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秦素已經期待許久了。


    此刻,那幾個小蟊賊為了摘出自己,想必已然退了宿,守在野地裏靜等著晚上大撈一筆。而晚食過後,住在驛站的三家士族以及圍樓中的一應人等,便皆會被迷藥藥倒。


    於秦素而言,此乃絕好的行事之機。前提是,她的行動要非常、非常地迅速。


    為著這個目的,她需得養精蓄銳,亦需小心掩過晚食與飲水等事,不叫人查出問題來。


    秦素微歎了一口氣。


    可惜了那些上等的迷藥,竟被那些小賊得了去,若是擱在她的手上,多少事情做不得?


    她惋惜地垂下了衣袖,耳聽得一旁的俞氏輕聲叮囑:“六娘,進去罷。”


    秦素溫馴地應了一聲,跟在眾女眷的身後,慢慢走進了驛站的後院。


    驛站的後院共分成了六個院子,每一個都頗大,院中一應正房、廂房、後罩房與倒座房俱全,還有單獨的馬廄與小廚房、茶房等等,十分齊備。一些女眷所乘的較精致的車馬,亦可停在此處。


    這種院子是專供貴族或女眷使用的,院牆建得極高,守門的仆役行止規矩、言語合度,絕不比士族仆役差,一看便知是受過極好的調理的。


    因秦家人最多,便包下了六間院子裏的三間,程家次之,包了兩間,崔家乃是小士族,隻一間院子便足夠了。


    秦素跟在眾人的身後,先去了五位夫人們住的院子,坐在明間裏略說了會話。


    幾位夫人的精神皆不大好,吳老夫人更是神色懨懨,隻坐了一會,便被蔣嫗扶去東廂歇息去了。


    太夫人很快便叫大家散了,秦彥雅便帶著妹妹們,在秦彥昭的護送下迴了她們的院子,一進院中,她便立刻叫人關緊門戶,不允進出,複又吩咐秦家的廚役們燒水做飯,卻是根本不去碰驛站的吃食的。


    秦素立在東廂次間的門前,掀起布簾,看著那簷角下懸吊著白紙燈籠,輕輕拂了拂衣袖。


    秦彥雅著實謹慎,隻可惜,那迷藥早就已經下在了水裏,她的長姊再謹慎,亦是枉然。


    “女郎,可要飲茶?”阿葵輕緩的聲音傳來,喚迴了秦素的心神。


    她轉首笑了笑,道:“倒上吧,先放一旁晾著,我過會再喝。”


    阿葵便執起茶壺,細細地斟了一盞茶,放在了案邊,複又去收拾布帳與床榻。


    “阿葵,你去看看錦繡去了哪裏。”等了一會,秦素便在案邊坐了下來,端起茶盞,語聲中微帶了一絲不滿:“進來這半日了,她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定是又去別處閑逛了。”


    阿葵恭敬地應了一聲是,躬身退了下去,出門後還小心地將房門也掩上了。


    聽著她的腳步聲漸漸行遠,秦素並無動作,隻靜靜地坐著,數息之後,她悄然起身行至窗邊,兩手扶著窗扇,猛地往外一推。


    “嘩啦”一聲,窗扇應聲而啟,響動頗大,正縮在窗下的阿穀猝不及防,一抬眼,便撞進了一雙冰冷漆黑的眸子裏。


    “女……女郎……”她大驚失色,神色慌亂地直起身來,好一會方想起來還未行禮,又連忙屈了身子,唿吸不穩地道:“見……見過女郎。”


    秦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視線轉向庭院,隻以眼尾餘光打量著她,語聲平靜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阿穀垂下了頭,眼皮顫動了好一會,方細聲道:“我……我是路過,正要……正要去廚房。”


    “嗯。”秦素點了點頭,神情無絲毫變化,和聲道:“那你便快去吧,聽說廚房今日做了肉湯,這一路你們也辛苦了,吃罷了晚食也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停了一刻,又道:“正好你在,也免得我再叫旁人了,你去廚房過後再去尋阿葵,叫她往廚房傳句話,便說我累了,要先睡一會,晚食一會再用。”


    阿穀喏喏應是,在原地站了一會,方往廚房行去。


    秦素一手拿了木條,似是要支起窗扇,探出去半個身子,另一隻手卻借著身形遮掩,飛快地掀開旁邊案上的茶壺蓋,將茶盞中的茶水倒了迴去。


    這茶水可是喝不得的,若喝了晚上便做不得事了。


    這一係列的動作,秦素全靠單手完成,那衣袖又寬大,行動間不免便沾上些許茶汁。


    如此也好,飯食可以不吃,水卻不能不喝,有了這袖子上的水漬,也能免去不必要的懷疑。阿葵一會見了,定會以為那盞茶已經被秦素喝了。


    秦素將窗子支了起來,向院中打量了幾眼。


    春天的傍晚,空氣溫暖而甜潤,微風輕柔地拂過庭院,牆角植了一株高大的玉蘭,素白的花朵淩空盛放,似半空裏凝住的一場雪舞,清冷絢爛。


    秦素一手支頤,看著那一樹繁花出神。


    她對這裏有些印象。


    前世時,她便是被分派住進了這個房間。此屋別的好處沒有,唯有窗子的位置極好,正對著一樹白蘭,還能看到廚房的情景,便於觀察,離院門兒也進,出入兩便。


    秦素看了一會,便迴身走到了榻邊。


    床榻已經收拾好了,帳子亦是半垂半掛,金色的夕陽穿過素窗紗,投射在雀嘴銅帳鉤上,光暈宛然。


    秦素除了鞋,和衣躺在榻上,閉起雙眼假寐,腦中思緒不斷。


    錦繡慣是會躲懶,無論前世今生,她皆是借口不舒服,躲在耳房睡覺。


    這讓秦素微有些遺憾。


    若是錦繡值宿,借穿了她的衣裳出門辦事,倒是不必費神。阿葵便可惜了,若今夜之事被什麽人看到了影子,她必是百口莫辯,到時候必定去不了上京。


    她不去上京,秦素的有些安排便要重新換過了,卻是不便。


    不過,這可能性並不大。


    那些小蟊賊的迷藥極其厲害,連各家帶的侍衛都中了招,可見其高明。


    秦素翻了個身,看向半開的窗扇。


    高牆之外的天空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灰色雲絮,彩霞掩在其間,金紅色與灰藍色絞纏著,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瑰麗。


    但願今晚的月色不要太好。


    秦素闔上眼睛,耳聽得窗外的腳步聲、絮語聲與歸燕啼鳴之聲次第響著,慢慢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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