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莫多大破噶爾丹後的幾天裏,康熙一直處於亢奮狀態。


    誠然,在他執政期間,這場戰爭可能不算規模最大,卻意義非凡。這裏,他親自參與了,帶著所有能上陣的皇子,不依仗那些向來跟他作對、甚至經常在陣前違抗聖旨的八旗功勳貴族。這不僅是軍事上的勝利,更是政治上的勝利。


    羅刹背信棄義,支援了準噶爾火器又怎麽樣?清軍不還是大獲全勝嗎?他們的狼狽為奸,隻會更加襯托出他的仁義。


    他要充分地享受這場勝利,對,要在史書上鄭重記下。選一個文筆極佳的臣子。要祭祖,去太廟祭祖,給滿朝文武、宗室、百姓都看一看,他,愛新覺羅·玄燁,禦駕親征,完勝亂臣賊子,整個蒙古,現在都拜服在八旗鐵騎之下。


    誰都不能破壞這天大的喜事。


    瀕死的四女兒也不能。


    她的垂死掙紮,必須被弱化,隻是萬裏晴空上,偶爾飄過的一片,小小烏雲而已。


    可惜,他無法漠視女婿的哀求,因為這是個立下汗馬功勞,幫他成功將準噶爾大軍截成兩半、首尾不能相顧的好女婿。


    將兩個得力的太醫派出去後,康熙繼續吃那頭烤全羊,命人再取一壺好酒來。


    站在康熙身後的侍講學士高士奇,連忙答應著去了。


    作為軍中唯一的漢臣,察言觀色就是他的武器,歌功頌德,令他青雲直上。


    而左右逢源,則是殺手鐧。


    他自認和徐乾學、王鴻緒那群淺薄的酸翰林不同,是個真正的權臣。


    不然,明珠倒台,他如何能全身而退,甚至在聖上身邊,更進一步呢?


    因為,就是他第一個,彈劾的明珠。


    這次,輪到大阿哥,當他的墊腳石了。


    皇長子被手下的第一謀士秘密叫到墳場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高大人,哪裏不能說話,非要在這麽晦氣的地方?”


    “這裏方便啊。大殿下,望坑邊看。”


    大阿哥順著他的手指,看到正忙著指揮軍士們埋死屍的大夫葉桂,忽然有點明白過來。


    “還是用奎寧,給四妹妹催產的事?汗阿瑪不是說作罷嗎?”


    “大殿下,這是多難得的機會,怎能錯過呢?眼下,聖上的心意,臣已盡知。四公主,斷乎留不得。她太囂張跋扈,連聖旨也敢不遵。皇上寧可得罪喀喇沁也要把她嫁過來,為的是監視住土謝圖汗部,防止他們叛亂。可咱們這位四公主,和親六年了,上的密折還是些不痛不癢的家事,皇上的火,差不多也壓不住了。”


    大阿哥素來知道高士奇對汗阿瑪的心思摸得很透,頓時猶豫不決起來。


    “可,畢竟是親妹妹……”


    高士奇冷笑一聲,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


    “原來臣把大殿下看錯了。一個破落寡婦生的丫頭,除了會用好顏色死死抓住長孫台吉,哪裏還有半點長處?郭貴人也沒了,宜妃也老了,皇上現在最寵愛的是幾位漢女妃嬪。她於九泉之下,合該慶幸,自己這樣卑賤的出身,竟可以為當朝太子,明日之君,添一分助力。”


    明珠倒台後,大阿哥在康熙身邊的耳目就變成高士奇,即便隻是為了維護合作關係,他也知道該選誰。


    “可,我該怎麽說呢?”


    “直說無妨。皇上最要臉麵的。聖上總不能自己把女兒給殺了,叫後人詬病。大殿下便進言‘今欲誅四公主,無需出自皇父之手’,便可事成。如今殿下已有軍功在身,再得聖上喜愛,還怕,儲位不到手嗎?”


    大阿哥被他說得心熱,漸漸拋下了謹慎。


    對啊,反正也不是一個額涅肚皮裏出來的,出嫁前見麵的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他會高看四妹一眼,還是為了妹夫長孫台吉的臉麵。


    漂亮的女子還不易得?縱然他們夫婦情深,等孝服一滿,他再想辦法給多布找個,允許他納妾的賢惠繼室,多多挑上些美貌的通房丫頭,不用三二年,多布估計就把四公主忘幹淨了。


    大阿哥拿定主意,命身邊人去把葉桂叫過來。


    “我這就去汗阿瑪那裏請旨。高大人……”


    “臣還是迴避著,不然,聖上會起疑。”


    等大阿哥一行人走遠,高士奇便馬不停蹄地,走進了四阿哥胤禛的軍帳。


    未來的雍正帝,正對著本象棋譜,試圖破局。


    “四爺好雅興。這‘一計害三賢’,祖龍氏的《百變》中,臣也是最愛。”


    “這麽早就過來,應是有好消息。”


    “大阿哥帶著葉桂去皇上身邊請旨了。如此,遠在京中監國的太子殿下,也該安心了。”


    四阿哥執黑子,第二步不走‘兵七平六’,改走‘車六進一’,逼得紅方連連敗退。


    “高大人就不怕弄巧成拙?我看汗阿瑪真有殺四姐的意思。大哥現在湊上去,說不定真能討個巧。”


    高士奇執紅,陪著四阿哥解悶。


    “四阿哥喜歡象棋,臣記得一個殘譜上,倒有個有意思的局,名喚‘龐統連環計’。擺出來供四阿哥一樂。”


    棋子挪動間,高士奇指點著他的新靠山。


    “眼下,大阿哥當然能得個好。皇上討厭四公主,絕非一兩天。按理,她的肚子沒動靜,該張羅著給長孫台吉納妾,開枝散葉。豈有用狐媚招數霸占著丈夫,致使夫君年過二十仍膝下空虛的道理。要不是郭貴人和宜妃百般說好話,皇上早降明旨申斥了。身為公主,如此無婦德,皇上的臉上不好看啊。”


    “可這也罪不致死吧?”


    “皇上動殺心,多為著長孫台吉。四公主不給他娶偏房,皇上本來要做主,再賜四位側福晉的。可長孫台吉愣是扛住了,一個也沒要。皇上這才真開始忌憚呢。因為啊,公主和額駙一條心,互相維護著,哪個也不肯多偏向皇上。假以時日,倆人感情再深些,萬一叛亂呢?察哈爾的事,好歹隻是個宗室格格癡心妄想;皇上的親女兒謀逆,豈不淪為天下人笑柄?”


    局已擺好,四阿哥盯著過了河的小兵,微微一笑。


    “葉桂可得看好。他是關鍵人證。汗阿瑪龍馭賓天,大哥要是敢朝皇位伸手,咱們就抖出來。為了爭奪儲位,讒惑先帝,鴆殺親妹,這樣的人,怎麽能登基呢?”


    高士奇借著這小兵將軍刮起的一小陣東風,連打對方陣營馬、炮、車、象八員主力,大殺四方。


    “屆時隻待大阿哥出局,臣再跳出來,揭露這事其實是太子指使。禦史台的言官輪流上陣彈劾,太子即便登基,也名不正、言不順,為天下人詬病。四爺,臣這條連環計,如何啊?”


    四阿哥知道他在索要報酬,於是親自磨墨,寫了兩道詔書。


    一道賜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一道加封吏部尚書並領侍衛內大臣、武英殿大學士。


    “我若為天子,高大人可位極人臣。”


    高士奇珍重收起兩道詔書,又陪四阿哥下一會兒棋,外頭留的眼線終於遞消息過來。


    “四公主難產後流血不止,已經斷氣了。生了個男孩兒。”


    四阿哥急忙告別高士奇,前往康熙的營帳。臨走前卻不防又被他抓住。


    “四爺可一定依著我的主意,勸皇上把這個孩子抱迴京城養。皇上去年差點命公主府的嬤嬤動手,她卻突然有孕。要不是為著留下子嗣要挾土謝圖汗部,四公主早該暴斃的。四爺可得說在皇上心坎上啊!”


    “好,我記下了。”


    高士奇送走四阿哥後,棋興越發濃起來,拈著翡翠棋子,又開始擺‘景公二桃’。


    捏著三個皇子的把柄,下一個皇上是誰,他高士奇說了算。


    “四公主,到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怪高某。誰讓你毫無背景,最好拿捏呢。每年清明,我會多燒紙錢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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