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道不戰而潰,對湫言宗來講,自然再好不過。


    眾弟子私下議論,認為太璞子功不可沒。


    “臻至太虛境界,可不得把蚩血盟妖邪們嚇死。”


    “沒錯,肯定是怕了太璞長老。”


    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精神輕鬆起來,七嘴八舌湊在一處,便是最好的消遣。


    既然是玩笑,就不會太嚴肅。雖然太璞尚未正式榮升長老之位,但湫言宗上下內心敬服,且這典禮又在籌備中,早說晚說,都得稱作一聲“長老”。


    事情沒那麽複雜,太璞要當長老了。


    當她完全清醒,休息得精神飽滿,還來不及樂嗬幾日,就被莫名造謠,說自己要廣開門庭多收弟子。


    一時間,修仙問道之士若鶩而來。


    秋蟬嗡嗡,羽雀唧唧。


    光煙湧動,林海颯颯,鋪成一片蒼茫漠漠之色。


    “嗬~好生熱鬧啊。”雲中笑語盈盈。


    “不喜歡?”


    “喜歡,老喜歡了。”


    “還在賭氣。”


    “不是賭氣,是生氣。催來催去,你們別欺負我這個老實人啊,誰說收徒誰收去,左右我可沒同意。”


    鬆濤晃動殘影,待這對師兄妹收迴神通,繼續定下某個賭約。


    太璞和隋知寒打賭,此番初選,究竟幾人踏入山門。若是單數,宗主師兄要替她織就一把團扇。若是雙數,她替宗主師兄編成幾縷琴穗。


    然後又猜測:依據期限,最後上山之人孰男孰女。


    若是男子,在她的任命大典上,由聽心長老擔當大賓一職。若為女子,則由希逸長老替她加賜太真晨纓之冠。


    “師兄可別買把扇子交差哦。”她巧笑,煥若荷華。


    隋知寒不忍掃興。


    “你呀~”


    說了半句,又不知該勸慰些什麽。


    他歎息,“務必矜持,你可……”


    “好~”


    太璞趕緊接口,殷勤承諾道:“謹遵師兄法旨呀。”


    她笑靨如花,花開的瞬間,有種驚豔之美,足以令天與地刹那變色。


    婆娑世界,以最詭譎幽媚的蕭瑟姿態,呈現在眾人麵前。


    處處皆幻境,時時須磨煉。


    太璞出關兩個月後,正值湫言宗大選。選拔弟子之測試,名曰:半規。不知何故,未解其意,反正千萬來沿襲至今。


    十年一選,參與者為了拜入師門無比拚搏。


    “我要活!”


    “不,你去死吧!”


    身在此山中,難勘紅塵者不知幾何。


    無非覺得自己有些能耐,自以為特殊非凡。修仙之人不懼艱險,獨求機緣,除了自己利益,再無旁騖值得掛懷。


    他們擁有遠大抱負,懷揣迷之信心,希冀一日可以飛升登宸。


    可惜現在平凡,隻能屈才,老老實實踏著一階又一階石梯。


    烈日下的山徑,像極了烘幹的蚯蚓。人影突然冒出,起初像是飛蛾子落地,待漸漸多了更覺得是群爬蟲,拖拉著捕獲的獵物要迴自己洞穴食用。


    “哈哈,我要成仙啦~”


    不管旁人如何想,稀稀落落的幾支隊伍在緩緩靠攏。行人麵色疲憊,又難掩自負神采,吐出一口濁氣,默默感慨,慶幸終於撐到勝利了。


    起初很高興。


    可眼瞧同伴越來越多,逐漸焦慮,無法冷靜自持。


    貪婪欲望瘋狂滋長,猶如野火難燼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了扭曲的野心,愈演愈烈,助長了暴躁血氣。


    他們清楚,仙門收徒自有章法,不是來幾人,便接納幾人。


    淘汰又淘汰,他們不是弱者,怎能被淘汰呢。


    一念起,拳腳紛紛往對方身上招唿,打得非常熱鬧。


    “仙門是我的,我才是天選之人。”


    “你放屁,我才是!”


    “……”


    醜態百出,難堪不已。


    天一鑒前,幾位真人練師紛紛搖頭。


    “霧散了!”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鬥士們並不怎麽看清周遭變化,早已被一股無形的蠻橫力道擠壓捶打、拉扯撕咬。


    四肢溺水般沉沉,神識虛脫至極無力,無法唿吸無法求救,一雙雙眼睛裏充斥著瀕臨死亡的陰森恐懼。


    但很快,有炙熱光亮刺來。


    那無法言說的絕望,被寸寸剝離。痛徹骨髓的痛楚,逼迫他們不得不清醒。


    霧散了,考驗就此結束。


    山腳平野地,開闊不見遮蔽物。還有數十名癡傻俗人不肯走,或嚎啕或咒罵、或呆坐或悔悟,神情分外沮喪。與新人匯合,不覺欣慰,反而更加窘迫尷尬,互相對視後,不約而同歎氣一聲,望向遠處一座古石碑。


    前腳剛踏入,後腳竟又迴到原點。


    半規選拔,虛實結合。


    尋仙者,須自證仙緣。或品性卑鄙愚昧,或意誌不夠堅定,都應該被早早被淘汰。巍巍仙門,不收狠辣兇殘、追名逐利之徒。


    聖者利世,欲憑赤手拯元元。


    若無此心,唯求本色從容,笑對萬重天。


    神仙前輩也不是誰的生身父母、啟蒙老師。連法律、道德都勸不了他們努力上進、善良淳樸,仙門更沒那麽大本事。


    所謂“欲求仙道,先修人道”,心存善意,方能修仙。


    不做好人,怎敢教授其法術,總不能期待他當一名有本事的強盜,期待他學成後禍國殃民。


    既想長生不老,又要追求享樂榮華。妄圖走上登仙捷徑,這樣的人太多太多。求而不得,醜態百出者也不計其數,修仙宗派或許太過冷漠,冷眼旁觀世事變幻,不屑給誰一個辯解和改正的機會。可硬要指責,又未免牽強。


    ”此次參選者甚眾,吾等得好好挑選。”


    湫言宗幾位長者把目光轉向其他人,繼續在秀與閣“天一水鑒”觀摩。


    天一生水,以水作畫,世間萬靈之言行,可以憑借術法支持呈現出來。


    “善哉。”


    童顏鶴發的真人感到欣慰,笑得慈祥和藹。


    道門中人尋常裝束,上著褐,下著裳,外罩法帔,樸素無華,舉手投足間自顯風流。


    幾名高階弟子擔任典錄,默默準備玉簡。一枚枚小巧長簡,歸影存檔,記錄了所有言行。半規之試,除了測試靈根、真元,還會以此物供長者擇徒時做參詳。


    大浪淘沙過後,最後的幸存者,究竟是天選之子,還是僥幸之徒。自有時間檢驗。


    日晷漸斜,天色昏暗,為首的老者揮手微掃,天一泉水止息歸元。


    咳嗽了一聲,真人拂須道:“半規入尾聲,吾等各司其職吧。”


    不止選拔弟子一事,更有長老繼位大典要忙。


    屆時,各大宗派皆會前來祝賀,必須籌備妥當,不容差錯,以至於缺了禮數。


    修仙宗門尊掌教、重長老,因兩者實力不俗,尊貴往往不相上下。


    作為湫言宗最為傑出的弟子,也是以最快速度跨入太虛境界的佼佼者,太璞子當之無愧是長老的最佳人選。何況她原本就功績碩碩,驅妖役鬼、賞善罰惡,更可貴於品行端正,若非突然閉關,早該順利接任長老位。


    “好不容易盼到出關,怎麽都不走動幾下。”


    有人無奈歎氣。


    “聽聞時常沉睡不醒,始終病懨懨的。”


    “唉~她那悶葫蘆弟子一副不知情模樣,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人咧嘴感慨,立刻遭受幾道白眼。“管天管地,你好忙哦~”


    “好啦,盡瞎猜。”


    有人苦著臉,“枯坐近百年,雙腿能走會跳就不錯了,你們瞧,又一朝跑沒影,別貪玩得忘記正事咯。”


    雲闕深處,秀與閣內,這群白發老人替宗門操心勞力了半生,永遠滿臉愁思。


    其中一位酒糟鼻子老人,花環繞發,搖搖頭道:“暫且寬心,太璞兒識大體,必定體諒諸位長輩心意。”


    若飛子是湫言宗的若字輩老人,資曆老、年紀大,一年到頭逍遙自在。除了十年一選的半規之試,須邀請他出門走兩步,其餘時日,他總假借閉關之名來行偷懶之事。最煩料理事務。


    而他誕任不羈,舉止無常規,敬畏他的遠沒有訕笑他的人多。


    此時他心中揶揄,“今年尋仙拜師者甚多,多半衝太璞兒來的,可這丫頭狡黠得很,一直推脫不收徒,隻是她的話語中,又似乎留有盤旋餘地。哈哈,以後恐怕要有熱鬧看咯。”


    當然,也有人嘴上不饒人。


    “可,可……”


    然後話語生生被掐斷,開始結結巴巴。


    “吾等隻需做好分內事。”


    良機真人淡淡橫掃,目光明亮,“謹言,慎行,民齊者強。諸位迴去後,不妨囑咐門下弟子勤勉度日,精進自身修為。”


    切勿犯蠢,忘了星陳還有一個師尊活著。


    背後那些閑言碎語,再誹謗幾迴,遲早會惹來雷霆之怒。


    “難逢盛會,你我理當群策群力。”她說道:“如今胡亂打趣也無傷大雅,萬萬不可鬧得嘉賓側目,誤以為我湫言宗太璞長老德不配位。”


    “不敢不敢。”


    良機真人執掌秀與閣,處事一貫嚴己律人,克己奉公。她氣勢十足,在弟子中頗具聲望與愛戴。這番明貶實褒之語,唬得其餘幾人慌忙賠罪。尤其平日理虧的,更加不敢正視她的打量。


    “你們啊,鹹吃蘿卜淡操心,勸完宗主,勸演徹,現在又盯上太璞兒。”


    若飛真人打起哈欠,大笑道:“為你好,為你好,淨整些沒用的話,我聽了都覺得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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