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閃過一輪精湛光芒,很快就明白過來了:“是啊,現放著楊妃呢。這樣的好機會,依她的性子怎麽舍得白白放過,必定是要湊上去煽把風點把火的。”


    “是了。”方合抿嘴偷笑,“聽聞皇上昨晚歇在鹹福宮時,楊妃似乎頗有微詞,不過皇上隻是一笑了之,不曾追究。”


    “她如今有孕在身,皇上自然要讓著她一些。”我手下運筆不停,覷一眼方合,“想來王福全那邊她也用了些心思罷?”


    方合機警道:“仿佛審刑司那邊動了真格,可皇上似乎不曾下令用重刑。”


    巧馨“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她倒替咱們出了口惡氣。不過王福全也該得此報,他既然一味牽了采娥拿鹹福宮說事,楊妃如何能饒得了他?”


    方合跟著喜滋滋笑:“誰說不是呢?”


    **將沾滿墨汁的狼毫遞給我,目中有清明神色:“奴婢如今總算明白了,娘娘為何遲遲留著王福全不審。也是,這趟渾水已經夠渾,犯不著咱們再去攪一腳,反而髒了自己的鞋襪,由著她們鬥去。”


    我輕輕歎一口氣,不無惆悵:“我本不想趕盡殺絕,可惜他實在心思歹毒,犯了事一味誣陷旁人還嫌不夠,甚至還想蠱動我去挑楊妃,實在是個禍害。”


    “他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毒了肚腸的東西,不值得小姐憐憫!”


    **點頭:“害人終害已,不是沒有道理的。娘娘不必為這麽個汙穢不堪的東西傷神,不值得。”


    我不置可否,轉而看向方合,鄭重道:“你現在是一品管事了,切記警言慎行,有什麽不懂的記得多向你姑姑請教,明白嗎?”


    方合立馬應是。


    這之後幾日,夏沐烜再不曾踏足虞宸宮半步,或在我的靜德宮,或在楊妃跟瑞芬儀處,馮若蘭儼然有失寵之兆。


    這一晚正跟夏沐烜對坐下棋,忽聞得一陣清幽的笛聲,曲調宛轉,如迴雪流風,又有無盡纏綿幽思,如訴如泣,隱約一聲穿牆過紗而來,捉人耳朵。


    夏沐烜的心思顯然已經不在棋局上了,隻撚了一枚棋子在指尖上靜靜出神。


    我很少看到他有這麽不設防的神情,一時也有些怔怔。


    一曲終了,餘音猶在,久久不去。


    夏沐烜在長久的怔忪後才斂目迴神,沉沉歎一口氣,將手頭那枚棋子丟進棋碗裏,半是歉然半是安慰地望我一眼,道:“朕想起來還有些奏章要批閱,你早些歇息罷。”


    握一握我的腕骨,領了印壽海自去了。


    我自然不好攔著,恭敬送他離去。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別說是巧馨方合兩個少了曆練的,饒是淨雯這樣的老人都微微變了臉色。


    榻旁數步遠處,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站著,保持絕對的靜默,一應的噤若寒蟬。


    **好幾次張嘴欲勸我,卻因著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到底不好貿貿然開口。


    我隻沉默著,撚一枚白子在手心裏把玩。


    黑玉的質地那樣滑那樣涼,像是在警醒我亂人不能亂陣。窗台上擱著平日聞慣了的沉香水,極深極沉的味道,帶一點玉蘭的清香,很能提神。


    思緒曲折迴寰,卻一點也不能亂,深吸一口氣,幾個平複後,心頭那點浮躁當真平順下來了,一如我以再淡然不過的神情撫平了外衫的下擺,像是理順了什麽難解的心思。


    似笑非笑望向淨雯,道:“方才那笛聲很好,別說是皇上,本宮都聽得如癡如醉了。”


    淨雯掀了掀眼瞼,很快就垂眸恭順下去,恭敬道:“宮中宸妃娘娘善笛,方才那笛聲…既然能讓娘娘聽聽入耳,想來是極好的,泰半就是從虞宸宮傳來的了。”


    果然如我料想的那樣。


    **眉心一動,隱約猜到了什麽,然而到底不曾說什麽,倒是巧馨脆噗嗤一下無知無識脆聲聲笑開了:“奴婢方才還在琢磨,小姐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呢?原來是聽曲子聽入迷了。”


    她在我跟前一向說話沒什麽避忌,也沒多少深沉心思。


    **怕這話惹我傷心,沉一沉臉,斥道:“怎麽還這麽毛躁?!沒規矩!”


    “姑姑…?”


    我淡笑著擺了擺手:“算了,由著她罷。”


    **隻好依我,不過還是補了句:“娘娘慣著你,你自己也得注意了,別成天三不著兩的。哪日惹出事來連累娘娘,仔細你的皮!”


    這話聽得人忍俊不禁,我不由得勸:“讓她去罷,在自己宮裏說笑兩句也不打緊,有外人在記得收斂些就行。”


    巧馨忙不迭迴嘴:“正是!正是!奴婢旁的記不得,小姐吩咐的話,奴婢必定當作金玉良言日日供奉!時刻不忘!”


    **氣不過,笑罵:“死妮子!當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敢貧嘴!”說完撈起袖子作勢要揪她耳朵。


    巧馨嚇得一個晃身躲到我身後,一迭連討饒:“姑姑別氣,奴婢是死豬,皮糙肉厚,不勞您老親自動手哪!方合!你個沒良心的,怎麽好幹站著偷笑?也不勸和兩句?仔細我下迴不給你縫枕頭!”


    方合這迴是受了池魚之殃,當真冤枉得緊,然而巧馨那張嘴一向得理不饒人,方合縱使機靈也沒她那嘴皮子上厲害功夫,隻能一壁擺手一壁喊冤,那木訥樣子分外逗人,饒是淨雯性子孤寡也忍不住笑了。


    這麽一鬧,滿屋子的沉悶倒散了泰半,鬧得累了才安分下來。


    **將手中碗盞遞給我,道:“娘娘也說累了,喝點甜湯潤潤喉罷。”


    是一盞薏米杏仁露,舀一勺嚐嚐,跟從前的味道相去甚遠,以為是自己太挑食了,再嚐一口,果然薏米煮得不夠水糯,杏仁也不夠濃香,隱約記起來了,仿佛從前一應甜品都是秋覃的手藝。


    一盞湯水喝了半盞,推開去:“怎麽沒看到秋覃?”


    淨雯微微一愕,中規中矩道:“娘娘未曾發話,奴婢不好隨便處置她,如今還在屋子裏拘著。”


    話剛落地,巧馨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小姐,秋覃是冤枉的!求小姐饒了她罷。”


    這妮子是個直腸子,一分心思也藏不住,且數月來與秋覃走得近,兼難得找著個知心能說話的,雖說先頭裏監視的成分居多,然而因著是同齡人,很快就變得熟慣親密如姐妹了,如今見我久久不發話,淨雯又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斷然不會為秋覃求情,**更不必說了,生怕我一狠心處罰了秋覃。


    我伸手拉她起來:“動不動就跪,有意思嗎?”抬頭去看淨雯,“秋覃的事你怎麽看?”


    淨雯沉吟片刻,道:“雖然已經證實了是王福全在搗鬼,然而秋覃當日是口口聲聲認了罪的,奴婢私心裏猜測,王福全的所作所為大約她也知道些,如此就是知情不報了。”


    這是很本分的迴答,我不置可否,又拿眼去看**,**的迴答大同小異。這倒有些難辦。我隻不置可否地聽著,隨手拔下髻上一支蝙蝠銀簪慢慢剔香幾上一盞紅燭的燈芯玩,偶爾嗤地一聲響,仿佛挑破了什麽難言的抉擇。


    眼角的視線瞥到巧馨一臉緊張難言的神情,我輕輕一笑,似玩笑非玩笑般問她一句:“你與秋覃不過相交數月,怎麽就這麽維護她了?”


    巧馨憋著小臉戚戚道:“奴婢瞧她本性不壞,且跟奴婢一樣從小便沒了父母,因而比別人分外投緣些。而奴婢尚且有小姐憐惜,秋覃這些年在宮中卻是受盡欺淩,即便有王福全仰仗,多半也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小姐,她跟王福全是不一樣的,並沒有那麽多惡毒心思,這一點奴婢可以拿性命保證。”


    **聽得臉都白了:“你這妮子,莫不是瘋魔了?什麽性命不性命的,娘娘還沒發話,你這樣下毒口立誓給誰聽呢?”


    我笑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也不看她倆,隻雙目濯濯望著淨雯:“你在宮裏多年了,看的聽的必定比本宮多得多。你來說說,年輕時候做宮人的時候是不是分外不容易?”


    淨雯眉心微微一動,在那一點燭火照耀下,仿佛每一道皺褶都在訴說著曆曆往事,前塵後事紛紛打眼前經過,明明就在昨日,卻仿佛過了百年。曾經鮮亮的歲月終究湮沒在了時光的洪流中,直至容顏蒼老,再不複年輕時的嬌嫩,直至將所有的明快心思都磨成了滿腔城府,為的不過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好好活著。


    這個道理我懂、她懂,宮裏的每一個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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