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斫~”


    “唔~”


    將醒未醒時,嗅到了熟悉氣息。


    隋知寒擁抱著太璞,仿佛懷揣一件稀世珍寶。


    “唉~”


    一陣輕吟,不知來處。


    忽起微風輕颺,亂雲飛渡猶如劫灰。日月運行,光影明滅不定,黑白交織不休。


    長繩係日,能得幾何?


    千歲之鶴,終歸華表。


    “別睡啦,阿斫,快醒醒,看看我是誰。”


    “……”


    “阿斫,好些否?”


    誰在唿喚?仿佛蟋蟀鳴西堂,恍惚心神,聲音無比熟悉,多麽令人懷念。


    如此星辰非昨夜,大夢盡絕,太璞精神煥發,似乎掃去一切陰霾,雙目重泛顏色光彩。


    “師兄。”


    太璞咳嗽幾聲,靠在隋知寒身上,潛意識地迴複了他。


    妙女子喚她“小嘉兒”,道友喚她“太璞”,可她最歡喜有人叫她“阿斫”了。“阿斫~”“阿斫~”,真讓人覺得親切啊,好像還活在無憂無慮的童年。


    這一世,她是孤兒“阿斫”,因得機緣,拜入湫言宗門下,賜道號“太璞”。


    每一個名字,皆蘊涵人生際遇,皆代表某段非凡成就。如果可以,太璞更願做迴自己,埋首博物館修複古籍,亦或者雙足下野清理土方,而不是半推半就地去修什麽仙。


    可惜,她是太璞了。


    世味年來薄似紗,至親稀疏,故交漸少,連一聲“阿斫”也難聽到。


    “我,這是閉關……結束了?”


    太璞渾身無力,大病初愈一般,虛弱地從迴憶之中抽出幾絲神智,問了個奇怪問題。


    她不記得什麽曆練,不記得什麽重生,不記得妙女子的那些言談軼事,以及許諾。在記憶裏,她不過匆匆閉關,陷入假寐,可能費了點時日,但現在已經順利出關。


    遺曲悠悠,彈指,封存魂海。


    秘密種入心田,靜待生根發芽。


    仿佛間,忘了什麽。


    唯有耳畔再聞關切之語。


    “師兄,你怎麽來了?”太璞困眼惺忪,眨了眨,感到有些意外。


    隋知寒略作沉吟,先給她輸入臻萃元氣,又靜心把脈,謹慎再謹慎。


    “無事。”


    他輕拂肩膀,近似撫慰般地說道:“突破元嬰境界難免折損精氣,阿斫你累糊塗了,好好歇息,明日再與你細說。”


    “好~”


    太璞隨口答道。


    突然,她反應過來。頭一抬,睜著無辜雙目,試探道:“突破什麽?”


    隋知寒淺笑,“恭賀太璞子突破元嬰,進階太虛期。”


    這份幸福忽如其來,鄭重而平靜之祝福,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凡人修真,分八大境界:築基、開光、融合、心動、金丹、元嬰、太虛、輕靈、渡劫。


    築基為根本,人之天命為一百二十年歲,修得此境界,方能添壽,方有希望逐步錘煉自身根骨。


    往後,越發艱辛。


    臻至金丹期之境界,猶如攀登巍峨高山,抵達鞍部,臨近頂峰,實屬難能可貴。更何況元嬰期與太虛期。會當淩絕頂,舉目眺望,但覺星垂平野闊。雖未怎般感懷“高處不勝寒”之思,也多少體會到了落寞之情。


    隋知寒替她拭去額頭汗水,喂了幾口清茶,說道:“閉關八十一年,怎麽瞧著像是睡糊塗了。”


    一句八十一年,驚得太璞又清醒幾分。


    她暗地運轉真炁,感受上下靈力充沛。


    驀然,念起重要大事,“啊~”了一聲,兩腿充滿力量,趕緊跑出屋外,尋了清池仔細打量自己模樣。


    幸好,幸好,容顏未改。


    水中姿,月下影,花瓣飄落,暈染幾絲淡淡漣漪,複又冶煉出一麵明鏡。鏡中人清秀可愛,點漆凝脂,柔嫵姌嫋,莞爾一笑,似桃李向春綻放。雖無傾城之色,亦不失美麗無雙。


    朱顏照耀,流螢明滅,皎亮了一泓秋水。


    水影中除了她,還有一個他。


    湫言宗宗主隋知寒一代瑰傑,蕭蕭肅肅,仿佛冬雪鬆柏立於岩壁,迎霜自傲,從容雋逸又潛藏孤絕之感。他舉止弘雅,唇畔好似含笑,微透一抹輕輕涼意,卻在月輝下氤氳出了幽幽溫暖味道。


    偉岸美男子,“豐神俊秀”四字不足以概括。


    太璞側首,惆悵般地聽隋知寒解釋。


    原來一眨眼,她已經閉關近百年。


    當初匆匆閉關,所設下之陣法,盡將裏內一切動靜隔絕阻斷,誰都無法闖入其中並了解實情。直至今夜,她終於衝破桎梏,用自身實力迴複了外界猜疑。


    現在的她,很強很強。


    天地間,僅九名太虛期。


    以簡馭繁,臻於化境,大宗師級別,湫言宗唯獨一人。按“德以配位”之說辭,太璞理應擔當一派掌教,奈何宗主寶座早被隋知寒占了去,退而求其次,她不改初心,還是覺得長老之位最香。


    “我可真厲害呀。”


    太璞捧臉,陶醉起來,已經開始幻想功成身退,過上養老生活。


    愜意歸愜意,首先得榮升長老才行。


    弟子忙綠,掌教操心,長老剛剛好。成為長老,意味著退休待遇更高。倘使還要被動地累死累活,那就隻能繼續努力了。


    對於太璞而言,修仙是掌握一門技藝。掌握核心技術,可以換取更多迴報。


    現在的問題,是她該如何不失體麵地暗示師兄。


    “嗯~”


    腦筋稍稍動動,卒然暈眩。


    果然太累了,容不得多思多慮。來日方長吧,憑她智慧才幹,總會豐衣足食,天天閑情逸致,樂嗬嗬過完餘生。


    涼夜有霜,山色蒼蒼,一抹金輝橫掃層岫。


    隋知寒扶太璞坐下,正要說些什麽時,走來了一名曼妙女郎。


    “宗主,幾位長老……”


    音色清冷,叮叮咚咚,像極了峭壁冰水滴入寒潭。


    太璞雙眸模糊,辨認不出一襲黃衣來者何人,卻聽得清是誰在說話。


    “星兒。”她笑了。


    黃衣女郎聽到唿喚,疾步上前,直直跪在太璞麵前。顫抖著拂其手背,怯怯垂首,飲泣吞聲,似乎藏了小小委屈,喊道:“師尊。”


    早年太璞收過一位女弟子,賜道號曰:星陳。


    星陳,如星之陳。清道案列,天行星陳,星的陳列與天的運行,仿佛是世間最美麗的風景。如果想家了,她們可以作伴一起仰望星空。


    “星兒乖,為師在。”


    太璞摸頭,溫和地安撫,“不哭啊,哭得像隻小花貓。再哭就去東廚,用柴火熏幹,順便替為師熬碗熱粥嚐嚐。”


    星陳破顏一笑,“弟子馬上去辦。”


    說罷,立即起身。


    臨走前卻見師尊昏昏欲睡,依舊十分虛弱的模樣,不免愁容暗生。星陳嘴唇微動,意欲小聲詢問,並且匯報情況,但瞧宗主搖頭,隻得暫且按捺下去。


    庭院中,轉鷺燈悠悠搖晃,蕩出幾曲浮光斑斕,刹那即逝,柔靡而璀璨。


    “阿斫,睡吧~”


    隋知寒指尖輕點,舒展雙眉,斂過發絲。待將太璞抱迴屋內,安頓好就寢事宜,才走出玄采峰。


    山下,幾位長老久久靜候,高階弟子端莊佇立,人人持劍弄刀、揣寶懷器,各各神情嚴肅,如臨大敵一般不敢鬆懈。


    “稟宗主,蚩血盟皆已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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