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蝶說了這麽一通,這心裏頭一直抵在嗓子眼兒那股子氣才算是往下壓了一壓,她以前嫁在程家,程大太太是正經婆婆,便是再委屈的事兒,她當然也不能這樣說話,哪有這會讓自在隨便呢。


    程大太太還真是愣了一愣才迴過神來,她與韓元蝶說那樣的話,一則是看她還是姑娘,當然生嫩些,二則韓元蝶雖還沒嫁過來,可小定下了,程安瀾也安然迴來了,那多半今後是要嫁過來的,那麽自己雖是繼母,那也是她正經婆婆,她怎麽著也不至於在這種時候,輕易的就得罪未來婆婆吧?


    不然,今後她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還有一點便是程安瀾這宅子,韓元蝶光明正大像主母般在這裏分派,叫程大太太不太舒服,也就忍不住要說她兩句,到底還沒嫁呢,就跟夫妻似的了,她的話自然意有所指了。


    不過沒想到韓元蝶這樣了不得的樣子,於是程大太太心中也有氣,就越發把話說在明處了:“我瞧著韓姑娘這都在替我們家瀾哥兒理著家務了,自然就當是自己一家人了,如今瀾哥兒心中有些氣惱,這也怨不得他,不過他既然聽韓姑娘的話,韓姑娘勸一勸,那也是為一家子著想呢。”


    沈繁繁慢悠悠的說:“也不知大太太哪裏看見韓姑娘替小程將軍理著家務了?今兒韓姑娘明明是陪著我來逛逛的,倒是我,才是小程將軍托我替他買幾個人使,莫非我幫個忙,就跟他也是一家人了不成?”


    沈繁繁笑道:“瞧大太太這話說的,咱們白幫一幫忙,就是一家子了,這一家子倒是來的容易,連族譜都不用了呢。”


    韓元蝶撲哧一聲笑出來,沈繁繁說話是慢,可是再慢也是刀子呢。


    程大太太臉色就不好看起來,可是她想拿住韓元蝶的話破綻太多,這會兒叫沈繁繁抓住了,竟然也反駁不了,想了想才道:“倒也奇怪,瀾哥兒有祖母有母親,有那樣一大家子人在那裏,要人使難道還辦不了,還巴巴兒的要來托鄧太太?鄧太太跟誰好,誰還不明白麽?這會兒這樣遮遮掩掩的,何苦來呢?”


    總之這位程大太太就是抓住韓元蝶出現在這個宅子裏的事不放,要當個把柄,沈繁繁心裏動怒,韓元蝶在一邊卻笑道:“大太太也一樣是外人,不是也想著要幫忙嗎?”


    “你!”程大太太沒料到韓元蝶這樣刁鑽,半點體麵也不留,還說她是外人,她惱怒道:“原來瀾哥兒就是你挑唆的!”


    韓元蝶冷冷一笑,她死在程家,對程家沒有半分好感,這個時候也拿不出半點兒好情緒來,沈繁繁覺得她情緒不對,十分勉為其難的提高了自己的速度,終於搶著說了一迴話:“大太太是說韓姑娘挑唆著你們家把小程將軍除族的嗎?大太太實在太高看韓姑娘了,她哪裏說得上話呢。”


    程大太太實在被氣的不善,且沈繁繁牙尖嘴利也還罷了,關鍵是韓元蝶態度十分的不好,她實在是坐不下去,冷哼了一聲:“說破天,瀾哥兒也是程家的子孫,我就不信他真敢不認!”


    然後就領著人轉身走了。


    韓元蝶眼望著她走出去,心中情緒萬千,也終於還是動也沒動。


    沈繁繁是深覺得韓元蝶情緒不對的,她們相識多年,尤其是沈繁繁還是算得上看著韓元蝶長大的,對韓元蝶的脾性自然有幾分了解,她從來沒見過韓元蝶這樣炸毛的貓一般的表現。


    程大太太雖然不是什麽好鳥,見麵就在言語裏給韓元蝶下套,可是這種程度的挑釁,真用不著這樣嚴陣以待,把臉都拉下來,倒把自己氣的這樣。


    叫人看著,哪裏像是言語官司,簡直就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她以前怎麽沒覺得圓圓這樣一點就著呢?竟然是個炮仗脾氣。


    沈繁繁親自端了茶遞給韓元蝶:“圓圓喝口水。這樣的事,哪裏值得你氣成這樣?若是這樣你就氣的這樣兒,今後難免遇到些更可氣的事,可怎麽得了?”


    韓元蝶低了頭,接過沈繁繁遞過來的茶盅子,扁了扁嘴,沒有說話。


    沈繁繁隻得又勸道:“你在你們家那樣的人家長大,從小兒沒什麽煩惱事,哪裏知道有些人家呢,你也大了,想必是明白的,程將軍雖好,到底姓程,便是除了族,終究還是脫不了這個姓氏,便是他不肯迴去,別人也是要上門的,你這會兒為了這一兩句話就氣的這樣,今後還有那些事,你哪裏氣的完呢!”


    沈繁繁自覺自己說的話已經十分溫柔平和了,卻不知道到底哪句話觸動了韓元蝶,她端著茶盅子,眼淚撲簌簌的就直往下掉,落進茶盅子裏,激起小小的漣漪來。


    “圓圓……”沈繁繁真是傻了眼,饒是她自覺十分了解韓元蝶,她也沒想明白韓元蝶怎麽就哭成了這樣。


    韓元蝶那真是情緒一時失控,到底是生死之事,便是重生,又如何能釋懷呢?她但凡一見大太太,就確實難以控製情緒,第一次直接就病了好幾天,這一次雖然沒有病,可是哭了一場,迴家還是蔫蔫的。


    對那個有點古怪的下人她也完全沒有了盤問的興致。


    不過這叫不了解韓元蝶的黃鸝認為,韓元蝶是被程大太太給罵哭的,於是向來認真而恪盡職守的黃鸝也是這樣對程安瀾說的。


    程安瀾的眉毛皺成了一塊兒:“大太太怎麽罵的?”


    黃鸝道:“我沒在前頭,沒有聽到,鍾蓉兒在那裏守著茶水,聽到了些,大太太好似說不管怎麽著,大爺都是姓程的,韓姑娘挑唆著大爺不迴家也沒用,今後總還是要迴去的。”


    程安瀾向來不諳後宅這些言語把戲,但這威脅意味聽的倒是很明白的,看起來就是說韓元蝶嫁給程安瀾,就是兒媳婦,總得受她轄製的意思。


    程安瀾想了想,看來這事兒真得早些解決下來才好。


    這程家這樣除族未除族的摸淩兩可的樣子,還得有個決斷才對。程安瀾摸了摸頭,沒有說什麽,卻又轉身出去了。


    韓元蝶連著兩天都懨懨的不出門,也不大跟妹妹們玩兒,就在自己屋裏,她覺得自己丟臉,一點兒也克製不住,明明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就哭的收都收不住。


    唉,都是那事兒,給自己的刺激實在太大了,看到程大太太那張枯槁的臉,她就有點血氣波動似的,壓都壓不住。


    說話做事都不像自己了。


    韓元蝶歪在炕上,手裏把玩著以前程安瀾送她的黃金小劍,這看起來就像是個玩器,她把玩的多了,小劍光滑潤澤,她平日裏就放在妝奩裏,有時候還拿著壓壓繡樣。


    她正歪著無聊,碧霞進來道:“常姑娘來給太太診脈,這會兒開了藥了,過來看看姑娘。”


    韓元蝶坐起來,又把那黃金小劍隨手擱在牆邊的小幾上,吩咐碧霞:“請常姑娘進來。”


    韓元蝶見常小柏利利索索的走進來,便起身見禮,又請她在炕上坐。王慧蘭身子一向不好,如今又添了個症候,胸乳疼痛,有時候還牽扯到腋下背後,隻是這樣的地方,她又不願意請大夫來瞧,倒是常小柏有一迴到韓家來,王慧蘭出來說了一迴話,叫她看見了一些舉動,便悄悄兒的問了韓元蝶,韓元蝶又與王慧蘭說了,才請了常小柏去給她看看。


    到底是女人,雖然還是姑娘家,王慧蘭覺得有些話都不好說,可總比男人強,論醫術,常小柏還是頗有些門道的,如今王慧蘭就吃著常小柏配的藥丸子,說是好些了。


    常小柏也跟韓元蝶道:“韓姑娘常勸著些伯母,心胸放開了,這些病症就自然好的多,這病的根子還是從肝鬱上來的。”


    可是王慧蘭早年在許夫人的眼裏就看的明白,賢惠溫婉是有的,可是到底心軟,心思又細,想的又多,如今雖說有了兒子,要少一樁心事,可娘家那邊隔三差五的來個事兒,都指著王慧蘭或出銀子或出力,總之是不清淨的。


    韓元蝶也明白,雖說勸,也知道沒多大效用。


    這會兒韓元蝶笑道:“勞動常姐姐了,我瞧著娘這些日子強多了,常姐姐今日看著如何?”


    常小柏笑道:“我上門來看看伯母也是應該的,說不上勞動,我瞧著脈象也好些,我今日開了方子,再瞧瞧這一輪藥的效用罷了。”


    她笑著說:“而且,我還要多謝韓姑娘替我想的那樣周到。”


    常小柏說的自然是韓元蝶上迴與程安瀾說的那個話,事情還是洛三去辦的,他本來就是京城禁衛軍裏的人,不過半年時間,已經混成了個地頭蛇,接了程安瀾這活兒,就點了幾個兄弟,去常小柏的還沒開張的鋪子走了兩迴。


    這臉麵給的不小,禁衛軍身份超然,道上的都不敢不給麵子,這樣一來,常小柏這鋪子就安穩許多了,而且這還不是常小柏請托的,而是韓元蝶替她想的。


    韓元蝶體貼周到的性子可見一般,常小柏自然很感激。


    碧霞倒了茶進來,常小柏很客氣,站起來接了那茶,無意中一眼看到牆邊幾上,不由的動作一滯,茶水潑在了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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