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血盟又修書一封,道歉之語竟含致謝之意。”


    手掌心出現一封信函,遞給了宗主隋知寒先行過目。


    “不止湫言宗。”


    聽心長老輕斂眉頭,神色依舊平靜,辨不出任何多餘情緒,“去尤台接連收獲密報,幾日前,潮音閣曉樂長老之琴穗,空桑廬風吾宛長老之珠釵……皆已失而複得。”


    話外之音不言而喻,顯然兩派都遭受了精神上的打擊。


    話外之音不言而喻,顯然兩派都遭受了精神上的打擊。


    有些東西,丟了就丟了。但因是被死敵蚩血盟偷取的,總歸麵子上掛不住,提都不願提及。


    “挑釁啊,根本沒將仙宗放在眼裏。”


    千焦峰峰主抱臂而怒,“匪盜行徑,無恥,實在無恥。”


    爾玉與希逸對視一眼,轉向隋知寒問道:“宗主是否早已知曉此事?”


    帷幕後,那道筠霧色身影微微後傾,似在扶額,語氣悠悠然,“未免人心惶惶,不宜聲張。”


    所以等調查清楚了,才召集大家通報有無,商討一二。


    其實早些時候,少數幾人也隱隱察覺到了些古怪,但既然沒有實質性根據,也不好隨意亂下判斷。


    他們心照不宣,並未將此事宣揚出去,隻是靜待聽心長老所統領的去尤台,可以調查出個結果。


    典職機密非同兒戲,去尤台上下確實嘴嚴,直至今日,他們才知曉事情真相。


    卻更加困惑。


    希逸長老問:“儺麵放於棺中,誰能發現此物遺失?”


    這問題有趣。


    太璞留意到菅曖長老虎軀一震,隻見他神情無可奈何,又突然裝起柔弱,打哈哈,含糊道:“老夫算的~”


    聲音裏透著淡淡惆悵,全沒有以往算中時的得意姿態。承擔起責任不含糊,但心底多少有點虛。


    “哦~”


    爾玉長老語調拉長。


    殿內陷入沉靜,眾人被這實誠的自我招認精神感動到了。


    淨督峰峰主認真轉移問題,“紫淵闕和藏嵐山呢?”


    聽心長老眉宇淡淡,解釋,“不曾。除此以外,僅是些小門小派受到攻擊……”


    她手一揮,一枚紫金簡牘泛出微光,眾多字跡依次顯影。


    各派原委情勢,一一呈現於眾人麵前。


    不久前,蚩血盟廢黜兩名護法。


    空缺一處,邪心思動。


    而選拔方式獨特,竟敢拿仙宗正派的刀,來磋磨與淘汰眾多候選者。


    精打細算地找人把關,找的還是宗師級別的大人物,蚩血盟也沒解釋一句,就無禮地要求對方幫忙看看,來的這些後生當中,是否有資格擔當大任的。至於堂主以下的評選,拿小門小戶開刀就夠了。


    總體而言,安排得甚為妥當。


    甚為瘋狂。


    天下修仙門派以紫、音、嵐、湫、桑為首,實力強大。潮音閣與空桑廬兩位長老,都是元嬰中期修為。可蚩血盟說得罪便得罪,拿大宗師當彩頭,猶如養蠱一般留存出新任護法。


    選拔者的壓力,不小啊。


    太璞沉思,暗忖道:山雨欲來風滿樓,蚩血盟搞什麽名堂,準備要對誰下手了呢。


    師獍,嗬~不好對付啊。


    原本以為,曷朱幾人的行動僅僅個例。如今看來,整個蚩血盟曾短暫鼎沸過,好似軍隊開拔前的誓師大會,熱鬧、熙攘……鼓動所有力量,為了一個目標奮戰到底。


    曷朱,嗬~嘴巴嚴實啊。


    什麽都不肯透露,她也什麽都不清楚。


    太璞狠狠地想,真應該直接打死,再將其魂魄收齊後重塑人形,總好過他繼續犯蠢。


    人都要死,師父死了,他曷朱憑什麽不死。


    心底浮起一聲歎息,轉瞬又強壓下各種思緒。沒精力、沒能力普濟蒼生,太璞唯獨在意宗門前途,開始思索應對之法。


    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


    這番道理,不止她懂。


    事出有因,更不可隻看表象。


    他們要積極防備起來,絕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等對方勢力集結完畢,都快打上門了,才懵懂得驚訝道:“蚩血盟怎麽來了。”


    “太璞子有何見教?”


    太璞安安靜靜坐,神色不免流露出思考意味,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希逸長老的關注。


    他認真問道:“猶記當年,曾和蚩血盟數次交鋒。按照常理推測,不妨猜猜他們究竟意欲何為?”


    挑釁或者試探?


    膽敢克伐天下修真人士。


    蚩血盟所犯惡行,累累難書,盜竊之事,簡直是小打小鬧。但同時羞辱三大修仙門派之舉,過於奇怪,令人覺得不安。多少會覺得,像在孕育什麽較大的陰謀詭計,這次不過提前預習罷了。


    如若不然,豈非無理取鬧?


    嫌自身招惹的是非不夠多,還是嫌仇恨太少?


    眾人不敢輕視。


    “近百年時光皆在閉關,一朝驚破浮生夢。這天地風雲變幻之態,瞧著依舊陌生。”


    太璞笑笑,表示不敢亂猜胡說。


    但迎著眾人目光,不得不正色道:“聖主‘不花顏’行事溫和,如此冒險而又瘋癲,想來多半是那位軍師‘獍’的主意。”


    她皺皺眉,“以我愚見,這種行為未免打草驚蛇。若各門各派不堪受辱,集體征伐下,蚩血盟恐怕會元氣大傷……”


    爾玉長老哼道:“失物最終完璧歸還,還道了歉,再去計較就是我等玄門失了氣度。且非所有門派都遭劫難,聯盟討伐談何容易。心不齊,事不成,邪道不傻,狡猾著呢。”


    所以五個挑三個來欺負。


    希逸長老拂須,頷首,“吾觀史冊,略知些經典計謀。所謂‘攻心為上,兵戰為下’,或許是為聲東擊西,以達到迷惑真正對手之目的。”


    凝眉,又道:“亦或者戰術抑揚,待吾等‘再而衰,三而竭’輕敵時,才大肆進犯。以極少代價,博取極高迴報。奈何老道僅會泛泛空談於紙上,實際怎樣,不好說啊。反正來者不善,目的不純。今後謹慎為妙,不宜妄動。”


    “原來如此。”


    希逸長老不愧學富五車啊。


    千焦峰峰主心生敬佩,他是真的聽不出別的意思。隻會誇讚,“還是長老智慧。”


    “軍師‘獍’查無來曆,也確實不簡單。長久以來,從未顯山露水。先前藏於靡玄身後,靡玄一死,又躲在不花顏羽翼之下。”


    聽心長老眸光清亮鋒銳,望向太璞,“近些年才漸漸浮出水麵。而當年若非太璞子提醒‘去尤台’多加注意,連我也險些低估那位新晉寵臣的能力。這樣一個參掌機衡且頗有條理的人物,他的心思,可否猜中一二?”


    “猜不透。”太璞無辜道。


    當時運氣好不好,碰上蚩血盟內訌。


    偏偏她為了曷朱不得不深入敵後,獲得某位現已遭受廢黜的護法的幾句“善意”暗示。


    暗示此“獍”之聲望如何浮誇,地位如何崇高,言及種種決策往往由其獨斷而下,玄門正派切莫被表象欺瞞。比起聖主,最應該將其斬首滅魂。


    可她不傻,懶得替這位好心的護法出頭。


    太璞語氣緩了緩,溫和道:“不過,我認同希逸長老見解。攻心為上。無論哪種緣由,短時間內,蚩血盟應該會安分許多。”


    小動作也許會有,但真實意圖難猜。


    聽出了委婉反駁的意味,希逸長老心中了然,不由一笑,“讓玄門惶然陷入猜疑,未嚐不是一樁妙事,若束手束腳、龜縮自衛,反倒給予蚩血盟整合新舊兩股勢力之時機。”


    內部變動多少源於自身問題。


    一旦大為改善,新舊力量齊心,屆時更加不容小覷。


    爾玉長老歎道:“換血之後,恐有大動作。”


    蚩血盟自稱斥逐者,最愛爭奪各處地盤資源,或者覬覦玄門法寶、仙宗靈器。例如上一代聖主靡玄,就發瘋般地想要得到湫煙鏡。


    在外人眼中,他們行事偏激,做法狠毒,常常是不死不休,大不了圖一個同歸於盡。其實所求,不外乎是希望自己,希望族人有尊嚴地活著。


    作為慘遭嫌棄的邪道血脈,“生存”二字對他們來講,看似簡單,卻極不容易。


    湫言宗已是少數較為公允的門派了。


    不願結仇,但身在局中又能避免些什麽。


    館外鬆濤陣陣,竹葉簌簌,襯托得竹館內仿佛愁雲吹不散。


    “以不變應萬變吧。”掃煌峰峰主搖搖頭。


    “仙宗同氣連枝,蚩血盟多少也該有所避忌。”


    “平靜了幾年,好端端的,怎麽又要興師鬧騰了?”


    “不過,似乎也不太平靜,聽聞先前年,幾大世家合力絞殺蚩血盟一方餘孽。但最終也沒討到多大好處。”


    “那些世家啊~”有人感慨。


    “背後還不是……”


    爾玉長老凝神斂眉,卻道:“潮音、空桑兩派之定見,大概與我湫言宗相近吧。”


    聽心長老答道:“相近。”


    說罷又在宗主示意下,將另一卷軸施法攤開在眾人麵前。


    辟寒栴檀軸,佩堇帶霜牙簽。


    帶、簽微移,點明了卷中的幾行名字。


    希逸長老眉頭一蹙,“竟然全部折損。”


    去尤台謹慎,又大膽,暗地裏曾派出幾名機警弟子,潛入蚩血盟充當細作。


    自以為深藏不露,誰知蚩血盟趁機整頓時,順帶把這些尖刺利釘一一拔除幹淨。


    大約一開始,蚩血盟就已發現端倪,隻是不動聲色罷了。


    “一未用刑、二未審問,三未下死手。”


    帷幕之後,隋知寒身影漠然。


    他食指輕輕一彈,指向前方。由辟寒栴檀之木製成的卷軸,倏忽綻放出銀白色光輝。


    卷上一個道號,代表一名弟子。而弟子伏身蚩血盟內,數年之所見所聞,無不從一片淡淡光輝中展映出來。


    聽心長老又道:“凡我湫言宗弟子,皆被輕易放過。”


    故而沒有人員傷亡。


    但言外之意,其餘門派可沒那麽幸運。


    希逸長老聽出來了,“欲使吾居爐火上耶?”


    讓湫言宗成為眾矢之地?


    安的是什麽心。


    太璞感慨道:“離間之計,百試不爽。”


    物必先腐,而後蟲生。人必先疑,而後讒入。


    縱然各仙宗各長者明智,不會輕易上當,更堅信正道之間守望相助的誓約,但堅硬如頑石,也禁不起流水不斷地滴落與腐蝕。


    這事不著急,慢慢來,總能成功。


    “你們瞧,蚩血盟拷問潮音閣弟子時,竟將我湫言宗弟子收音緘口,悄悄帶至角落裏觀看,還好巧不巧被被發現了。”


    淡淡光輝所凝成的畫麵,如實顯現,且生動還原,令人仿佛身臨其境。


    掃煌峰峰主扶釵而笑,笑得極冷,“我猜啊,這名潮音閣弟子多半會順利逃迴宗門,然後向若幹道友哭訴,再質問湫言宗弟子的詭譎行跡。”


    菅曖長老一驚,大唿冤枉,“關我們什麽事。”


    爾玉長老瞥了他一眼,說道:“那你可否想出有理說辭,能向所有同道解釋清楚。”


    終究會有人不信。


    他們會問;“為什麽是你湫言宗呢?”


    仙宗至寶不少,各有各的緣故,各有各的守護。


    紫淵闕的刀圭懸圃,潮音閣的吾龠之珖,藏嵐山的式皇幡,湫言宗的湫煙鏡,空桑廬的肅穠吉斝,皆為鎮派法寶,大有玄妙用處。


    遠在蚩血盟尚未成立之前,人鬼妖魔就常為奪取靈器,彼此不虞,互相攻伐,而在三界安定之後,圍繞著利益,紛爭依舊從未消失。


    曆代繼承者,既喜且憂。


    迫於壓力,出於不願“後發被人製”的自保,紫、音、嵐、湫、桑五派,都嚐試在蚩血盟安插眼線,試圖及時掌握對方動向。


    顯然,很失敗。


    太璞沉默地想:“從她出關到現在,已有數月之久,才弄清楚事實真相。真夠漫長的啊。該怪對手狡詐,調查艱難,還是該歎他們湫言宗無能退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斫舊月:我勸神仙重抖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所以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所以跡並收藏斫舊月:我勸神仙重抖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