,一般庶族是住不起的。


    秦素將視線往旁邊掃了掃,便見圍樓旁的空地上,整齊地停靠著大批車馬,每輛車的車門上都印了族徽,卻是程家與崔家。


    秦素下意識地想要去摸衣袖。


    她的衣袖中,藏了兩包藥粉。


    今天晚上,將有一種更為厲害的藥粉,灑在驛站的每一個水缸中。而陽中驛站失竊案,亦將於今晚準時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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