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太後那話,叫把三丫頭過到自己名下的意思,薑氏還當皇家是想提個家世高、出身卻不必太高的進宮給哪位皇子當妾去。可現在這一柄玉如意,卻著實嚇著薑氏了。


    韓樸歎了一聲,隻覺有些頭疼:“倒也不是不能……畢竟前一位五皇子妃是留下一女的,後娶的若是身份高過前一位到底不好。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聖上再重用我、我死前能做到一品大員,三丫頭是個庶女,隻這一點也不會超過前一位去。”


    薑氏這才鬆了口氣,臉上緩過來了一些:“這就好、這就好……”能做正妻,誰樂意自己家的女兒去給人當小老婆?之前不過是沒法子了,現在既然有個希望,薑氏自然是盼著筣姐兒能有個好結果。


    韓樸則搖頭道:“不盡然。”


    “老爺這是怎麽說?”


    掃了薑氏一眼,韓樸朝門外頭看了看,見無人在,方低聲道:“皇上年事已高……雖咱們家同長公主府更近一些,可卻從沒起過從龍之意……如今,三丫頭若是……到時,可就不由你我了。”


    薑氏定了定神,轉頭看向韓樸,皺著眉頭道:“若這事是真,便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皇上要把咱們推到那邊去的意思,更不必說咱們之前就同那邊親近了?再說……”伸了個“五”出來,“是嫡出,那一位……”說著,緩緩搖了搖頭。


    “皇家之事,誰也說不好。”雖韓樸心中也更認同五皇子的為人,可皇家是最不講規矩的地方,連女婿都能搶了老丈人的皇帝位子來坐,何況都一般是皇帝的兒子?一步為天、一步為臣,又不是同母生的,誰樂意當被踩在下頭的那個?


    看著送過來的幾件禮物,韓筣站在那架玉如意邊上,低頭琢磨著。幾個丫鬟隻當小姐正在欣賞那玉意呢,並不敢過來打擾,哪知,她心中此時正想著——沒瑕疵、無裂紋,這麽一柄白玉如意,得能值多少錢?!


    ————————


    路上塵土陣陣,一列車馬朝著京中西門飛馳而去。


    遠遠的看見車上的“白”字,白安珩兩眼一亮,幾步走到亭子邊兒上,朝那當頭的車子迎了過去。


    車馬停穩,一五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見到來接自己的兒子,笑著抬手撚著胡須,點頭道:“果然白迴去了。”


    白安珩一個腳步不穩,險些栽倒在地,一臉的絳紅色,衝父親作揖道:“父親路上辛苦,家中母親、嫂子已經備好家宴,正等著父親迴府呢。”


    “二哥哥。”後頭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剛剛爬下車,走到二人身邊,一本正經的衝著白安珩作揖行禮,姿勢比白安珩的看上去還標準板生一些。


    “高了。”白安珩笑著抬手想去摸小弟的頭,卻見白安珣皺皺小鼻子,一臉端正的道:“父親沒摸哥哥的頭,哥哥也不要摸我的頭,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手僵在半空中,白安珩僵笑兩聲,抬頭看向父親,正見那捏著美髯的中年帥大叔正帶著一臉揶揄的笑意,得意非凡的搖頭晃腦——他到底在樂些什麽??


    “我要先入了宮,麵過聖後才能迴去的,你先帶著你三弟並這些家什迴去,我坐著那車進城便可。”


    說是如此說,白安珩還是一路先送父親到了驛館,見他進去洗漱、換官服,安置妥當,這才帶著人迴了白家準備不提。


    天色漸暗之時,白鏨才麵聖完畢,迴了白家老宅,進了門,見過樂意讓他摸腦袋的長孫,笑著一把抱了起來,對滿臉笑意的白甘氏道:“走,進去再說。”


    白家人敘著離別後的種種,又提起白安珩的婚事,都小心避過長子不能歸來之事,正說著,忽聽外頭下人來報喜。


    “怎麽了?”這大晚上的還能有什麽消息?白夫人疑惑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叫人進來問話。


    “剛剛聽說,宮裏的天使出宮,到了韓家。”那人跪在地上,一臉驚喜之色,“說是封韓家三小姐為五皇子妃,來年成禮!”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半晌,白鏨方抬手撚了撚胡須,緩緩點頭:“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派人過韓家道喜去。”說罷,又輕歎了一聲,“一別多年,同素實兄已是多年未見了。”


    聽聞這個消息,韓家人一時也都愣住了。薑氏和韓樸之前雖猜出了幾分,卻也不敢斷定,可好歹算是迴神早的了。


    忙命人取給天使們的紅封,並吩咐下人撤香爐,收拾院子,預備明日入宮謝恩之事。


    韓筃、韓筣也雙雙愣在當場,好半晌,韓筃才笑著轉頭看向韓筣:“這迴可要道一聲恭喜了。”


    真真是怪了,難怪這迴韓筣及笄後,家中並沒聽說薑氏、韓樸去相看上一世那戶人家的事呢,竟應在這上麵了?


    可別的事能算到自己迴來的身上,這迴這事……韓筃真真想不明白,自己迴來後到底做過些什麽?竟能讓自己的三妹妹嫁進五皇子府上?!莫非隻自己不嫁宋裕慈了就能引出這許多變故?!


    韓筣那邊也是愣愣的,半天迴不過神來,腦中隻在轉著——自己到底做過什麽啊?!她怎麽記得她同那五皇子連麵都沒見過一兩迴、連皇宮都沒入過幾迴,怎麽就要嫁給他了?!這老皇帝也太亂點鴛鴦譜了吧!!


    “聽說……五皇子府上……有幾個兒女?”等人都忙了起來,韓筣隻拉著韓筃不鬆手,韓筃還當她有什麽要緊話要說呢,卻不成想竟是這個?


    韓筃失笑了一下,仔細想了想,點頭道:“前皇子妃留了一位小姐,似才剛三歲,另還有一個一歲的哥兒,是妾出的。”


    韓筣臉色有些發白,她記得在姐姐的及笄禮上見過一迴五皇子,隻是當時男賓席離得遠些,她也沒看太清,隻記得是位二十歲左右模樣的年輕人,長的嘛……不記得了。這迴自己的及笄禮上,自己光顧著行禮之事,生怕出什麽差錯了,誰會去看那些男賓都長成什麽模樣?!


    跺了跺腳,聲音裏都帶出哭嗆來了:“姐姐……我真不想入皇家啊!”


    韓筃一驚,忙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才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胡說的什麽!”


    咬咬嘴唇,她也知這話說不得,且聖旨都下了,更不容自己悔改了,垂下腦袋,沒精打采的道:“一入了那門……怕是日後都再自在不得了。做繼母,哪怕委屈死自己也不能虧了、委屈了孩子!做皇家的媳婦,更要賢良、大度……我寧可跟姐姐似的,能找一個沒那些糟心事兒的人家,哪怕門小門戶、一輩子都爬不上高位,隻要沒那些亂七八糟糟心事兒的人家就好……”


    誰樂意進皇家門兒?誰樂意當那賢良大度的王妃?就算他將來能做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自己也寧願當個小門小戶、能過上快快樂樂的日子的小媳婦!


    這話隻聽得韓筃一驚“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哪個女兒心中不做此想?可如今,誰都不敢,誰都不能……


    眼神複雜的看著一臉悲苦神色的韓筣,想起前世種種,韓筃這才切身明了了韓筣此時所言中的意思。


    原本一直覺著,為人妻者,便當大度。


    嫁給宋裕慈後,自己便一直照著這個念頭行著、做著、走著。


    到了如今,和白家定下親事後,雖知道他家有個不納妾的規矩,心中雖覺著有些心喜,卻也沒太深想。如今才被韓筣點醒——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自己心底不也是如此期盼的麽?


    自己唾手可得的,正是她所期盼羨慕的,而自己之前竟一直渾不在意的,卻是別人眼中彌足珍貴的……如白家那樣的人家,如今哪裏還輕易找得到?!


    忽又想起了韓筣上一世所嫁的人家,雖小門小戶的,卻似真沒聽過家中有通房小妾之說……


    眼中帶出一絲詫異,看著這位與印象中越發不同的三妹,韓筃心底閃出一個詭意的念頭來——莫非她……也是迴來了的不成?!不然,這麽大的孩子,有誰能想得通這些?看得透這些?!


    “姐姐……我該怎麽辦?”忽的,耳邊的聲音把韓筃喚迴了魂兒。看著韓筣那一臉焦躁忐忑,心中忽一下子軟了下來,拉過她的手,卻一時不知要如何應聲才是。


    她的心思,自己懂了,可既然入了皇家的門,就不能再和尋常人家的女兒一般過活。有些規矩,能和普通人家、乃至官宦人家講,可於皇家——那是天底下最沒規矩的地方。


    ——————


    “老爺一路辛苦了。”白夫人站在白鏨身後,用手給他捏著肩膀。


    白鏨合著雙眼,舒坦的長出了一口氣,半晌,白夫人險些以為他就這麽睡著了時,才忽見他開口低聲說道:“萬歲……老了。”


    白夫人愣了愣,忙朝門口、窗邊的方向看了過去,見無人,這才鬆了口氣,就見白大人又輕歎了口氣,再睜開了眼睛:“這迴迴來,見過萬歲之後,我本想著,就算萬歲身子就快不濟了,我是老臣,不管哪個上去,看在萬歲的麵子上,都不會拿我如何。老大人在外頭,倒正好躲開這些有的沒的。等老二明年過了春圍,在翰林裏麵呆上三年後,再想想法子,給他調到外頭去,正避過這些有的沒的。卻不曾想,韓家的女兒,竟被點為五皇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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