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上下打量了這兩位少年一番,年歲都不大,大的那個剛剛十七,小的那個才滿十五,尚在變聲,這會兒不大愛說話。倒是這二人都生了一副好皮相,隻是大的那個腳步有些輕浮,麵色蒼白——他可不似薑哲那通透白皙的模樣。


    薑哲白雖白,血氣卻足,任誰一看都知他這是這本來天生的膚色。可這名喚韓笵、大房家的四子,這白,看著就知不是什麽好白,再加上那雙眼珠子四下亂轉的模樣,看得叫人實難喜歡得起來。


    轉而又看向那大房長子韓池,這少年長得倒是文質彬彬,舉止得體,學問上雖不清楚,可想想也知,應並不會辱沒韓家長房長孫的名頭。


    心中暗暗點頭,薑氏心中已改了主意,笑著向二人道:“你二人路途遙遠,一路上辛苦得很,我已叫人收拾出兩處小院兒,正好讓你們平日讀書備考之用。”說著,又笑道,“我那二兒子,來年也是要下場的,平日裏可在一處讀書學習,也添些進益。”


    韓池恭恭敬敬的行禮謝道:“多謝叔祖母體貼安置。”


    那韓笵也笑應道:“勞嬸嬸費心。”說著,頓了頓,“在家便聽說與二堂弟同歲,正想著到京中得以做伴,也好引我們熟悉京中事物。”


    薑氏含笑道:“他今日一早就去他先生處了,怕是已快迴了,我這便讓人先引你們下去歇息,等收拾妥當了再見不遲。”說罷,衝吳媽媽使了個眼色,叫人把這二人引了下去,低聲吩咐道:“東小院兒後頭的那處讓池哥兒住下。”


    吳媽媽心中雖是不解,卻也點頭應聲,忙退下去安置不提。


    三個女孩兒在後頭等了半天,也不見叫自己三人出去相見,直到外頭人都走了,薑氏才喚她們出來。


    韓箏今日趕了一早上的路,剛才又瘋跑了這半天,這會兒早禁不住困了,趴在奶媽懷裏腦袋一點一點的已經睡著了。


    薑氏低聲吩咐:“把箏哥兒抱迴去先睡著,晌午叫他起來,少用一點兒就好,實在吃不下就算了。”這才轉頭向三個女兒笑道,“這幾日人多也忙亂,剛才那兩個雖是你們的堂兄、堂侄,到底是外男,等你們父兄迴來再見不遲。”


    韓筃心中恍然,母親怕是覺著那位堂兄不靠譜,這會兒不樂意自己三人同他相見罷了,倒也省心。


    到了晚上,韓樸迴府,說起那兩個汾安來的侄子、侄孫,薑氏低聲道:“……我想著兩個湊在一起,倒怕起了玩心,反而無心向上,不如叫他們分著住。反正挨得又近,就是學問上有什麽要商討的,不過抬腳就到。且哲哥兒又不在咱們府上住,那間院子又早收拾出來了,不如先給了池哥兒。”


    韓樸聽了深以為然:“一會兒我叫他們去書房,問問他們的學識。我頭幾日已同劉先生說了,笙兒來年下場,如今不用他教,本就預備讓他今年底來年初的給箏哥兒啟蒙的,自然清閑,讓他偶爾幫那兩個孩子看看文章倒也使得。”


    薑氏疑道:“老爺不準備讓他們跟笙哥兒一起去拜訪那幾位翰林?”


    韓樸笑著搖了搖頭:“那也要我先看過了他們的功課,不然若是那學問連我都看不過眼,送過去豈不丟人?”說著,又低聲歎道,“大哥家的老大早日來信道,池哥兒學問尚可,隻太年輕,學不紮實還需曆練。汾安那邊先生學問雖不錯,可於仕途經濟一脈上就差了許多,這迴讓他上京,也是讓我照看引路之意。至於那韓笵……”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大哥同母親倒是覺著這孩子極聰慧,早晚必有大出息的,他家老大……等我見過再說吧。”


    一轉身兒,見薑氏笑而不語,疑道:“今日你見了這兩個孩子覺著如何?”


    薑氏衝他笑笑:“老爺眼光可比我個婦道人家厲害多了,我隻覺著這兩個孩子生的都不錯。”


    韓樸略帶疑惑的點了點頭,起身到外書房去了。


    韓家這幾日忙得很,又是二小姐及笄禮,又是遠親上門。直到了十七正日子,又是賓客盈門,有親來的,也有隻送了禮來的,車子直把這長樂街都快擠滿了。


    韓筃一大清早就沐浴更衣,這會兒身著采衣坐在屋中,隻恨屋裏的冰盆太少、圍著的人太多。


    李芸一雙圓眼這會兒都快眯成了一絲,歪看著動也不敢多動、正由人梳洗打理的韓筃,指著她衝身邊兒幾個好友笑道:“瞧瞧瞧瞧!都快僵成木頭人兒了。”


    韓筃端坐在原處,隻眼睛向她看來:“你且等著,來年可就是你了。”


    李芸搖頭晃腦的隻顧看著熱鬧:“來年事來年說~倒是你,指不定到時要有更累的事兒等著呢也說不定呢!”


    水尚書家的女兒疑道:“什麽更要緊的事兒?”


    王禦史家的二女兒正跟韓筌一處說話兒,聽見人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怕是韓家二姐姐要出門子了呢!”


    臉上掃的胭脂好似一時間重了五分,韓筃瞪了一眼正在一邊偷笑的四妹,抿著嘴唇不理會這幾個笑鬧的女孩兒。


    正鬧著,外頭薑氏並幾位年長的夫人過來了,裏頭還有白家夫人同長媳王氏,就連長公主竟也賞光過來了。


    薑氏過來按住韓筃不叫她亂動,上下打量了一番,歎了口氣,轉身接過丫鬟捧著的個盒子,從裏頭取了一隻簪子出來。那簪子模樣古樸,玉質細潤,韓筃心中顫了顫,她知道,這是薑家從前朝便傳下來的古簪,放到如今或許做工不如這會兒繁複華美,玉質也非最上乘的,卻是久經曆代的家傳之物,留到今日實屬不易。


    上輩子,這隻簪子跟著自己到了宋家,卻……被打碎了……


    閉了閉眼睛,這會兒母親說的,同上一世所出無二,便是連之後出去行的初加、再加、三加之禮,都如過眼雲煙一般,恍恍惚惚,宛若夢境。心中忽然一悸,若這真是場夢、自己並沒迴來……那可如何是好?!自己現下到底是生、是死?!


    心中忽的慌亂起來,眼睛不自由的向四周掃去——母親、父親、姐妹……那些熟悉的親友,總覺著就如上一世般一模一樣的圍在四周,衝著自己笑。


    心中的不安感越發重了起來,韓筃隻覺著唿吸艱難、猛的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心中愈發的惶恐不安,忽然,一雙清亮有神的眼睛和自己對上,那眼中含笑,還有幾分驚豔欣喜之色。


    韓筃心中一愣,隻覺著四周那正在遠離的聲音又漸漸恢複清明,聽著不再似夢中那般朦朧遙遠,就好像那雙眼睛帶得這整個園子都鮮活了起來了一般。


    原本飛跳起來的心,也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是呀,還有許多不同、與上一世的不同。


    長公主、外祖父,甚至還有大皇子妃,他們上一世雖都沒來自己的笄禮,卻早就識得,可適才就是見了,卻還是覺著有種真假莫變之感。唯獨他……唯獨上一世從沒見過的那人,隻有他在這兒,仿佛這所有才變得真實了起來一般。


    “得見佳人,二郎莫不是看得出神了?”


    聽聞身邊人打趣,白安珩臉上一紅,忙收迴眼神,拱手笑道:“五殿下說笑了。”


    五皇子搖著手中折扇,向當中那已迴複平靜的女子看了一眼,又朝女眷那邊坐著的一抹身影看去:“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何況你們兩家之事,已是八九不離十了。”


    白安珩這會兒方恢複了早先的平靜,把心中的詫異按了下去——剛剛她看向自己之時,總覺著似是看到了溺水中的一隻小獸一般,叫人心生憐憫驚悸之意,又一會兒,才好像那落水的小獸便爬到了岸邊,變得寧靜了起來。“此事還要等父親的定奪。”


    “不過是再過幾日的事罷了。”五皇子笑笑。


    那邊幾人見五皇子竟親至了,不由得紛紛稱奇,低聲聊著:“怎麽五皇子今日竟過來了?”


    “長公主來了尚可——這兩家有姻親的,這五皇子……”


    “五皇子素來同長公主親近。”


    “可也沒聽說同韓家親近呐?”


    “今日可是韓家二小姐笄禮!”


    “你是說……不對啊?我怎麽聽說韓家二小姐早就訂過親事了?”


    “那訂的是哪一家?”


    “這……”


    “這不就是了?這會兒還沒說,指不定就是幌子呢……”


    “那邊的不是大皇子妃?”


    “果然韓家家世非常,竟能引得這兩位親至!”


    韓笵人站在一邊兒,眼睛卻滴溜溜的在女眷中一氣亂轉,最後看向已換過大紅禮衣、剛剛三加完畢的韓筃,頗為遺憾的撇撇嘴,一轉頭時,無意間撇到含笑站在一側,正同低聲人說話的薑哲,人立時就呆住了。


    好半響,忙就手拉過一個正在行走倒茶的下人,指著薑哲道:“你可知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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