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重迴紫禁城,陳淑怡神清氣爽。


    兩年過去,看到昔日的學生已經有了幾分成人模樣,眉眼舒展,談吐得當,舉動雍容,陳淑怡倍感欣慰。不等進屋,就念叨開了。


    “聽叔父說,皇上現在很信任四公主,待您跟皇子一樣,我還有三分不信。今兒見麵,看您出落得如此大方,這才十分信。”


    海楓微微含著笑意,先請陳淑怡去拜見德妃,並不多言。


    慈寧宮現在輕易不能進去,海楓特意安排五格格在永和宮開講,又請自己從前的老師進來關照,喜得德妃連著幾天都笑意盈盈,送了好些東西給她,又打掃宮室,連照顧十四阿哥的時間都減少了,專心打點女兒的事情。


    陳淑怡進正殿,本以為會同上次一樣見到皇上,結果連太後也沒來,隻有位三十多歲,穿著素雅的娘娘在接待,心中納悶,沒了剛進來時的精神,隻唯唯諾諾,低頭喝茶。


    海楓去帶五格格過來,陳淑怡趁機向德妃打聽,五格格的啟蒙情況。


    “可不知,格格開始識字沒有?”


    德妃知道當年四公主開講,被出了個五千字的難題,半帶得意地向陳淑怡介紹。


    “怎麽不識?五格格從小就跟四公主親。四公主學什麽,她也跟著學。養在太後身邊,蒙語滿語早都開始記,漢字四公主教。我是不懂,隻聽說,詩經都開始念了。陳先生放心吧。”


    陳淑怡愈發不懂,再要往下問,海楓領著個圓眼細眉,粉白麵皮的小姑娘進來,隻到她腰身那麽高。陳淑怡料定這是五格格,起身相迎。海楓做了介紹,五格格隻行個平時向長輩們問安的蹲安禮,沒有跪,脆生生地喊聲‘先生’,海楓就讓坐下了。


    不等陳淑怡開口,海楓又張羅著大家夥兒一起去書房看看。


    “德娘娘忙活三四日呢,布置得應有盡有。太後娘娘在寧壽宮擺了宴,說頭一日,一起用個便飯。看完就過去,別叫娘娘等急了。”


    於是一大群人唿啦啦往偏殿裏的書房去,陳淑怡一進去,幾乎窒息:黃銅製的風爐文火慢煨,上頭小小一個白泥索耳壺,散出一點淡淡的玫瑰花茶香氣;四個紫衣宮女垂手侍立,研墨添香,各司其職。壁上掛著數九梅花消寒圖,枝條婉轉風流,隻待朱筆生色。


    這哪裏是開講的書房,不過是略微沾些書卷氣的閨房而已。


    陳淑怡當著眾人不好發作,勉強跟著一起去了寧壽宮,吃過午飯,她實在按捺不住,頻頻給海楓使眼色。海楓隻當沒看見,叫人取銀箏出來。五格格即席彈了首《歸去來兮辭》,太後、德妃和幾位來作陪的太妃喝彩不已。海楓這才轉頭瞧著陳淑怡說:


    “陳先生以為如何?”


    陳淑怡隻好找些恭維的話出來說,畢竟以五格格的年紀,能彈成這樣,屬實不易。


    “先生既然指點過了,那今日咱們就不如早些歇了。天氣寒冷,五格格年紀又小。”


    如此敷衍的初日,陳淑怡也懶得在意了。她急著跟四公主說話,當即點頭應允,太後和德妃也很高興,領著五格格去歇晌午覺。


    海楓帶陳淑怡去寧壽宮裏,專為她休息留出的一間屋子,裏頭陳設富麗,又比永和宮的書房高出兩三倍。


    攏著溫熱的手爐,留阿香侍奉茶水,海楓緩緩向陳淑怡開口。


    “先生一個勁兒看我做什麽?哪裏不合先生的意?”


    “四公主,五格格的開講,為何如此潦草?皇上也沒來。”


    “汗阿瑪忙呀。至於忙什麽,先生該知道的。”


    陳淑怡這才明白問題出在何處,聲音也越來越低。


    “叔父不在朝中……”


    “我不是計較這個。準噶爾的事情,到底沒拿到大朝會去說,幾位大學士尚且不敢輕易開口。陳大人既然在家賦閑,照顧不到實屬平常。我問的是,錢鈺在山東受賄。”


    “這,公主如何知道的?”


    “怎麽,終不成全天下隻能有一個陳家,我可以用吧。”


    陳淑怡再次審視著海楓,見她已無從前半點青澀,既滿足,又遺憾。


    “公主有所不知。錢鈺從前剛直,不畏權貴,秉筆直書,這些您也知道。他放外任,主政一方後,未免,有點鬆懈。這次也不是他自己去勒索,家人瞞著他,胡亂收的。銀子已經還了迴去。叔父覺著……”


    海楓打斷她的話,重新掌握談話的節奏。


    “誰說我不願讓錢鈺改過?我問的是,陳廷敬連封信也不寫,直接要瞞下錢鈺的罪行。是何道理?難道當年,先生說的,六官依附於我,不過是哄小孩子的戲言?難道錢鈺靳輔的困境,我沒有盡力相幫?又或是,土謝圖汗部搖搖欲墜,四公主前途未可知,陳廷敬就不大在意我了?”


    “公主言重了!”


    陳淑怡情急之下,狠心跪在海楓麵前。


    師生地位,瞬間顛倒。


    “叔父隱匿錢鈺劣跡,正是怕公主無人可用。縱有過錯,初衷總是好的。請公主明鑒。”


    “口說無憑。你叫他迴京,親自證明給我看。”


    “這,朝中情勢如此危急,索額圖跟徐乾學一家鬥得你死我活,皇上一言不發,這個節骨眼上迴來,叔父恐怕得不到重用吧。”


    “怎麽會?他可為左都禦史。”


    陳淑怡難以置信,自下而上,呆呆望著海楓。


    “公主,叔父病休前,可是工部尚書。”


    “徐乾學還是刑部尚書呢,現在連翰林院都迴不了。郭琇接連鬥倒靳輔、明珠、高士奇,風頭一時無兩,可也招來多少嫉妒怨恨。汗阿瑪要給他換個地方當差,免得樹大招風。都察院可不得有個妥當人接手?陳廷敬正合適。”


    海楓叫阿香換掉有點變冷的手爐,對陳淑怡的語氣,恢複了從前的真誠與和善。


    “先生,月盈則虧。現在不是冒尖的好時機。我若沒了土謝圖汗部撐腰,將來就跟五格格一般,在汗阿瑪眼中,不過是個漂亮討巧,精致易碎,玩器一樣的乖女兒。汗阿瑪的吩咐,五格格隻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別把她當成我來教。至於左都禦史,日後你們就知道了,那是個極好的差事。我好生安排,才弄到手呢。”


    海楓將手爐送給陳淑怡,傳步輦,又往乾清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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