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楓到達乾清宮的時候,南書房剛剛散,僅憑太監們嚴陣以待的神色,她就知道康熙心情不大好。


    梁九功很是殷勤,親自扶她下步輦。


    “皇上不見各位娘娘,阿哥們又不大細心,說不到皇上心坎兒上,奴才正盼著公主呢。”


    “諳達別急,我這就進去。”


    海楓抽空,仔細檢查過妝容上並無不妥,衣著也整齊,才敢叫太監通傳。她知道康熙對女子的儀表向來注重,冒冒失失進去,對她想了解的事情,毫無助益。


    進去行了禮,康熙的臉色果然不好看。海楓先送上十月宮裏花費的賬目。明明快入冬了,各項花費該一直往上漲,在女兒手裏開支卻與上個月基本持平,比往年又少兩成,康熙有點驚喜。


    “你倒在管家上頭有些辦法。”


    “汗阿瑪交待要省儉,我起初也沒什麽主意,隨口打聽石家跟馬爾漢家都怎麽過的,才知道宮外經營家業的法子多著呢,一粥一飯,日積月累,都得用心。不過能省這麽多,楓兒不敢居功,還是靠汗阿瑪呢。”


    “朕?”


    “是啊。宮裏兩年沒添新人,開銷就少。哪怕隻添個答應,那也是四五個人的月錢、時令衣裳。”


    她這一番話,勾得康熙認真想了一下,他現在到底能記住幾個答應的姓氏容貌,發現隻有二三人;再想常在,也是這樣。及至貴人,就多了不少,足有七八位。


    他把賬本翻了一下,發現自己有四十幾個答應,二三十位常在,頓時有點不自在。


    這些人,他估計不會再召幸,卻必須養著她們一輩子,積少成多,占著後宮差不多五分之一的開支。


    要是能減去些就好了。


    這種話哪裏能對沒嫁人的女兒說,康熙決定稍後把德妃叫來商量一下,合上賬本,轉移了話題。


    “陳廷敬的事情,辦得怎麽樣?”


    “尚書換禦史,自然有點別扭。不過他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好歹。隱瞞錢鈺受賄,原是他糊塗。”


    “哼。等他迴來再看吧。若是辦差不盡心,兩罪並罰。五格格你來帶,少讓他的侄女插手。雖說科爾沁是大部,但離京城近,兩邊又親熱,朕不大擔心。教的太嚴,太後也心疼。像你如今這樣,朕其實覺得,有些過了。隻是細細算來,哪樣課你都省不得。”


    “課業雖重,樣樣能用上。幫太後娘娘針灸製藥,教弟弟妹妹滿文蒙文,還能給汗阿瑪翻譯著羅刹的書籍信件,楓兒願意學。”


    海楓從懷裏把古玩店的房地契拿出來,奉與康熙。


    “上次拿給高大人,他沒敢要。我都把名字改好了,再改迴去,豈不叫衙門裏生疑?再說,我也拿了汗阿瑪那麽些好東西。這文書汗阿瑪拿去,賜給高大人吧。”


    當初高士奇慫恿康熙給他這間鋪麵,康熙沒多想,隻覺得自己隻要不叫女兒吃虧就行;迴頭再看,慢慢開始後悔。四公主像個皇子一樣,給他辦事,給他管宮務,孝順太後,愛護手足,領內務府的東西,月月都是最少,想用點額外的,每每掏私房錢,自給自足。還要她拿個難得的鋪麵出來,為自己做人情,實在過分。


    可他作為天子,已經答應了高士奇,正陽門的鋪麵,急切間又不好找頂替的,這事隻能這麽辦了。


    高士奇後來特意請罪,說不過隻是玩笑話,無論如何不敢受,康熙有點懷疑,是不是那天四公主借學棋的名頭,給高士奇臉色看,所以他才這麽說。今天看女兒主動拿文書過來,康熙才完全釋懷。


    “不必,你自己收著,做脂粉錢吧。朕要賞他,迴頭另尋合適的。”


    “那怎麽行呢?這鋪麵再值錢,也比不上汗阿瑪的名聲要緊。高大人這四十萬兩,知道內裏的,清楚這是贓款,來路不正。可我聽坊間議論,百姓大多以為,他跟在汗阿瑪身邊十多年,便是賞錢,也該有這個數。更有那糊塗的,覺得汗阿瑪故意縱著他,默許他受賄,養得肥肥的。朝廷短銀子了,又拿出來開刀。”


    這種議論,康熙也收到幾份密折匯報,正生氣呢。


    “那,給他個鋪子,就能扭轉過來嗎?”


    “楓兒胡謅,汗阿瑪別較真,隻當個閑話聽吧。汗阿瑪賞高大人東西銀子,又不能敲鑼打鼓地送去。鋪麵就不一樣,明晃晃放在正陽門如此熱鬧繁華的地界,誰都能看見。且又是古玩店,最要本錢的。汗阿瑪沒收四十萬兩,那是鐵麵無私,不徇私護短;給他鋪麵,則是顧念他侍奉年久,仁慈待下。恩威並用,盡顯明君典範。”


    一席話說得康熙心動,伸手收了契書。


    “這次叫你委屈了,朕必想個辦法貼補上。”


    “女兒的東西,還不是靠汗阿瑪賞賜才賺來的,哪裏委屈。”


    她這樣貼心又聰明,康熙很滿意,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朕總要在你的嫁妝上額外用些心。漠北不比京城,生意好做。你開府後,要是入不敷出,也可以跟朕說。”


    終於讓康熙主動開口談起漠北,海楓在心裏小小地雀躍了一下。


    “說起嫁妝,大姐姐的,大致置辦得齊全。隻是,恭親王福晉曾悄悄問我,這一兩年,到底會不會打仗呢?若是路上不保險,還不如先放在京城。”


    康熙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麽,覺得說說也無妨。


    “索額圖獻計,交出噶勒丹與準噶爾議和,這你知道了吧。”


    “是。”


    “朕當然更偏向土謝圖汗部,不過噶爾丹死了個弟弟,也不能輕輕揭過。朕讓一步,他要是還死咬著不肯鬆動,那朕屆時再發兵,朝野上下,想來再無爭議。就算他同意了,噶勒丹的性命,朕另有妙計保住,不會傷著的。”


    海楓聽完,覺得這樣的算計,未免太過理想。


    前世,康熙二十八年也鬧饑荒,朝廷裏反對開戰的聲音比現在還響。康熙起初也偏向暫緩局勢,好歹把天災扛過去,國庫充盈些再動手。但噶爾丹很精明,沒有接受和談,直接聯合羅刹,一口吃掉漠北,逼近漠南,康熙沒有辦法,被迫迎戰。


    如今羅刹答應兩不相幫,噶爾丹實力大減,糧草也缺。由此推演,噶爾丹此刻應該十分焦急。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如果康熙的提案,噶爾丹直接拒絕,那等於明著宣戰,叫對手有所提防,海楓都不會這麽做。假意接受,麻痹康熙,然後以較少兵力,搞一場偷襲,占據主動權,還比較合理。


    這些其實不難想到,海楓覺得,康熙會如此輕敵,一是因為尼布楚的勝利,有些飄飄然;二是在對噶爾丹的認知上,出現了問題。


    在他看來,準噶爾跟大清比起來,不過彈丸之地;噶爾丹跟自己比起來,那又是天差地別,隻要略用智謀,便可收效。但海楓在漠北長住過六年,距噶爾丹其人又近,多布也總是提起,所以她自認,至少此時此刻,自己比康熙更懂噶爾丹。


    這個人,意誌強如鋼鐵,寧死不願動搖。


    清朝把漠北收複後,本來沒有打算攻入漠西,隻叫噶爾丹自己走出來請罪,便答應從輕發落其他跟著叛亂的厄魯特貴族。


    噶爾丹收到警告後,把部眾都召集起來,讓群眾審判,他到底有沒有罪。如果有,他馬上去京城赴死;如果沒有,他就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他曾慷慨激昂,描繪自己的理想:讓所有蒙古部落,重新成為一體。蒙古人不必對外人納貢稱臣,而且要重新拿迴曾經的疆土。騎兵的鐵蹄,要奔向東西南北,永不停歇。


    那種強烈的激情,深深感染了軍隊和牧民,最後少數的理智聲音也被群情給掩蓋過去,噶爾丹遣使者在京城公然宣稱,他沒有罪,所以無法認罪。康熙這才決心,一定要攻入漠西,將噶爾丹正法,震懾海內,戰爭斷斷續續地爆發在蒙古草原上。


    怎麽才能,巧妙地提醒康熙,噶爾丹的戰爭意誌堅不可摧,絕不能相信,他的任何示弱呢?


    而康熙所謂的‘妙計’,究竟又是什麽?


    海楓想再多聊幾句,打探清楚,梁九功卻匆忙地跑進來通傳。


    “皇上、公主恕奴才冒失,理藩院尚書阿喇尼有緊急密折送到。”


    “知道了。四公主先迴去吧。梁九功把太子、裕親王叫來。”


    連大阿哥和恭親王都不傳,海楓察覺出,康熙對這件事有多麽謹慎,乖乖跪安後,出了乾清宮。


    她不敢打聽。從康熙對這個設計的得意神色上看,他很自負。可從結果上看,這計策應該不會有用,甚至適得其反。那麽最後知道的人,等於見證著康熙失算了,啞火了。在太子跟哥哥麵前,康熙或許還沒那麽沮喪,但在她麵前,可就大不一樣。她說不定,會因此被康熙疏遠。


    陳廷敬,快點從山西迴來吧!


    或許,他的進言,可以將局勢,轉危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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