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毋躁:“你的意思我明白,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一來,瑞芬儀這胎到底沒事,就算牽出他她,礙著並無損傷,皇上也不見得就舍得重懲。二來,王福全雖然貪生怕死,然而也未必敢說實話。她在皇上心頭的分量,就算你跟我不曉得,王福全那麽個人精怎麽能不明白?隻怕他招認得快,死得更快!”


    **張了張嘴,想要反駁,然而終究辯無可辯,幽幽歎一口氣:“奴婢總替小姐不值。她也不是多美,小姐離宮前更是寂寂無名,怎麽現如今就這麽入皇上眼了?”


    她很少稱唿我小姐,想來是念起舊日時光了。


    我隻無所謂地笑笑:“那也是她的本事,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要巴結她,到底是大樹底下好乘涼,一準錯不了的,皇上的喜好明顯顯在那兒擺著呢。況且,倘若她不得盛寵,怎麽能讓王福全之流爭相賣命?王福全不會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那麽淨雯……”


    我理一理窗前廊簷下墜下的一盆吊蘭的青翠纏枝長葉,淡淡道:“她是個有氣性的,應該做不來那些邀功獻媚的事。”


    “小姐倒瞧得起她。”


    “看人看品格,我倒喜歡她那樣的。至於王福全,即便是宸妃也不敢重用罷。”


    **似有了然神色,遞了花灑給我:“奴婢明白了。奴婢也是囉嗦一句,您心裏頭有數就好。”


    我朝她促狹一笑,又眨了眨眼,說了句玩笑話:“可不是,比巧馨還嘮叨了。”


    **啞然失笑。


    夏沐烜前腳得了消息後腳就趕來了,臉色沉沉道:“事情你宮裏的惠人已經跟朕說了,你預備怎麽處置?”


    我屈膝福一福,恭順道:“臣妾的本意是由皇上來拿定主意,畢竟事情出在臣妾宮裏,臣妾沒能約束宮人實在愧疚。萬幸察覺得及時,沒有釀出大禍。”


    他托著我手臂扶我起來:“哪裏是你的錯了?他在宮裏當差多年,如若不是證據確鑿,朕也料不到此人的心思如此歹毒。然而他如今到底是你宮裏的人,朕還是要聽聽你的意思。”


    區區一個內監,哪有膽量謀害皇嗣?我都明白的道理,他怎麽會不明白?隻怕我若說要徹查,未必真能順他心意。


    思索一二,道:“皇上若真要徹查,犯人如今就在臣妾宮裏,隨時可以審問。”


    偷偷覷他一眼,果然見他微微皺了皺眉,心中已十分明了,轉念笑道,“然而王福全這些日子替臣妾打理中宮事務到底盡心盡力,若要親自重懲,臣妾委實有些不忍,所以還不曾審問,也未曾扣押,兩名人證也隻派人看著,都不曾盤問。事關皇嗣,臣妾不敢專斷,一切全憑皇上定奪。”


    見我如此堅決,夏沐烜倒也不好再推辭了,閉眼沉思片刻,吩咐印壽海即刻拿人,交由審刑司審判。印壽海領旨去了。


    事情告一段落,夏沐烜換了溫情神色問我:“你宮裏不能缺一品管事,朕命內務府選幾個好的來,你挑一個中意的留在身邊。”


    我瞄了眼在門外候著的方合,笑道:“其實也用不著這麽麻煩,臣妾身邊的方合還算得力,對宮裏大小事務也熟悉,不妨先讓他頂了王福全的差,皇上覺得如何?”


    “也好。知道你脾氣用起來也順手些,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我笑著覷一眼方合,方合喜滋滋進殿來叩首謝恩。


    夏沐烜眉眼間怒氣的已見轉圜,方合立馬捧了茶盞進來,我親自泡了杯遞過去。


    他品一口,舒展眉頭狀似閑閑誇我一句:“王福全…在宮裏當差也不是一年半載了,倒還不曾露出過半點馬腳,這次虧得你細心。”


    一壁說一壁以拇指摩挲著青釉碗蓋上的纏枝紋路,語氣不可謂不深邃。


    我本能地緊一緊神,麵上依舊是淡然神色,語氣甚至是輕快的:“皇上膝下子嗣單薄,如今難得瑞芬儀跟楊妃都懷上了,太後又特意囑咐了臣妾好好看顧,臣妾怎麽能不當心呢?”往茶盞中添些茶水,語氣再柔軟些,“再說了,臣妾小心防範,不也是為了皇上無後顧之憂麽?臣妾還怕遇事不夠仔細呢,皇上可別再往水桶裏頭灌水了。”


    “哦?這是怎麽個說法?”夏沐烜笑笑,很有興致的模樣。


    我溫婉笑:“水滿則溢,萬望皇上少誇讚些,也好讓臣妾時刻保持一顆謙卑的心,不斷完善自身呢。”


    嘴上雖在說笑,心裏卻是九轉十八彎。


    此番打草驚蛇,到底動靜大了些,皇帝會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都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一沒害人,二來也未保藏害人之心,本就不必自亂陣腳。


    我的坦然在夏沐烜看來或許是感懷的,一番言辭也鬧得他連連搖頭失笑,牽著我的手起來,溫情道:“今日你也受了不小驚嚇,朕陪著你。”


    我不敢十分推讓,隻有意無意問他:“皇上政務忙完了?”


    “忙完了,否則也沒法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


    “是臣妾給皇上添亂了。”


    “這樣利落的手筆,哪裏稱得上添亂呢?”夏沐烜笑笑,迴頭目注於我,越發放低聲音道,“這事你辦得極好,朕該好好謝謝你才是。”拇指描摹著我的眉眼,目中似蘊納了無限情意。


    我到底還是不大習慣他這樣親昵的碰觸,滾燙一道順著他的指尖漫上臉來,本能地側了側臉。夏沐烜“嗤”一笑,拉了我伏在他肩上,低聲道:“朕讀史書,都道帝王有賢後則家國安。唐宗如此,仁宗亦是。朕如今也深有體會,都是你的功勞。”


    “臣妾哪敢跟長孫後相提並論,也不敢跟曹皇後想比。皇上不嫌棄臣妾,就是臣妾的福氣了。皇上的功德自然不遜先人,臣妾不敢居功,隻是略盡臣妾的職責而已。”


    “盡不盡責還在其次,安知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在為朕計深遠?”


    “臣妾沒有皇上說得那樣好,何況臣妾與皇上本是夫妻,本就沒有功勞不功勞之分的。”


    夏沐烜朗聲笑:“確實如此,是朕生分了。”


    正說笑間,印壽海在外頭通報:“迴皇上,太後有事請皇上移駕頤寧宮商議。”


    既然是太後召見,我自然曉得輕重,於是恭恭敬敬送夏沐烜離去。


    王福全當夜就被下旨亂棍打死了,方合隔日一早來跟我通報這個消息時,也是一臉的噤若寒蟬。


    我卻總覺得事有蹊蹺。


    彼時我正拿筆慢慢描著玉蘭的花瓣紋路,問:“可是皇上下的旨?”


    方合道:“迴娘娘,正是印公公領了聖旨去執的刑。”


    “找的什麽由頭?”


    “說是私自盜竊宮中財物運出宮去販賣。”


    我笑笑,並不覺得奇怪:“是有這樣的事麽?”


    方合訕笑:“他私自偷運宮中物品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隻不過一向瞞得好,又有能人依傍,誰敢出頭揭發呢?”


    巧馨恨恨道:“賣主求榮的東西!能有多幹淨的手腳?死了更好!”


    我橫她一眼,繼續問方合:“那麽…皇上昨晚歇在哪裏?”


    方合垂首小心道:“仿佛先頭裏去虞宸宮瞧了宸妃,之後就去了楊妃宮裏。”


    不曾留宿麽?看來是真惱了她罷?又聽說夏沐烜之後去瞧了楊妃,心下了然:落井下石的事誰都會幹,宸妃寵冠後宮多年,打她主意的妃嬪沒十停也有九停,誰不想借著由頭上去踩一腳?依楊妃的性子,大抵不會白白放過這麽個好機會。


    **把盛著沉香水的小甕擱窗台上,嘴角有一抹難掩的諷刺弧度:“皇上既然下旨亂棍處死了王福全,卻連夜去看了楊妃,想來是多少有些著惱了。然而馮氏這樣的惡毒行徑,皇上竟然還能不予追究,可見真是疼得如珍如寶似的。”


    我頭也不抬道:“這事咱們自己心知肚明就好。”


    畫得累了,扭扭脖子鬆一鬆筋骨,神思卻一點也不敢鬆,似有若無地嘀咕一句,“人呢,講究的就是一個心平氣和,一個知足常樂。咱們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何苦還要一味窮追猛打?過於急功近利,隻會讓敵人有可乘之機。再說了,罰不罰那都得看皇上的意思,皇上鐵了心要護著的人,誰能動她分毫?哪裏用得著你我眼巴巴湊上去添熱鬧?且靜觀其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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