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死之前是在程家生活的,不僅都在身邊,而且時間上也更近,當然更容易記得,韓元蝶想起來見到這人,正是她死的那一年,當時也是春天,程家嫁閨女,娶媳婦,又有程安起媳婦生子的事,家裏陪送丫頭陪房出去,又要給新成親的程家三少爺新院子安排人,那是程三太太的長子,捧在手心裏的人,自然經心的很,家裏人分派了不少,就連程三太太院子裏也缺人了。


    底下人有鑽營著往上頭走的,有想法子求了主子把自己家裏人或是親戚送進府裏來伺候的,很是換了些人,熱鬧了一番,後來二門上和園子裏伺候的媳婦子還沒夠,買了些進來,就有這一個。


    韓元蝶又仔細打量了她一下,越發想的清楚了,這一個郭嫂子是原本進來在二門上接東西迎客人,往裏通報說話的,不過才半年光景,就調進了程三太太的院子裏做了個二等管事媳婦,常在程三太太身邊兒伺候說話,十分得臉。


    若不是這樣,韓元蝶也不會記得她。


    到底新進府的下人,一則沒有根基,二則主子不了解她,也不至於多信任,當然比不得家生子兒,且二門上做那些瑣事,也難冒頭兒。可這人不聲不響,平日裏也不見多會說話露頭的,才半年光景,就在程三太太那裏做了紅人兒,韓元蝶其實也跟自己的陪嫁丫鬟,管事媽媽們議論過兩句,隻不過她向來是個省事兒的,這件事又不與她相幹,她自然也就議論兩句罷了,並沒有去理會。


    可是沒想到,這一世,老天爺又把她送到自己跟前來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韓元蝶如今篤信神明,越發覺得有點不尋常了,隻是想要多問幾句,這又有人上門,她便遣散這些人道:“各人照著分派去吧。”


    橫豎買下來了,倒也不用急。


    然後韓元蝶對沈繁繁道:“我們去見程大太太?”


    沈繁繁白坐著不動,還好整以暇的喝口茶,這是韓元蝶最腹誹她的一點兒了,別人為了表現不動如山,才好整以暇的喝口茶,可是沈繁繁就是不用表現,已經不動如山了,這會兒還這樣慢動作,簡直要坐到天荒地老去似的,她慢慢的轉頭,慢慢的端起茶盅子,再慢慢的撇撇茶葉喝口茶。


    韓元蝶知道她的動作有多慢,也隻得等著。


    等她這茶喝了一口了,沈繁繁才慢慢的說:“我們怎麽見?這是程宅,我們不過上門做客,哪裏有把主人家的客人都見了的道理。”


    不得不說,沈繁繁就是比韓元蝶老辣的多,她這樣一說,韓元蝶恍然大悟:“哎喲我都忘了!”


    沈繁繁彎起嘴角,韓元蝶就是這點可愛,她事事正大光明,一點兒不掩飾,剛才這樣尷尬的話,換一個姑娘,自己都不敢這樣明確的說出來,隻怕人家姑娘會惱,隻有韓元蝶不會惱,她隻會說,咦,我怎麽忘了呢?


    於是韓元蝶對鍾嫂子道:“你去迴程大太太,主子不在家,請迴吧。”


    兩世以來,她第一次這樣分派底下人對程大太太說這樣的話,突然覺得:哎呀,好爽!


    那鍾嫂子也是在大戶人家支應過兩年的,心中倒也明白,走出去笑眯眯的對程大太太說了這話,程大太太不由疑惑,這個媳婦子剛才擺明了是要進去迴話的,這會兒又說不在,難道程安瀾竟然敢不見自己?


    這話要傳出去,他便是再有理也變沒理了呀。


    程大太太就給自己跟前的管事媽媽遞了個眼色,那媽媽便笑道:“這位姐姐大約還不知道,這裏的主子,那就是我們家太太的兒子,這會兒在家裏也不見太太,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鍾嫂子才進府,哪裏還知道這些內情,她隻得道:“委實是不在的,太太不信,隻管在這裏等等看,或許等會兒就迴來了呢?”


    程大太太其實也不是特別想見程安瀾的,隻是老太太吩咐了,不能不來,這會讓正沉吟呢,她跟前那媳婦子眼尖,見到這二門院子裏停的馬車。


    鄧家素來不缺銀子,應用之物一貫精致奢華,沈繁繁使的馬車,那自然也是最好的,這會兒停在那裏,一眼看過去,便知道是豪富人家的東西,且定然是女眷所用,那媳婦便小聲對程大太太說了,程大太太看了一迴,跟自己跟前的媳婦子交換了個眼色,便道:“這府裏還有人等著你家主子不是?既如此,我也進去等吧。”


    “主子不在,我可做不得這樣的主。”鍾嫂子為難的說。


    那媳婦子頓時冷笑道:“我剛才已經跟你說的清楚了,太太是你家主子的母親,便是你家主子在家裏,也不敢說個不字,你倒敢攔著了?你打量著這不在咱們家,就管不著你了嗎?若是太太惱了,你家主子會為著你個底下人忤逆太太不成?你且細想想。”


    這鍾嫂子是知道裏頭兩位貴女是不打算見這位太太的,所以她才攔了又攔,可她也知道買她的主家是程家爺們,從自己本家出來獨立門戶的,瞧著這人這樣理直氣壯,一口一個太太母親,想必不至於在這樣事上胡說,鍾嫂子連主家都還沒見過,不知道脾氣,不知道出來的緣故,更不知道行事,委實不敢在這樣的事上就貿然的與程大太太對峙,不知不覺就矮了一頭。


    那媳婦子見震懾住了鍾嫂子,冷笑一聲,伸手把她撥開,就伺候著程大太太往裏去。


    鍾嫂子沒法,連忙趕著進去跟沈繁繁和韓元蝶通報。


    韓元蝶笑了笑:“不要緊,她要進來等,那就進來,她是程將軍的母親,哪裏是你攔得了的。”


    程大太太走進來,眼見得沈繁繁和韓元蝶好整以暇的在上房正廳裏坐著喝茶,她跟前那個牙尖嘴利的媳婦子就頓時罵起鍾嫂子來了:“口口聲聲說主子不在,攔著不讓進來,怎麽這裏頭又有人呢?”


    到底是程大太太的身份,是沈繁繁的親戚,又是長輩,沈繁繁和韓元蝶既然認得,也都笑著起身見禮,隻是對這種底下人說話,她們兩個是不會自降身份去對嘴的,且沈繁繁雖然慢,跟前的丫鬟晶玉卻是個快言快語的爽利人,立時冷笑道:“主子不在,來拜的客人自然是要請迴的,咱們家太太那是人家主子昨兒個就打發人來請的,跟自己一時興起上門來的自然不一樣。”


    晶玉想這程大太太的媳婦子這樣不客氣,簡直當這程將軍買的宅子是自己家似的,動不動就棱著眼睛罵人,簡直不知所謂,還補充一句:“都說主子不在家裏,還非要闖進來,還當這是自己家呢,要臉嗎?”


    “晶玉!”沈繁繁慢慢的喝了一聲:“胡說什麽,去倒茶來。”


    程大太太臉上十分的不好看,可是這是她自己的人無禮在先,指桑罵槐了,沈繁繁又喝止了晶玉,她想了一想竟然也說不出話來,便隻當沒聽到。


    韓元蝶在一邊微微笑不說話,如今她也看出來了,去掉母親那一層身份,這位大太太其實也是外強中幹的。


    程大太太在一邊坐下來,看看沈繁繁,又看看韓元蝶,沈繁繁平日裏雖不顯,到底是嫁入鄧家三四年的媳婦了,如今又獨當一麵,自然是韓元蝶嫩的多,程大太太便對韓元蝶道:“韓姑娘,我是得了老太太吩咐,過來與瀾哥兒說,老太爺、老太太都思念瀾哥兒,知道瀾哥兒迴來了,都歡喜的了不得,一家子都預備著給瀾哥兒接風呢。偏這幾日瀾哥兒忙的很,還沒空迴來,我便想著來瞧瞧他,還有老太太賞他的東西,一並送些來,老太太說了,叫他忙過了這一陣,還是家去住才好,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程字來,一家子哪裏有隔夜仇呢,韓姑娘說是不是?迴頭閑了,韓姑娘也勸勸瀾哥兒才好。”


    這話裏陷阱太多,沈繁繁不由就吊起眉毛要說話,可惜她說話向來慢半拍,倒是叫韓元蝶先說:“剛才程大太太叫我什麽來著?韓姑娘是不是?既然是韓姑娘,這會子我跟你們程家能有什麽關係呢?怎麽就口口聲聲跟我說,還說起我去勸程將軍來著?程大太太見多識廣,又是這樣的年齡,聽過的見過的,隻有比我多的多的了,自然知道天下沒有這樣的緣故的,那如今程大太太還這樣說,莫非是我什麽時候無意中得罪了程大太太,這是要壞我名聲?”


    韓元蝶笑盈盈的,一臉的天真純潔,站起來道:“若是什麽時候我無意中得罪了程大太太,程大太太且信我定然是無意的,隻不管如何,我這裏先給您賠罪了,您大人大量,不要與我計較。還求今後不要在外頭人跟前這樣說我,就好了。”


    她天真純潔的說:“要不然,外頭傳個一聲半聲的,知道程大太太還惱著我,我就隻能求了祖母、母親,親自上門給程大太太賠罪去。”


    程大太太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連沈繁繁也一臉懵起來,圓圓這是怎麽迴事,突然之間就屬刺蝟了?她這是跟程大太太有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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