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如何?老朽親種。”


    “甚美。”


    太璞粲然一笑,又誠摯而非諂媚地多誇了幾句。


    滿坫之菜肴羹湯,都由城主親自栽培養殖,她一個客人,能說難吃?


    還不得喜極,裝作明明受寵若驚卻顯沉穩的姿態,來討好對方,賣他麵子。


    碧虛城在天地人三界之外,布局神似人間帝都,外有民居亭裏縱橫排列有序,內有城主府邸,如皇城般宏偉壯麗。


    又不知哪年哪月,再開鑿一條靈池,搭建了一間蓬萊殿。


    蓬萊殿外,奇花異草滿地,櫻花落盡桃花笑,金桂搖曳寒梅開。


    隻如今,移除六七成。


    隻為了給粟麥稻菰、蕪菁葫蘆,豬豚雞鴨等等騰空。


    筵席自然豐盛,一切美味出自城主之手。味道不同凡響,挑不出什麽大問題。能吃是能吃,實話實說,也不怎麽香甜。


    但太璞嘴巴更甜,既感慨“晚輩許久不曾品嚐”,又喜悅“甚是想念城主做的榴果餅”,諸如此類,哄得諸無念心花怒放,仿佛千裏馬遇伯樂。


    “獨具慧眼,太璞子一代瑰傑人物,真乃後生可畏啊~”


    接受恭維後,城主樂嗬嗬地笑了,笑得容光泛發。


    諸無念容顏青春,宛若少年,實際歲數可不輕。據太璞所知,弘微子老宗主拜入湫言宗時,諸無念已經繼位城主。


    如今弘微子羽化仙逝,而諸無念依舊健朗,朝氣蓬勃。


    “哈~《化碧真經》是個好東西~”太璞暗忖,對別人家的寶物十分感興趣。


    不過僅僅好奇而已,貪多嚼不爛,想她連藏嵐山《常羲古卷》都未能參透明白,又怎麽敢妄圖其他。


    立戶之根本,豈是那麽容易學會。


    太璞忙收好心思,繼續吃喝。


    賓主盡歡,其樂融融。待晚宴結束,城主諸無念簡單解釋幾句,又跑小島上去照看幾畝幼苗。


    如此,一日才算結束。


    過得可真辛勤充沛,白日優待嘉賓,深夜熱情款待她們幾位不速之客。忙碌啊。不知那名神秘貴客究竟是何來曆,更不知對方是否已經出城離去。


    讓她見見也好,多點人脈,多點資源,以後可以多走捷徑。


    太璞很務實。


    “唉~”


    之後幾天裏,連邕先禮後兵,接二連三地給容皎兮投遞幾張切磋請帖,可惜毫無迴複。於是乎,他耐不住性子,竟跑到人家門口靜坐示威。這令太璞十分意外,驚訝武癡子從何處學來,俗世那套“烈女怕纏郎”之歪理。


    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連邕倒好,站在人家地盤上就敢任性肆意。


    今日敢靜坐,明日敢造反,猖狂得很啊。好歹等快走時再不禮貌吧。


    太璞搖搖頭,人家肯定躲得掉,嚴格講是根本不在意。她也期待這二人能痛痛快快打上一場,畢竟容皎兮劍術超絕,互相切磋起來,必定十分精彩。


    她可以趁機增漲閱曆,偷學借鑒。太璞甚至幻想:如果連邕贏了,這赤子癡兒八成會嘚瑟一聲,表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驕傲時,難免也會落寞,然後又去尋新的對手。


    她就倒黴了。


    如果,容皎兮贏了……


    不,不會,容皎兮不會贏。


    從不贏,更不會輸。


    自己也擅長劍道,太璞清楚,能做到這點絕不簡單。


    為了安慰那位絕不會獲勝的連邕,她好心準備了新衣服,領著星陳,麵帶慈祥笑容地送過去。


    連邕微愣當場,太璞笑道:“感謝一路護送,不勝歡喜。徒兒星陳聰慧,見連邕兄鞋襪破舊,便連夜趕製新物用以替換。聊表心意,還望笑納。”


    碧虛城弟子謙恭,待客周全,不是不曾備好衣服,邀月紗、星霧錦,綃縠、霧裳……想要什麽,隻須囑咐一聲便可。


    奈何連邕不拘小節,不屑武道以外之俗物,他瞧都不瞧一眼,仍舊穿著那一身乞丐行討裝。太璞實在看不下去,索性讓星陳要幾匹錦緞,照著時新式樣剪裁出了幾身衣服。


    隻是存在一點小瑕疵。


    太璞挑了幾種顏色,卻忘記告訴星陳她要贈人,等反應過來時,那雙勤勞小手施展法術,竟已經織繡完畢。


    “星兒,你說他會看出端倪嘛?”


    動身前,太璞小聲嘀咕。


    星陳沉默片刻,認真答道:“應該不會。”


    “應該不會介意。”星陳以眼神安撫,微微一笑,“師尊,他身上玄衣老舊,卻也穿到至今,可見平時不拘小節。”


    然後她雙唇微抿,忐忑道:“師尊,那條腰帶上鑲嵌各色寶石,都是弟子從外麵買來的。花了不少金鈿子,他不能不要啊。”


    太璞頭疼,“早知我自己享用了。”


    星陳麵露一絲慚愧,垂眸道:“弟子以為師尊穿紅色好看……”


    “罷了罷了。”太璞點點星陳額頭,無奈笑道:“傻徒兒,你何時見師尊我得這般嬌豔?”


    “弟子知錯。”


    “你何錯之有,是為師事先沒和你講清楚。”


    “師尊……”


    “鳳凰花繡得不錯,倘若還剩些綃縠,空閑時替為師做一柄團扇啊。”


    太璞本意是轉移話題,不料自己提及了“團扇”一詞,念起與宗主師兄的那個賭約,情緒又莫名低沉了半分。


    星陳在她身邊數十年,豈會沒有察覺異樣。隻當師尊不樂皆源於她一人,也隨之神色黯淡。


    僅僅一瞬,師徒二人之心思百轉千迴。


    這點,連邕可不知情。


    “給我?”他多問了一遍。


    太璞淡淡斂眉,目光掠過兩人,笑道:“星兒親手縫製,連邕兄快來試試大小。”


    星陳老實,很配合道:“希望真人喜歡。”


    大抵出於心虛,連稱謂都改成“真人”,語氣都變得格外謙虛。


    連邕或許頗有感觸,身姿微微僵硬,甚至潛藏一絲不知所措的緊張。


    “多謝。”


    他不僅領情,還迅速換上了新裝。


    這是他此生穿過最華美的錦衣,感覺隨便動動筋骨就能把金線撐破,揮劍運功就能把點綴其中的玲瓏珠玉給細碎成粉末。


    最後他選擇脫去外袍,僅衣著內衫,再將袖口綁緊,神采奕奕非常。


    星陳發自內心,真誠誇讚道:“確實好看。”


    太璞憋笑,也隨口讚美一聲。


    湫言宗章服道袍,素來遵從“衣畫而裳繡”之規。星陳以庭中鳳凰木入畫,朱砂染線,精心繡於丹色絲緞之上,灼灼韶華,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盛開得極其絢爛。


    奈何太璞禮讓,讓給了連邕。


    連邕一個魁梧男子,身量更大,體型更寬,要多扯幾丈布才夠。


    星陳為了不辜負自己心血,硬將豔麗無比的鳳凰花葉,集中改至下裳後腿兩側。


    確實美麗,美得像極了一隻鬥誌昂揚的公雞,抖擻精神,拖著五彩斑斕的尾巴,慢悠悠踱步,炫耀自己英拔俊俏。


    熱烈之紅,仿佛碧空如洗,一輪朝陽初升。


    她也很喜歡,但她不會穿。


    隻希望連邕永遠也不要在乎,他屁股後麵如何花團錦繡。


    不過事後證明,他心思簡單,滿腦子全是比武,勉強拉他去商市遊逛,還能專心致誌地考慮,如何讓容皎兮與他切磋。


    如果她們不是女子該多好,他就可以放開手了逼迫。


    連邕看著有點癡傻,但絕不是智障,他知道男女有別。


    太璞因此才有恃無恐,甚至敢使喚他提拎大包小包。


    三人正四處尋熱鬧,三十六裏無不逛遍,累了便坐在某間茶舍,聽老者講些誌怪傳奇來打發時間。


    碧虛城有清流遠源之底蘊,賢哲英傑不絕往來,從不缺文治武功之高人,亦不乏交易珠寶器物之商賈,這裏四季如春,無兵燹天災之禍,天地人三界眾生皆可自尋前途。


    就說那老者,本就是狐妖,編排起鬼怪故事來,那是非常的娓娓動聽。


    “話說古杭城郊外有一方士,四處遊說征募錢財,終於建立一座小廟。待神像開光之日,遍邀全鄉男女老少見證神跡。豈料等待許久都不見任何顯靈,正在眾人準備離去時,某一懶漢大步踏上台階,狠踢神像幾腳,又破口譏諷大罵。”


    “鄉民麵麵相覷,那方士聞訊前來卻僅僅冷笑一聲,安撫道:‘大家不必憂懼,此人這般為所欲為,必有報應。’話音剛落,就聽到慘叫一聲,無賴撲倒在地,捂住腹部不停翻滾,痛不欲生,過了一會,呻吟逐漸弱下,竟然斷了氣。”


    說在興頭,話語又止,惹得聽客屏氣凝神,神色略顯焦急,意欲快些知曉後文。


    “後來呢?”


    “神仙顯靈了?”


    隻有忠厚老實且無知輕信之人,才會真以為這些出自神跡。


    “哈哈,聽叟繼續講下去。”


    老者模仿完垂死掙紮者的神情,稍微緩緩,手裏扇柄敲敲木桌,示意大家看著給點。畢竟又是吃茶又是聽說書的,總得多給點意思意思。


    太璞打個響指,星陳自覺摸出幾片銀葉子放至老者麵前。


    狐狸老頭咧嘴一笑,說得更起勁了。


    “此後小廟香火不絕,方士因此大賺特賺。可好景不長……”


    說到關鍵處,卻又突然止住。


    眾人按捺不住,紛紛直唿,“後來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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