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上頭的泥封,拿竹製打酒勺子乘了一勺出來,倒進一隻琉璃杯子之中,薑氏在兩個女兒滿是期待的注目下,神態安然的端起那隻杯子,拿在手中先觀酒色,再聞酒香,最後,才放到唇邊輕抿了一點。閉著眼睛品了品滋味,複又飲了一口。


    細嚐過了滋味,這才緩緩把那杯子放下,接過春蘭遞來的茶水:“有幾分意思了。”


    說罷,就見那兩個丫頭的眼睛“忽”一下子亮了起來,不由得好笑道:“這迴是我盯著你們兩個做的,明兒個你們再分頭各盯著下人釀上幾壇,若是好,今年過年時送親友家的年禮便都著在你們兩個身上了。”


    做這果酒並不太難,雖層層下來也不比釀那米酒容易,可到底不必她們親自動手,隻記著依次的順序,看著下人們動手就是了。說起來簡單,可到底也是有門道的,不然任誰猜著、蒙著,不都能迴家自己弄出來了?


    薑氏的這品果酒,極最為機密之處,便是在酒曲之上。這等酒曲隻能放在果酒之中,且不掩果子的香甜。再一個,這等酒曲放在酒中,能叫人明明品得出酒香來,卻又偏偏不上頭,可不是別人想學就能學去的。


    做這酒之前,光這酒曲這就足足叫兩個丫頭學了小半個月的功夫,後頭釀酒這一步反倒容易得很。


    這釀酒一道,韓筃上一世中出門子前就沒學成。倒不是薑氏藏私、不舍得教她,而是因為——上一世裏,為了那婚事,自己跟母親鬧起氣來。等真的隨了自己的心意後,自己又忙忙的做起針線、又想著那宋裕慈是個探花郎,學問必是極好的,寧可窩在繡房多讀幾本子詩書,好過去後能紅袖天香,也沒理會這釀酒一道。


    再加上當時薑氏心裏堵著口氣,直到女兒快出門子時才想起這事,可那會兒早就沒了機會——釀這果酒,可是要用新鮮果子的。薑氏用的多是秋日裏的果品,韓筃出門子的那會兒哪裏去尋?


    看著兩個女兒一臉喜色的模樣,薑氏心中又是安心,又是傷懷。安心的是,年底下,別處不必說,頭一個,白家那裏走的禮就能拿出女兒親釀出的酒來了。若是筣姐兒的婚事到時能得個結果的話,自然也有了準備。


    傷懷的則是——學會了自己壓箱底的這一手,兩個孩子再在家中的日子更是一日少似一日了……


    薑氏正在這裏感懷著呢,想叫兩個女兒過來,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拉在身邊兒敘敘母女情深時,就聽那邊韓筣兩眼發亮的拉著韓筃嘀咕:“二姐姐你說,我做的那個辣椒醬可能不能當成禮一並送出去?”


    韓筃一愣,隨即眼睛也亮了起來:“這行子可是別人家裏從沒見過的,就是說出去也沒人知道是怎麽來的,且口味獨特,若是當走禮來使,可是別人家再沒有的!”


    “可不是?!這辣椒醬以後可是咱們韓家外再沒的了!”


    薑氏原本的一腔母愛之情全被這兩個丫頭的一應一答給攪合沒了,抬手按按額角:“那行子實在太辣!像我這樣的,哪裏吃的了?你們送出門去,再把人家給吃出個好歹來?”


    二女對視一眼,韓筃道:“真就沒法子弄的輕些了?”


    韓筣先是皺著眉頭道:“輕了可就沒那好滋味了。”隨即,又歎了口氣,“也不是不能,裏頭能放些山貨蘑菇、落花生什麽的,便能弄的不那麽辣了……可那也太不過癮了吧……”


    “能加那些個?怎麽不早說?不如一會兒試試吧。”


    “你說說她們……”薑氏一臉無語的指著那兩個商討完畢、道了辛苦,就手拉著手的往廚房跑去的女兒,扭頭衝一邊捂嘴偷笑的薑媽媽。


    薑媽媽忙道:“這還不好?夫人受不了那辣味兒,三小姐口味又太重,這會兒讓二小姐幫著,也好幫你添個菜不是?”


    “我又沒說這個!”再抱怨了聲,薑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罷罷,讓她們琢磨去吧,真琢磨了出來,也算是給咱們韓家又添了個新鮮玩意兒,真有那不大辣的,迴頭等過了年呐,就加進禮單子中去!”


    一轉眼,韓府今年第二迴的及笄禮又熱熱鬧鬧的辦了起來。


    韓筃看著坐在當中正由母親親手一下下梳理著頭發的韓筣心中有些晃神——這依舊是上輩子沒見過的情形。因為上輩子裏,韓筣並沒過到母親名下。


    這些日子過得實在讓人如在夢中,以至於韓筃險些忘掉了之前的種種。躲過了前世的債,同母親感情如昔,跟姐妹們整日說笑玩鬧,是許久不曾得過的寧靜祥和。她寧可前世那種種都是夢幻,隻這一世才是真的……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妹妹的一加已畢,正下去換過衣裳,預備二加之禮。


    身邊李芸長長的歎了一聲:“……真可惜,她今兒個沒能來呢。”


    韓筃挑挑眉,含笑轉頭看向李芸:“以往也沒見你同她有多交好啊?怎麽,她這一出門子,你倒想起她來了?”


    李芸臉上一紅,先是挑挑眉毛,似是想頂上一句半句的,卻又消沉了下來,歎氣似的笑了一聲兒:“以前那麽張狂的個人……筃姐兒,我有些……怕……”


    “怕?怕什麽?”韓筃湊了過去,低聲問道。見她臉上果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


    “怕……也遇上……宋家那麽一位……”李芸低著頭,臉上有些微紅。


    韓筃知她的婚事前不久剛剛說定,正是上一世嫁的那家,合府都在外省任上呢。


    聽她如此說話,韓筃苦笑一聲:“誰家還沒點子鍋碗碰瓢盆的事?隻尋常人家的……不會像她家的那位似的,那麽的……嚴苛。”


    二人說的正是趙茹嵐同宋家的那位老太太。上一迴相見時,韓筃並沒跟著,雖不知到底生了何事出來,可以她前世同那位宋老太太相處看來,也能猜出一二分。


    韓筣當時沒細說,李芸這迴過來,倒是把上迴遇上趙茹嵐時的事情都細細說了“她坐著,就讓趙茹嵐那麽站在身邊兒。有以前同她交好的想跟她說兩句話,那老太太就眼睛一瞪,鼻子裏頭一哼,趙茹嵐竟連半點兒笑意都不敢給人家!隻低著頭當成沒聽見的!……遇上敬王妃了,那老婆子也端著個架子拿捏著,敬王妃臉色都變了,當時就想說話,結果那趙茹嵐竟還攔著自己母親,不叫她說重話出來!可見在宋家被她給訓成什麽樣兒了,也虧她能忍得下去!”


    韓筃低低歎息著——又是一個癡的,想她是新婦,本就臉皮薄。宋母又知道她以前“克”死過三位未婚夫的事兒,怕是拿捏住了。不然,以趙茹嵐那脾氣定是不能忍的。


    小姐妹間低語了半晌,李芸本就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沒一會兒就把這份煩惱拋到一邊兒去了。那邊,換過衣裳的韓筣再次出來,二加、三加,禮成。


    送走賓客,眾人這才算是鬆了口氣,之後隻要再預備年底的節日就好。


    薑氏迴到屋中,臉上的笑意這才停住,眉頭緊鎖著:“把今日的禮單拿來。”


    春雨疑道:“夫人不等兩位小姐過來一起看了?”雖口上問著,卻還是差人去取了過來。


    “我先看過再說。”薑氏嘴角抽了一下,說是笑,又不大像。


    今兒個三女兒及笄,親友都到了場,這不必說,可五皇子竟又親至了!


    上一迴過來,還可說是因著長公主同白家的幾分交情,兼著五皇子怕是又得了閑兒,方過來湊湊熱鬧。可今天不過是個庶女——雖過在自己名下,可自己女兒多,他們這些皇子們哪能迴迴親至?


    這事兒薑氏想不通,若說今天筣姐兒的笄禮,聖上真有意思把筣給誰做妾、側妃,隻要禮到便可,沒個讓五皇子親至的到底,可今天……


    正想著,那邊幾個下人已經把禮單呈了過來,便守在屋外聽夫人的吩咐。果然,沒一會兒就聽見裏頭薑氏聲音有些發顫的道:“把長公主、五皇子送的禮取來……”


    一柄雪白通透的玉如意,通體晶瑩剔透、渾然沒有半絲雜色,放在紫檀架子上麵,散著盈盈的光華。


    “老爺,這……”薑氏聲音有些發顫,轉頭看向韓樸。


    從單子上頭看到五皇子竟送了柄玉如意來,就已經唬了薑氏一大跳,現下看到了實物,她的手就沒止過抖。


    韓樸皺了半晌的眉頭,輕歎一聲:“都收拾下去吧,把長公主、五皇子的這兩份禮單給三丫頭送去。”


    下人們聞聲行動,都退下之後薑氏才靠到韓樸身邊兒,止不住心裏撲騰撲騰的直跳:“你說這真是……可……怎麽可能?”


    韓樸也緩緩搖頭:“我本也覺著不大可能……不過是份禮,雖貴重些,也不好先傳出消息去,要萬一不是,省得再招惹麻煩。”


    “這個我自然省得。”薑氏連忙點頭,可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不是我看輕三丫頭——她性子好,也聰敏,可外頭卻沒幾個知道的。這事要是落在二丫頭、四丫頭身上還好說,可她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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