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蝶問:“你買房子,你家裏沒說話?”


    “說什麽,又不用家裏給銀子。”程安瀾道。


    話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吧,韓元蝶想了想,家裏開銷錢財按理說通常是祖產的出息,當家人掙的銀子,但既然沒分家,兒孫掙的也都要繳迴家裏去才對,當然,通常這是明麵兒上的,私底下弄的銀子,做了私房,沒人知道,也就罷了。


    所以程安瀾說:“我的餉銀是送迴去了的。迴來之後,聖上封賞,多發了一年的餉銀,我也繳迴去了。”


    那點兒才有多少,可是不是還有房子明晃晃的擺在那裏的麽?


    程安瀾明白韓元蝶的意思:“我跟別人說的時候,都說這宅子是我這次打了勝仗舅舅給的賀禮,我們家的事,這次我迴來聽到外頭議論挺多的,意思都差不離,所以我跟舅舅商議了,對人我都說是舅舅給的,舅舅也願意。”


    林大人家裏那麽一大家子人,這十年裏頭,兩代七八個姑娘,六七個兒孫要成親,哪裏拿得出一萬多銀子給外甥做賀禮呢!韓元蝶別的不清楚,這程安瀾親近的親戚人家她倒是清楚的很,哪一家是個什麽樣子,根本不用程安瀾細說。


    不過林大人願意得這個名聲,倒是說的通的,外頭如此多的議論,都在說小程將軍沒爹沒娘,祖父祖母也偏心,長這麽大真不容易,十四五歲就進軍營拿命搏功勞了,林大人作為外家的嫡親舅舅,所謂舅父,多少能有點說話的權利,這會兒不用出銀子就白得了個疼顧外甥的名聲,肯應下來那也不奇怪。


    “這誰教你的啊?”韓元蝶好奇的問。


    “教?”程安瀾摸摸頭,在韓元蝶看起來真是有點傻大個的樣子,可他卻說:“這個不用教吧,誰還想不到呢?我要是承認是我拿出來的銀子,祖母問起來,就不好答了。”


    程老太太那可是一個摳門兒!韓元蝶點點頭,若不是程老太太愛銀子,程大太太也不會在她老人家跟前那樣得臉。韓元蝶這樣想的時候,程安瀾又說道:“上迴剛迴京城,我去舅舅家給外祖父、外祖母並舅舅舅母請安,舅母留我用飯,我還跟舅母說了些家事。”


    “什麽家事?”韓元蝶說。


    “就是現在外頭在傳的那些。”程安瀾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韓元蝶的車旁邊,兩人隔著窗子聊天,一遞一句,就仿佛當年做夫妻的時候,說一說家事。


    不過那個時候,兩個人說話都不是這個樣子。


    韓元蝶不會這樣什麽話都問,程安瀾也不會說的這樣詳細,所以韓元蝶總覺得程安瀾冷硬,不耐煩,生怕自己問的多了,程安瀾就會惱起來。


    “在傳的那些?”韓元蝶不由的扒著車窗,仰著頭問:“是你說的?那些事是真的?”


    外頭在傳的事,韓元蝶當然也聽過一耳朵,不過她也就當笑話聽聽,壓根就沒有當真。


    當年她嫁過去的時候就知道,程安瀾在家裏也是沒人敢惹的霸王性子,一家子都捧著他,他們在程家,住的院子景峰園是最大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上等的,自己有小廚房,每日從家裏大廚房送分例過來,不僅分例比照著老太太,東西也是選的上等。平日裏外頭莊子上送進來的東西,也都是選的尖兒送到景峰園,沒有絲毫沒爹沒娘的孩子是被虐待長大的痕跡。


    那個時候,韓元蝶覺得,程安瀾是長子長孫,比其他兄弟強是應該的,而且他又沒親爹親娘,格外照顧他也說的通,她是完全沒有想到,如今外頭的傳言的那些事情,竟然是真的!


    韓元蝶頓時就覺得心中有點悶悶的起來,不過程安瀾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兩輩子都非常一致,沒有給韓元蝶帶來意外,這會兒他就顯然沒有發現韓元蝶的情緒變化,隻是說:“嗯。不過都是以前的事了,今後就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你放心,誰也不敢欺負你的。”


    程安瀾說:“我都長大了。”


    我都長大了,他說。這話簡直叫韓元蝶想哭。她鼓著臉,悶著不說話。


    程安瀾倒是以為她想問的已經問完了,他也沒有格外什麽要交代的,不過他騎在馬上,心情卻是輕快。


    現在功勞在身上,懷遠將軍的封號也在身上,雖然新去錦山大營還有的要花點兒功夫的地方,不過也不是很難,現在京城房子也買了,媳婦看著也能到手,還真沒有什麽不歡喜的地方了。


    自己的家,自己的媳婦,迴了家有人噓寒問暖,替他想著衣服吃食,程安瀾從小時起的夢想其實就這麽簡單。


    圓圓雖然脾氣是有點兇,可是待他卻好,程安瀾覺得,若是圓圓做他媳婦,那就是他的夢想上的一道金光。


    她還在那麽小的時候,就救過他,還在他喝了酒的時候特地給他倒一杯紅棗茶過來。他記得那盅茶熱熱的,甜絲絲的,裏頭漂著一顆泡的圓鼓鼓的紅棗,幾顆枸杞。


    這時候,韓元蝶突然又伸出腦袋來問:“你以前為什麽不說?”


    她其實想說的是,我怎麽不知道?


    程安瀾不妨她居然還想著這件事,怔了一下才說:“以前說沒有用呀。”


    “為什麽?”


    “我還小,沒銀子沒人手沒人幫,就是說出來,別人議論兩句,看個熱鬧,還不是就迴家去了,能有什麽用?跟現在是不一樣的。”既然韓元蝶要問,程安瀾就說了。


    現在的程安瀾,有功勞有職位有封號,有皇上的青眼,有看得見的前程,當然跟那個小小的程安瀾是不一樣的。


    現在輿論一起,程家都不得不退避三舍,力量不在輿論,而在程安瀾能夠借輿論而做的事,韓元蝶想了想:“你是有意的?”


    不然為什麽會跟舅母提起小時候的生活呢?


    果然,程安瀾特別理所應當的點點頭:“是啊。”


    韓元蝶仰著頭看他,這會兒陽光偏西,從那邊照過來,照的他的側臉輪廓似乎帶著金光似的,閃閃發光!


    他在韓元蝶心裏也閃閃發光。


    虧她以前一直覺得程安瀾隻是個莽撞耿直的武將呢!隻是靠武力值大殺四方,所以能封侯拜將,現在看來,真是太顛覆了,他唯一顯得不聰明的地方,大概就是不會察言觀色,看不懂人的眼睛鼻子,不會看人臉色說話。


    那是因為用不著啊!韓元蝶現在明白了,程安瀾從來就不是看人臉色的人,小時候就是懂看人臉色,程家人也不會對他有多少不一樣,一個卑微討好的小孩子,能夠占什麽分量呢?


    他要出頭,要靠的是本事!韓元蝶不知道他在十四歲的時候是怎麽站到三皇子身邊的,在軍營裏又是怎樣出人頭地,未滿二十就能做到前鋒左將軍,手下前鋒營上千人馬的,後來他又是怎麽讓一家子都不敢惹他,都得捧著他,連他在外領軍的時候也不敢怠慢自己的,這些韓元蝶都不知道。


    可他都做到了,這毫無疑問是一種本事,還是一種很厲害的本事。


    單看如今,他一次求賜婚,一些小時候的家事,就能把程家推上輿論的風頭浪尖,讓自己從容的買房子,又靠著房子,連最規矩的母親都被他打動了,韓元蝶這會兒琢磨起來,覺得真是一手接一手的妙棋啊。


    尤其是這些全是真的,全部都有事實支持的,隻是他使出來的時候時機剛剛好,效果就不一樣了,試想他若是小時候就把那些事情說出來,他大約除了得到教訓,也得不到別的了。


    畢竟那些都不是些窮兇極惡的大事,無非就是對小孩子的忽視、暴力、雖然細究起來,一個小孩子在大家族中無人扶持,確實是挺悲慘的,甚至可能是致命的,但終究不是駭人聽聞的事件,能有什麽用?


    可放在如今,這就有用了,第一次爆出來,不是陳年舊事,自然議論的更多,甚至連舅舅給他當擋箭牌都會覺得很有價值。


    原來這人心中這樣有主意啊,還這樣能隱忍,真厲害!


    韓元蝶一路琢磨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走馬胡同的宅子門口,確實挺近的,她覺得兩人也沒說什麽話啊,韓元蝶自然有丫鬟伺候著下車,不過程安瀾還是站在車邊上等著她,他看著韓元蝶的樣子,目光是溫柔的。這個時候,韓元蝶突然想起她在夢中看到的景象,自己死後,程安瀾千裏馳迴京城,查出來誰下的手,一劍殺了大太太。


    隨後他入獄,流放,後來被皇上蕭景瑜赦免……


    隱忍……那麽小的時候就知道隱忍的程安瀾,在那個時候為什麽會一劍弑母?他當然肯定知道,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他也逃脫不了刑法,他也會毀掉前程!


    程安瀾當然不知道韓元蝶心中在想的事,他一臉顯擺的說:“瞧,這個地方不錯吧?”


    韓元蝶看看他,又看看這頗有氣派的大宅子,很認真的點點頭:“嗯,這裏不錯。”


    “我們今後就住這裏!”她說。


    韓元蝶剛說完,突然一頭大狗從隻開了一半的角門子猛的竄出來,把韓元蝶嚇的忙往後退,那大狗卻沒看她,一徑的撲在程安瀾身上,站起來一人高,親熱的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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