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梁九功通傳的那一刻,康熙也沒有想好該怎麽麵對濟蘭。


    他自十二歲起閱盡春色,女人於他,毫無秘密可言。但是濟蘭不同。她謹慎、聰慧,濃密纖細的睫毛總是低垂著,教人看不見她的喜怒哀樂。


    可是帷幄之間,她又是那麽的千嬌百媚,風情無限,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他生母佟妃當年被皇貴妃搶盡風頭,深宮寂寞,鬱鬱而終。兒時的康熙總是想不通,為何阿瑪坐擁天下,卻隻守著一個醮夫再嫁的董鄂氏。他曾反複端詳過那女人的畫像,雖說樣貌不俗,但也不算絕色,太妃裏頭比她出挑的,大有人在。


    直到納了濟蘭,康熙才真正有些許懂得,爺爺為何獨寵宸妃,而阿瑪又重蹈覆轍。


    嫁過人的女子,懂得按教引嬤嬤的規矩侍奉君主的索取,更懂得按生理的本能去迴應男人的給予。她們少了畏懼、做作、乖順,多了熱情、愉悅、主動,周身散發著已經完全成熟的香氣,撩人欲醉。


    五年前的那場爭執,雖說是濟蘭先大不敬,但他也有些借題發揮。


    遠遠地打發走也好。


    這女人妖豔的身段已經開始蠶食神智,幾次令他把持不定。


    “奴才給皇上請安。”


    康熙有心晾著她,隻顧一張張往下批折子,任由她跪在玄色的水磨石磚地上,也不叫起。


    梁九功心下叫苦,擊掌為號,暖閣裏伺候的太監便漸次退出,隻餘二人相對無言。


    正月間積壓下的政事著實不少,康熙耐著性子看下去,逐一批複,直寫得手腕酸痛,眼前模糊,才撂下筆歇息片刻。隻見硯中墨汁滿滿,手邊一盞茶湯清亮飄香,濟蘭恰到好處地遞上溫熱的手巾,不輕不重地按摩著早已疲憊的右手。


    果然宮女出身,色色服侍得周到。


    一切都和當年自己在太後宮中臨幸她的那天別無二致。


    “你是為了四格格的病來的吧。宜妃難道沒跟你說嗎?規矩就是規矩,朕當年出痘尚且還要出宮,其他皇子格格也是這麽辦的,絕沒有為了她破例的道理。”


    濟蘭早知道他沒那麽容易打動,也不急躁,細細按完了右手,又貼著太陽穴揉搓。


    “皇上說的是,奴才隻是個女子,見識淺薄。情急之下,幾次三番叫妹妹來求恩典,令皇上百忙之中徒增煩惱,實在罪過不小。”


    她這份懂事倒教康熙無話可接,隻好呷了一口茶。


    “奴才當年愚蠢,叫皇上生氣,就是被發落到冷宮關一輩子也應當應分。可皇上寬仁大度,隻是不準奴才麵聖,其餘的什麽都沒罰。奴才後來每每想起,羞愧至極。”


    “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嗎?”


    “是。奴才既然進了宮,那就是皇上的人,一心一體,時時刻刻,都該以皇上為先。”


    皮膚上柔軟的觸感,若有似無的女子體香恰到好處地取悅了皇帝,他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這聽起來,還像句話。”


    左手隻輕輕一扣,濟蘭便無力地跌坐在他懷中。


    跟記憶中相比,輕了不少。


    康熙不禁皺了皺眉頭。


    他最討厭女人骨瘦如柴。


    “宜妃說你食不下咽。以後不準再這樣。”


    “奴才卑微,又是再嫁之身,本不該誕育皇嗣。幸得老天垂憐,賜下一位格格。奴才本以為皇上再不肯饒恕,四格格就是奴才對皇上唯一的念想了。她才剛六歲,小小一個人兒,高燒不退,身受病痛,奴才做額涅的,半點法子也沒有,哪裏能……”


    濟蘭冰冷的眼淚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流,一直流到胸膛。


    關於這個女兒,康熙的記憶其實已經很模糊了。


    他隻記得那時候濟蘭快要臨盆,宜妃也跟著有孕,太後,也就是蒙古科爾沁手裏決不能攥住兩個阿哥,她們姐妹的父親三官保不過包衣佐領,身世不厚也遭不住兩個妃位。若兩邊都是阿哥,自己不免左右為難,姐妹倆終究有一個要受委屈。按理該是妹妹封妃,可他更中意姐姐。沒想到這孩子如此貼心,隻是個格格,落地就能看出郭絡羅家的好相貌來,他也曾親手抱過親過,真心疼愛過一陣的。


    再後來……濟蘭犯錯,這個女兒就跟那些不到序齒便夭折了的孩子們一樣,在康熙心裏,已經不複存在。


    作為一個阿瑪,他確實太過心狠。


    “朕叫太醫院用心診治便是。生死有命,你,你不要在這上頭執著。”


    濟蘭固然傷心,也知道成敗在此一舉,硬是止住眼淚,撲通跪倒在地。


    “皇上,奴才隻求今夜能去照顧四格格一晚,全了母女的情分。之後再有個三長兩短,也,也好歹,留個念想……”


    “天花兇險,這不是胡鬧嗎?”


    “奴才小時候出過……”


    “少扯謊。欺君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你身上朕哪裏沒看過,細膩雪白,一個疤痕也沒有,怎麽可能出過天花?”


    按太醫院的說法,四格格就是這一兩日的煎熬。


    再搭上濟蘭,他不忍心。


    畢竟還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像她那樣讓自己滿足過。


    他順手勾起濟蘭的下顎摩挲。果然歲月不敗美人,數年不見,似月彎眉,水波杏眼,韻致絲毫不減,甚至更盛,好比美酒窖中藏。


    “起來吧。朕和你一起去阿哥所瞧瞧。隻準遠遠地隔著窗欞望一眼。梁九功!”


    乾清宮仿佛一座龐大的機器,隨著皇帝的命令迅速開動起來。太監們各司其職,一會兒便做好了準備。


    濟蘭溫馴地接過梁九功遞來的黑貂大氅,服侍皇上穿好,自己才披上一件大毛衣服,攏了手爐。


    “瞧瞧你辦的差事,這樣的東西,也敢呈上來?”


    梁九功立刻明白過來聖上說的是什麽,打書案上捎下濟蘭的綠頭牌,磕頭告罪。


    “奴才昏頭,即刻派人修好。”


    濟蘭慌忙垂下眼瞼,生怕被皇上看出半點失落。


    果然敵不過命麽。


    她這五年的堅持,活像個笑話。


    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


    可若是再躲下去,就連此時此刻,都保不住。


    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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