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不出虞宸宮?


    當下也是一愣:“這麽說,皇上已經兩日不早朝了?”


    嘴上這麽問,心中少不得納悶。皇帝因病無法早朝的例子從前不是沒有,印壽海侍奉夏沐烜多年,這點轉圜變通總不會不懂,若不是火燒眉毛,斷然不會將事情一杆子桶到我這兒。


    難不成出了事?


    “他服侍皇上多年,怎的連句話都傳不進去?”


    方合臉上一辣,呐呐道:“皇上這兩日…”我眉頭微微皺起來,方合索性說了:“皇上跟馮氏待在殿內寸步不出,馮氏又一早發了話,任何人不得進殿叨擾,印公公也沒法子。”


    我在心中冷笑,臉上倒瞧不出異樣,隻讓方合傳印壽海來問話。


    印壽海是踏著小碎步疾走進來的,臉上有慌色,見了我叩首到地:“娘娘,老奴實在沒法子了。”


    “什麽事慌成這樣?”


    “那個…邊關來了急報,傳信的驛丁已候了一個多時辰,然而奴才始終傳不進話去,唯有請娘娘做主。”


    我騰地一下從座上起來,似乎驚得不輕:“皇上不是輕重不分之人。你隻管進去道明原委,想來皇上不會怪罪於你,還有什麽比邊關軍情更要緊呢?”


    印壽海臉上鬆泛的皮肉擠成極哭憋的紋路,少有的為難,也不好說明是為了什麽緣故傳不進話去。


    一旁淨雯道:“邊關軍情急迫,奴婢瞧公公無法通傳亦為難…可否請太後代為做主呢?”


    印壽海似乎覺得可行。


    我斥她道:“你在本宮身邊待了少說也有數月,怎的也糊塗起來了?既是朝堂事,終歸要皇上拿主意的。”印壽海被這一句點得微微一震,很快又乖順下去。“且太後痼疾纏身經久不去,如今方有起色,這樣貿貿然拿事過去請示,驚了鳳駕可怎麽好?如今又事涉馮妃,隻怕太後聽了心中更加添堵。皇上亦免不了受一番責怪,身邊一眾近人,哪個逃得了幹係?”


    我的語氣意味深長。


    印壽海多精明一人,耷拉下眼皮去,神色感懷:“娘娘寬德顧念舊人。”緩一緩神情,低聲抱怨:“皇上自幼承庭訓,待後宮女子一貫自製。如今這樣…實在是事出有因。”


    我不無苦惱地揉了揉眉心,道:“現如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思索片刻後看淨雯:“你走一趟太醫院,傳個太醫院去虞宸宮候駕。”


    淨雯也不多問,應聲去了。


    印壽海微有些急迫,亦尷尬:“娘娘,這如何…”


    “本宮知道你為難,然而邊關來報不是小事,耽擱片刻,誰能擔待得起?縱使惹皇上不快,本宮也不得不走一遭了。”


    印壽海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這是我第三次踏足虞宸宮,踏著平整的漢白玉階梯,那個暴雨之夜失子的一幕幕儼然曆曆在目。印壽海小心翼翼扶著我,像是害怕我想起當日事,時不時偷偷拿眼覷我。


    我神態平靜,一字字囑咐他:“你隻管進去通報,皇上那兒即便怪罪下來,也有本宮擔著。”


    “是。累娘娘費心。”


    “原就是本宮分內事,稱不上費心。”


    於是一同進漪瀾殿去。


    彼時淨雯已經早一步到了,來的是崔欽跟個小內監,我在心中緩緩笑開來,這個人找得極好。


    寶娥被仗斃後,馮氏身邊已換了新的近身侍婢在侍奉,許是見了淨雯跟崔欽覺察到情狀不對,早早迎在了外殿,見了我過來行禮,並不刻意恭敬,看來馮氏得寵後,身邊人也跟著蹬鼻子上臉了。


    我不看她,亦不動怒,隻朝印壽海使了個眼色。印壽海打了個千,繞過跪著那婢女進內殿去。我也不讓那婢女起身,頭也不迴吩咐崔欽:“去偏殿候著罷。”


    崔欽倒是個利索人,一句不多問,自去了偏殿。


    情知此時碰麵少不得生出一番尷尬來,於是讓淨雯扶我出殿去,找了個小內監去傳那驛丁來,視線掃過他囊袋中的信件,淡淡道:“不必驚慌,皇上隻是被事耽擱了,即刻就會傳你覲見。”


    淨雯道:“還不謝過皇後?”


    耽擱軍情是要命的大罪,即便錯在夏沐烜,夏沐烜是皇帝自然擔不得這個罪,錯的就隻能是眼前這人。


    那驛丁聽我如此保證,忙不迭叩頭謝恩。


    過了一盞茶功夫,果然見印壽海小跑著從殿內出來,朝我遞個放心的眼神,然後領了人進殿去。


    **月間桂香千裏,桂樹寓“貴”,是極好的兆頭,各宮都會種植些沾染喜氣。馮氏此番為複寵,自然無處不周全。


    我迎風站在漢白玉階欄旁,望著底下一級級台階發怔,想起當日淨雯所言:娘娘並非不小心,而是踩著了冰塊,這時節冰化得快。


    冰塊麽?不曉得這時節用來,會不會嫌冷呢?


    頭也不迴吩咐淨雯:“讓內務府送些冰塊來。”


    淨雯張了張嘴,終是沒說什麽,親自去辦。


    有邊關來的加急軍情要處理,夏沐烜自然不好再在虞宸宮待著,於是乘禦輦迴政元殿,留下崔欽照看馮氏。


    我在夏沐烜半尷尬半感激的神情中得體微笑,屈膝送他離去,繼而一步步進殿去。


    重華宮的漪瀾殿以金玉砌就。塊塊三尺見方的白玉磚,麵上雕刻蘭花,朵朵開得飽滿潤澤,盈盈然如沾了露水,更難得的,片片皆以整塊羊脂白玉磨就,花蕊間嵌金絲為蕊,栩栩如活物,可不是名副其實的金玉滿地麽?


    花開四季,經年不謝,一如帝王給的恩寵,彼時夏沐烜的用心可見一斑。


    一殿的香豔還未散盡,便是桂花香也遮不住那濃烈焚香,九尺闊的沉香木滴水大床上,馮若蘭兩頰豔紅靠在床頭,正由她的隨駕婢女晚秋伏侍著擦臉,嬌喘間熱氣難止,小衣半解露出胸口一抹雪白,汗珠子從額頭胸口直往下淌,濕了眉眼鬢發跟薄如蟬翼的紗質寢衣,在這一殿妖冶的香豔中,越發顯得楚楚動人心懷。


    難怪能讓夏沐烜兩日不出宮門。


    我抿住唿吸穩了穩心神,轉過鮫紗帳,在離她五六丈遠處止步,馮氏似是覺察到了,抬頭望過來,見我直勾勾望著她,不覺一怔,旋即要起身行禮。


    我的聲音平板無波:“躺著罷。你我姐妹還用得著多禮麽?”


    “多謝姐姐。隻是妹妹這副樣子實在不宜見人,還請姐姐——”


    “本宮正是要告訴你,崔院判到底身為男子,不方便進殿來探診。然而妹妹這樣終究不是法子,本宮瞧在眼裏也心疼。所幸院判大人給了個海上方,本宮瞧著挺好,興許能治妹妹如今這痛苦。”


    “姐姐——”


    “東西呢?怎的還不端進來?”


    口氣涼薄,先前迎在正殿的婢女領著兩個宮女各自端了盛水的銅盆進來,裏頭東西當啷作響,那聲音聽在耳邊格外清脆悅耳。又有內監扛浴桶進來,小心翼翼放下後出去。


    我臉上從始至終有笑意:“那冰太滑,混了水更要當心。本宮隻怕妹妹一個不當心,像本宮前番那樣平白無故摔一跤。妹妹是皇上心頭至寶,可不能出半點岔子。”睇一眼淨雯:“你去伺候馮妃沐浴。”


    淨雯接過來金盆畢恭畢敬過去,聲音平靜無波無瀾:“請娘娘入浴。”


    馮若蘭依依靠在床頭,道:“姐姐待我當真有心。”


    “你與本宮姐妹多年,本宮如何能眼睜睜看你受苦?萬萬不能的。”神情淡漠掃過在場眾人:“至於你們…不從旁規勸,反而一味起哄,宮裏也留不得這樣了,各自領四十板出宮去罷。”


    一眾人嚇得大氣不聞,隻以為我會當場誅他們了事,如今聽說隻是領四十大板攆出宮去,鬆了口氣的同時,兩個膽小些的當即翻著白眼昏厥過去。


    我從鼻端哼笑一聲,將視線收迴來,掃一眼屏風後頭那個被冰水激得顫抖不止的身影,口氣散漫仿佛隻是在談論天氣:“妹妹心絞痛的毛病可好些了?”


    “有勞…姐姐…惦念,我這病…原也隻是…小事…姐姐…這樣好計謀,妹妹…當真欽佩…”


    “妹妹說笑了。妹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頂要保重自身,莫再作踐自身,終歸得不償失,咱們來日方長。”


    “姐姐…教訓得是…妹妹…記下了…”


    水嘩啦啦間或一陣從屏風後頭傳過來,隻是聽著都覺得冷。如今天已入秋,不比盛夏時光,閑談間隱約能聽到馮若蘭唇齒打顫的輕響,然而並不讓人心生憐憫。


    況且,這才隻是開始而已,


    定了定後將手中茶盞擱小幾上,理了理衣擺起身自顧自往外走,丟下一句:“崔院判的意思是泡得久方能見效,妹妹且慢慢泡著罷,順道平平心火。”


    這日的事很快就繪聲繪色傳了開來,到底動靜鬧得大了,先是虞宸宮上下宮人被賞了板子攆出宮去,又有馮氏一病不起,如此哪裏還瞞得住六宮的耳朵?後來兜兜轉傳到太後耳裏,我也不奇怪。


    晨起後循例去頤寧宮請安,除去馮氏諸妃皆在,楊妃亦破天荒到了,眉眼間有掩飾不住的痛快神色。


    我隻安靜端坐,一如身旁的賢妃。


    太後神色威嚴一如往日:“馮氏的事哀家已有所聽聞。”視線虛虛實實落在我身上,眸中有掩飾不住的厭棄神色:“皇後都處置妥當了?”


    我安分答道:“虞宸宮那幾個沒規矩的奴才都已經被兒臣打發出宮。至於馮氏,到底此番她也傷了身子,兒臣隻讓太醫好生照料,還不曾問罪。”


    太後一臉氣憤難平:“這事鬧得前朝後宮皆知,大臣們聽了會怎麽說嘴?皇帝也不成器,整日為個宮嬪鬧騰不休!”


    一壁說一壁搖頭。


    我委婉笑笑,太後神色肅一肅,直麵我道:“你是皇後,又掌六宮事,賞罰一個半個宮嬪原也不逾矩。至於皇帝那兒,哀家自然會說他。隻一樣,這事鬧大了到底沒個樣子,傳到萬民耳裏也隻會讓世人笑話。你要謹慎。”


    我微笑出恭敬的弧度:“母後這樣交代,兒臣原本是該照辦的,隻不過…”視線帶過在場眾人,語氣再懇切些:“皇上待馮妹妹情分非比尋常,兒臣也不好不顧念。”


    一句話說完,在場眾人或垂眸或撇過臉去掩飾麵上醋意。


    作者有話要說:傳說中的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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