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姐,明月姐!”耳畔傳來驚慌失措的哭聲,趙明月費力地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影,然後她愣住了:“秀兒?”


    趙明秀趕緊用手擦了一把眼淚,吸了一下鼻子:“明月姐,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


    趙明月努力深唿吸了一口氣,心裏不亞於發生了十級地震,這是怎麽迴事,她怎麽看到了隻有十來歲的堂妹,自己這是怎麽了,到了陰朝地府了嗎?居然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堂妹。“秀兒,這裏是陰朝地府嗎?”


    趙明秀嚇得臉色發白:“姐,你別嚇我,這裏是小崗山。”


    趙明月伸手摸摸趙明秀的小手,溫熱的,鬼會有知覺嗎?她慌忙扭頭看了一下四周,自己躺在一個山坳裏,這個山、這個山不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常去打柴燒的小崗山嗎?自己不是從懸崖上摔下來摔死了?她難以置信地說:“我、我沒死?”


    趙明秀聽見這話,以為她摔壞了:“明月姐,你沒事啊,你就是從山上摔下來。你身上哪裏痛?”


    沒死?趙明月深吸了口氣,努力地把這種難以置信的信息消化進肚子裏,她明明摔得血肉模糊,都死透了,她親眼看見自己的身體被直升機帶走的。她的魂魄還出來了,看見成永剛和汪秋蘭那對狗男女在媾合,就在她變成厲鬼要掐死汪秋蘭的時候,一團金光出現了,應該就是那團金光將她帶走了。


    現在醒來卻看見了明秀,這是怎麽迴事?趙明月有些消化不過來,坐在原地發了許久的呆,然後才轉過頭摸摸趙明秀的腦袋:“秀兒,姐沒事。”說著就要起來,結果發現身上無一處不疼痛,趙明秀趕緊過來攙著她,將她扶坐起來。


    趙明月坐在地上,抬頭看了一下,有兩個塞滿了柴的畚箕滾落在自己不遠處,路就在這個山坳的上方,斜坡看起來有七八米長的樣子,自己應該是從那上麵滾下來的。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都是灰塵和泥土,有些地方還被斜坡上的人們砍柴後留下的樹根紮傷了,還滲出血來,身上疼痛難當,趙明月不由得呲了呲牙。


    趙明秀說:“明月姐,我的柴還是我自己挑算了。”


    趙明月說:“好,我先把柴挑上去再說。”趙明月將兩個塞得滿滿的畚箕扶起來,裏麵裝的全都是鬆針和落葉,沒有幾根樹枝。她看了一下,這山上,除了大樹,就沒什麽灌木,她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小崗山確實是這種情況,那時候煤炭很少,也沒有電燈,更沒有液化氣,人們燒火全都是靠柴草,所以小崗山上的落葉都被人們掃得幹幹淨淨的,哪像後來灌木茂密得連路都遮沒了。


    趙明月看著兩個一米多高的畚箕,估摸著這擔柴也有百來斤,她懷疑自己能不能挑得動,她已經多少年沒幹過體力活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挑個百來斤的擔子完全不在話下。趙明月彎腰下去,將扁擔放在肩上,咬著下唇一用力,居然挑起來了,雖然有些重,但居然能挑得動。


    趙明秀撿起一捆枯柴,背在自己肩上,跟著趙明月一起爬上山坡。上了坡,趙明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趙明秀將柴捆放在自己的柴擔一頭,她的擔子是兩個矮畚箕,因為個子小,這兩個矮畚箕還是她爹特意為她量身訂做的。


    趙明月看著隻及自己前胸的堂妹,瘦瘦小小的實在叫人心疼,說:“秀兒,你那捆柴還是給我吧,我幫你拿。”


    趙明秀死活不肯:“不用了,我自己拿得動,我走慢點。”她害怕堂姐再摔跤。


    趙明月隻好說:“那你慢點來,我先挑下去,然後迴來幫你接肩。”說完開始下山。趙明月機械地走著路,心裏卻震驚得難以置信,自己怎麽突然間就到了這兒了?她百思不得其解。下了山,趙明月出了一身的汗,山腳下有一股清澈的溪水,她放下擔子,然後去洗了把臉,結果從不算平靜的水麵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這分明就是自己十幾歲時候的樣子啊。兩個粗大的麻花辮,眉眼青澀又稚嫩,她難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臉,自己又變迴年輕時的模樣了,自己迴到年輕時候了?


    盡管剛才看見明秀的時候就在懷疑了,此刻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這才確定起來,自己真的迴到年輕時候了!


    趙明月使勁在水裏照著,想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但是微微晃動的水麵照出的確實是一個年輕的自己。趙明月突然有點喜極想哭,上天待她不薄,雖然讓她死得那麽冤,但是卻給了她再世為人的機會,她拚命吸著鼻子,不讓眼淚流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這個事實消化下來,拔腿就想往家跑,但是看見柴擔的時候想起來堂妹還在後麵呢,她趕緊跑迴去將堂妹的擔子接過來。“秀兒,姐來幫你。”


    趙明秀將那捆柴自己背著,擔子讓趙明月幫自己挑著,這木柴還是她運氣好,她走到一棵大楓樹下的時候,正好有一根枯枝從十幾米高的樹上掉下來,落在她麵前,她才撿到的,要換平時,也隻能掃一點鬆針和落葉迴去。


    趙明月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秀兒,你今年多大了?”


    趙明秀說:“還有一個月就滿十二歲了。”


    趙明月在心裏算著,自己比堂妹大五歲,那麽今年她就是十七歲,也就是1976年,運動的最後一年,自己的人生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還來得及,可以重頭開始。趙明月按捺住心中的狂喜:“秀兒,等你生日的時候,姐給你買一塊手絹。”看著含苞待放的堂妹,她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守護這朵鮮花的盛開,不再讓她早早凋零。這一世,她們都要活出一個不一樣的人生來“真的啊?謝謝姐。”趙明秀興奮得蹦跳了起來,一塊手絹,她看見城裏來的那些知青,不管男女,誰都有一塊手絹,看起來好斯文啊。


    “真的。”趙明月心說,別說是一塊手絹,就是一座金山,姐都能給你弄來。


    趙明月和趙明秀姐妹倆挑著柴,一路有說有笑地往家走。熟人看見趙明月都有些意外,這丫頭明明摔得不輕,身上還有不少泥灰和血跡,但是卻像沒事人一樣,居然還笑得那麽開心,不知道遇上什麽好事了。


    “明月啊,你身上是怎麽迴事,摔跤了?你還笑得出來,今天晚上有人約你去吳家嶺看電影了?”一個大伯笑眯眯地問。


    趙明月一抬頭:“長發伯。沒有啊,誰去那麽遠看電影,走到了電影都演完了。”吳家嶺離他們這裏有二十多裏地呢,年輕人腿腳快,撒開腳丫子跑,那也要一兩個小時才能趕到,看完電影再摸黑迴來,那就得到半夜了。


    不過這個年代,沒有電視、電腦,人們唯一的娛樂方式便是看電影,文化站的放映員每天趕著他的驢車,拉著他的家當——放映機、幕布、膠片、發電機等,從這個大隊跑到那個大隊,他每到哪兒,哪兒就像過節一樣熱鬧。因為是挨個大隊放過去的,所以連著幾個晚上,大家都能一飽眼福,哪怕是同一部電影,也會從這個大隊追到那個大隊。大家夥對角色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台詞都記得滾瓜爛熟,但是卻百看不膩,這是精神極度匱乏的表現。


    年輕人愛看電影,圖的就是熱鬧,圖的就是這種看電影的雀躍心情,還圖的就是能夠趁著夜色,可以悄悄地和心上人說上幾句話,走一段路,於電影的內容追求並不大。


    趙長發笑眯眯的:“聽說今天晚上放的是《賣花姑娘》,可好看了,你真不去?”


    趙明月搖頭:“不去。”這要是放在從前,沒準她還會跟著去,但現在趙明月絲毫沒有興趣。


    趙長發歎息一聲說:“你不去,多少小夥子都沒心思去嘍。”


    趙明月嗔怒:“長發伯,你可別瞎說。我先迴去了。”說著挑著柴一扭身子,趕緊往家去了。


    趙長發說的其實並不過分,趙明月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鵝蛋臉,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身材高挑,前凸後翹,像個快要熟透的蘋果,人又能幹又聰明,照土話說是“想死別個屋裏的崽”。唯一不太滿意的就是,她家的成分不算太好,是個中農,她的父親趙順生解放前已經讀完了初中,解放後還在村小學擔任過民辦教師,運動來了之後,被打為“臭老九”。


    但是這不妨礙趙明月受人愛慕,從她十五歲起,媒婆就開始踩踏她家的門檻了。農村不比城裏,雖然說也得二十歲才能打結婚證,但是提前說親是很正常的,說定了,一到年紀就結婚,像她這樣十五歲就開始有人說媒的,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頭兩年,趙明月的父母都推說女兒太小,還不合適說人家,把這些人全都打發掉了,他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又不是養不起,更何況女兒還這麽能幹懂事,心疼都來不及,決不能稀裏糊塗就把女兒給嫁了。


    還沒說婆家的趙明月美名已經傳遍了整個公社,不知道有多少年輕小夥子想著要娶她迴去做媳婦呢。


    趙明月挑著柴迴到家,看見鄰居羅五嬸從自己家裏笑眯眯地出來,轉頭看見趙明月,上下打量一番:“明月摔跤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趙明月低著頭挑著柴到後麵的柴房去了。


    羅五嬸扭頭看著她的背影,笑道:“辛苦這兩年,等以後嫁了人家,就不用幹這種粗活了。”


    趙明月聽見這話,心裏咯噔一下,她想起來自己跟成永剛的媒就是羅五嬸做的,難不成是成永剛讓人到自己家裏來說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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