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理藩院的老爺,主動登公主府的門,準有糟心事。”


    麵對張順的冷嘲熱諷,理藩院侍郎溫達,不怒反笑,諂媚地遞過一包銀子當孝敬。


    “張公公好歹周全周全咱們。皇上南巡去了,這麽大的事,還不敢叫咱們太子爺知道。隻要四公主殿下,肯伸一把手,下官以後,定當效犬馬之勞,再不敢不恭敬了。”


    張順看他那副慫樣,心裏都有點可惜,門房給他泡的上等茶葉。


    收下銀子後,他起身去給裏頭通報。


    “拿人錢財,自然要辦事。我指點侍郎大人一句話:您忠心於咱們家公主娘娘,那是應當應分的。上次已經放過你們一迴了。怎麽,主子不一直關照,你就要心生怨恨,從此以後,糊弄差事?”


    “不敢,不敢。受教了。”


    “等著吧。”


    剛入二月不久,寒氣陰魂不散。要是被逐漸上升的氣溫、吐露新芽的柳枝欺騙,脫下冬衣,必定要得急病。


    恪靖公主府被察琿大汗的噩耗,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寒氣似乎比別處更重些。來來往往的下人,穿的都是清一色灰棉布做的厚實棉襖,臉上並沒有因春風到訪而浮現的喜色。


    張順站在院子裏,向正在哄女兒玩耍的海楓,低聲迴話。


    “按主子的吩咐,他上門這是第三迴,奴才才進來通稟。”


    “給了多少錢?”


    “五百兩。”


    “我是得把他的官撤了。小家子氣。生死攸關的時候,五千兩都嫌少呢。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喝茶吧。叫他在暖閣等著。”


    “嗻。”


    海楓把女兒抱起來,美美地親了兩口。


    “額涅要出去辦事,待會兒就迴來。跟阿香姑姑好好的,不要耍脾氣。”


    曾經遺憾四公主沒能生子的董嬤嬤,如今也被小格格的可愛征服,聽見海楓這麽說,立刻就不依了。


    “公主這話可不對。咱們家的格格,雖說嬌氣了一點,但在大事上頭,從來機靈。那次公主和爺半夜迴府,把小格格一個人扔在暢春園。奴才當時心裏還打鼓呢,結果第二天起來,格格竟然不哭不鬧,乖乖吃奶。連太後娘娘,都誇這孩子懂事。”


    “那是瑪嬤沒看著,第二天把她接迴家裏來,我連著哄了三四天才好呢!”


    多布對女兒實在太周到,跟她這個當娘親的不相上下。所以女兒一迴來,發現每天都給她穿衣打扮,拿新鮮玩具的阿布不見了,不安到嚎啕大哭。海楓把她挪到自己的屋子裏,晝夜不離,才把女兒的情緒穩定下來。


    祖父察琿大汗,終究還是沒能撐到春暖花開。


    多布此刻,正在漠北主持喪事。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


    出去見溫達的時候,海楓惆悵的思緒,還些許留在臉上,嚇得溫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姿勢都變形了。


    “給四公主請安。”


    “本宮雖說不能穿孝,這一向也得為婆家的事,閉門謝客。這些本宮早跟理藩院交代過了。你三番四次地來,就是說,山窮水盡了?”


    “公主殿下菩薩心腸,救救理藩院吧。那噶爾丹的女兒,鍾濟海,實在找不著啊!”


    憋了快半個月,溫達可算是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告。


    “您老人家手眼通天,竟真說動了準噶爾部,把鍾濟海交出來。自打這事敲定,理藩院上下,準備住處,收拾車馬,一刻不敢鬆懈,都知道皇上對她的消息上心。人,正月裏接到的。她說想去多倫諾爾的匯宗寺拜佛,反正也順路,我們就給安排了。誰料到,她能跑了呀!”


    一群人還持有武器,竟然看不住一個小姑娘,海楓真是對理藩院辦事能力,又一次刷新認知。


    “行啦,這會兒知道哭了。本宮寫了多少封信,額駙用了多少人情,才把這事撮合成,你們可倒好,直接把人給弄丟。幸好汗阿瑪不在京城,隻要按時把她找迴來,推說路上氣候不好,怕著急趕路,反而凍壞了她,所以延誤兩日,想來瞞得過。”


    “公主殿下,這,借口是好找,下官好歹當了十幾年的差,這點本事還有。要緊的是,她能跑哪兒去呢?”


    “動動腦筋吧。京城尚且冷成這樣,何況遠在蒙古草原上的多倫諾爾呢?她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單靠自己,能跑多遠?她要是買了幹糧馬匹,禦寒衣物,你們還能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溫達一聲哽咽,噎在嗓子眼裏。


    “四公主是說......”


    “她不是跑了,是被綁了。你聽本宮的安排,趕緊去辦。”


    海楓照顧到溫達的理解能力,把計劃說得又慢又細。溫達一句一句聽完後,半信半疑。


    “會是他嗎?”


    “你要覺得是別人,自己找去。”


    “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這就派人去張家口傳旨。”


    大致五日後的清晨,一輛沾滿塵土的破舊拉貨馬車,靜悄悄地駛進了,恪靖公主府的後門。


    依然是上次嗬斥理藩院的那兩個帶刀侍衛接應,隻不過這次,他們是來幫助理藩院來人的。


    跟車的兩個壯漢,嚴陣以待,四個大男人,連拉帶拽,把十來個大袋子的散碎藥材,卸到地上。


    兩年前被康熙封為散秩大臣的丹濟拉,就藏在這些貨物下麵。


    重見光明後,他立刻掙紮起來,然而結果隻是,馬上被那四個人,又多捆上兩圈繩索。


    “你們這辦的,算什麽差事?”


    “二位幫著,在公主麵前多美言幾句吧!還沒走到喀喇沁,他就察覺出不對勁兒了。差點連他也跑了。我們不綁著,沒法押到京城來。”


    侍衛們無可奈何,也怕這當年名聲在外的蒙古武將,會出手傷人,隨即逃掉。思量半天後,打了兩桶熱水過來,把丹濟拉身上的肮髒擦拭利索,抬著他的手腳,交給內院。


    海楓看到這五花大綁的架勢,哭笑不得。


    “這樣吧,你們去庫房,尋一張躺椅過來。把他放到椅子上躺下,然後再綁好。”


    院子裏仆役們進進出出,引起小格格的注意。乳母怎麽都哄不住,隻好抱出來,交給海楓安撫。


    “公主娘娘恕罪,奴才無能。”


    “沒事,這小丫頭愛熱鬧,聽見外麵亂起來,又不帶著她,自然著急。我來哄吧。”


    被束縛限製在躺椅上的丹濟拉,此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京城,公主府。


    二十上下的年紀,貌若天仙,身段妖媚風流,穿著卻異常素淨,灰白配色,身上隻有幾件珍珠的首飾而已。


    再加上,她手裏的小女孩兒,五官跟漠北土謝圖汗的敦多布,生得實在太像。


    那張令他惱火的俊臉,真是怎麽都忘不掉。


    於是丹濟拉很爽快地放棄了掙紮,靜靜等待那應該是四公主的女子,過來問話。


    海楓抱女兒轉了兩圈,把她逗笑後,叫人把丹濟拉嘴裏塞著的破布拿掉。


    “看你這樣子,猜到我是誰了?”


    “和碩恪靖公主吧。”


    “那本宮為何,把你從張家口綁來,心裏清楚?”


    “蒙古人......”


    “不向死人和女人複仇。這話我聽得,耳朵裏生繭子。”


    海楓隨手一揮,院子裏的仆役們霎時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丹濟拉,你聽清楚。本宮嫁給一個蒙古王,日後也要在蒙古生活,願意入鄉隨俗,尊重那裏的一切風俗。但你若以為,能用‘從來如此’四個字約束住本宮,那便大錯特錯。鍾濟海進京,到底是她自己不高興,還是你和噶爾丹的舊部們不肯,你自己心裏有數。”


    “四公主如今也生了個女兒,難道不怕有朝一日,她也和鍾濟海一般......”


    “放肆!”


    小格格看母親把眼睛眯細,嘴角下沉,還以為是自己要挨罵了,害怕到扭動著發抖。海楓趕緊做表情管理,滿麵笑容地哄女兒安靜下來。


    “額涅不是對你兇,不怕啊!”


    行吧,這下得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殘忍的話了。


    “丹濟拉,本宮是為鍾濟海著想,才想把她安置在京城。不管你信不信,本宮比誰,都知道她現在的難處。”


    父母俱亡,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


    什麽都得靠自己。


    這種日子,海楓曾過了二十八年。


    鍾濟海比她過去,說不定還要更難。


    因為她那時一無所有,換言之,別人費心算計她,毫無獲益。隻要自己足夠用心,保護好人身安全,至少能太太平平地念書,還有個就業後獨立的目標當盼頭。


    而鍾濟海,她顯赫的出身,就像一塊剛烤好的羊腿,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多少人盯著呢。


    孩子抱久了太累,海楓扭身坐在阿香給她準備的一張椅子上,接著剛才的往下說。


    “聽這意思,你不打算把她交出來。”


    “我已經跟理藩院再三說過了,不是我帶走的鍾濟海。”


    “哦。那她應該也不住在張家口,一名叫韓老五的馬車夫家裏。正月十七進他家的時候,穿的也不是黑貂大衣,白色長袍,作小少爺打扮。你沒有給她安排一個老媽子,一個小丫鬟照顧。十天前,你沒去看望過她。”


    丹濟拉聽到後麵,毛骨悚然。


    “你......你怎麽......”


    “小點聲,別把我女兒嚇壞了!她要是哭了,本宮親自動手,賞你兩個大耳刮子!”


    她如此冰冷的警告,用婉轉甜美的嗓音說出來,反差更是可怕。


    丹濟拉的氣焰,瞬間被壓製住。


    “既然被你知道了,要殺要剮,直接來吧。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本宮才不會給你機會,把多布的事情,嚷嚷到汗阿瑪麵前呢。你不就是仗著這個,打算鬧到魚死網破嗎?但你要想清楚。一,證據不足;二,本宮是汗阿瑪的親生女兒;三,準噶爾部和土謝圖汗部有過節;四,我們夫妻和你都完了,誰還能保護,噶爾丹的一雙兒女不死呢?”


    話說到這裏,雙方擁有的底牌,已經全部攤開。


    丹濟拉明白知道,他鬥不過眼前這個美豔且精明的清國公主,卻又不肯輕易認輸。


    “你怎麽發現鍾濟海的?我手下,應該沒有叛徒。”


    “這可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窮過嗎?”


    “窮過。”


    “借過錢嗎?當過皮靴皮衣,玉佩,鼻煙壺嗎?”


    丹濟拉把頭轉到,和海楓視線相反的方向。


    “當過。沒借過。”


    “那你肯定不是自己去的,使喚的是手下的親隨。不然,你不會問本宮,如此愚蠢的問題。”


    把一樣買賣做到壟斷,同樣可以壟斷,這個行業裏,所有的往來消息。


    “張家口本錢在三千兩以上的當鋪,都是本宮的買賣。不需要叛徒出賣你。城裏不論是走街串巷的貨郎,還是擔土建房的挑夫,隻要手裏短過銀錢,十個裏倒有八個,會去本宮的店裏照顧生意。要後悔,後悔自己把她藏在張家口吧。”


    看女兒似乎睡著了,海楓把她輕輕擱在椅子上,款步走到躺椅邊上。


    用手絹墊著,她伸手硬把丹濟拉的臉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眼睛。


    “本宮和多布,做事不一樣。我比他狠毒多了。你要是敢在張家口妄動一下,告密的折子還沒出城門口,本宮就能指使理藩院,在你臥室裏,搜到謀逆的證據。更不用說劫走鍾濟海,罪證確鑿。本宮可以說動太子,立刻將你投入刑部大牢。一旦進去,就休想再出來。”


    丹濟拉在她陰柔的描述中,終於反應過來。


    “你是故意的!鍾濟海從策妄那裏出來,我派人跟她聯係,她去匯宗寺......你都知道。你就在一旁等著,等我出手,然後拿住證據。”


    “還行,你比理藩院的那幾個人,還高明幾分。”


    “哼。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你們兩個活該是夫妻,他使壞,你比他還厲害。要我把鍾濟海,交到你這樣的女人手裏,怎麽對得起她死去的額吉、阿布?”


    “剛誇你聰明,怎麽又開始犯傻?你若不肯臣服於本宮,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你就能親眼見到,噶爾丹和阿奴可敦。你們三個,自己見麵商量吧。”


    海楓輕拍雙手五下,方才還空蕩蕩的院子,不知從哪裏,又冒出七八個男女。


    “給他鬆綁,拿紙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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