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在這條崎嶇泥濘山道下的河水中。


    是錯覺還是在夢中?!


    明明是下午看到一個騎電瓶車帶小女孩的阿姨被行駛過快的重噸大卡車驚嚇過度後,忘了刹車,直衝過去。


    蘇一銘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個箭步橫衝過去,攔在電瓶車前。


    後來就失去了知覺。


    太陽熱辣辣,蘇一銘狠狠地掐了一下左胳膊肌肉,疼痛不已。


    向前趟了步水,剛下過大雨的大嶺溪河水漲了不少,滿上卷到腿膝的長褲,使步履沉重踉蹌。


    抬眼入目,在河水中趟行的還有父親小心翼翼地背著米袋在前探水前行。


    一頭如刺蝟般的青絲,沒有白發。


    抬頭望天,雨後藍天白雲。


    這一情景,蘇一銘依稀熟悉,初高中時,周六周日有四、五年一直行走在這泥濘崎嶇的山道與河水中。


    周六下午迴家周日下午去學校。


    蘇一銘又用手揉了揉眼睛,前麵的父親已涉過大嶺溪的淺水灘邁上沙石坎。


    左邊水竹林,右邊鬆樹林,當中是一條泥濘道。


    這是蘇一銘初高中從家裏到學校的一段路。


    一切都與原來一樣,真真切切。


    還有溪水邊青草地上那二頭黃牛,低著頭在啃著溪水草,也是那麽真切可親。


    這畫麵,隨著歲月的沉澱,前路的艱辛坎坷,蘇一銘時常在夜深寂靜時迴想。


    今天是如此的真實。


    蘇一銘思緒飄蕩,難道網絡小說中風靡的重生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


    “一銘,爸送到這裏了,這袋米給你。”


    父親的話喚醒了沉浸在重生迷糊中的陳一銘。


    原來這一路過來已走了四、五公裏,趟過了二條溪流和三個沙灘沙石泥土巴路。


    從父親手中接過不重的米袋,看著父親那雙結繭厚厚而青筋跳起的手,驀地一陣濕淚,哽咽著道:“爸,你和媽要保重身體。”


    父親蘇錦嶽看著眼角掛著淚水神色反常的兒子,不安地說:“娒,你怎麽啦,不舒服?”


    蘇一銘說:“沒有,隻是覺得你和媽媽,太辛苦了。”


    父親說:“農村裏,大家都一樣,你媽說隻要你讀書有出息,什麽都值得。”


    蘇一銘想想又問:“爸,今天是幾號?”


    蘇錦嶽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道:“今天是古曆五月十六日,陽曆六月二十六日,高考不到二十天了?”


    父親母親為了記住他的高考時間,每天一早起來便農(古)曆陽曆板著指頭算時間。


    六月二十六日,離高考時間隻剩下十九天了。


    1983年高考時間推遲安排在七月十五日至十七。


    除了這一年,從1979年到2002年高考時間都是七月七日至九日,2003年起高考時間又提前一個月,安排在六月七日至九日。


    蘇一銘心中一緊,感覺除了數學,其它語數化英高中知識在腦中一片空白,重生怎麽沒有金手指,張了張嘴,本來想說:這年高考我可能很懸。


    蘇一銘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怕提前傷了父親的心。


    穿過山前丁步,便是區老街,沒走幾步,便看到初中同學李勁鋒的母親李阿姨在屋裏賣碗筷。


    蘇一銘初中三年頭二年與李勁鋒是區尖子班好朋友,有時經常去他家看書,晚上逃過學聽過唱詞。


    第三年,李勁鋒因一次變故發奮苦學,成績突飛猛進,進入尖子班前五名,縣中與初中專都上了榜,他選了縣中。


    而他蘇一銘,在八十年代文學熱中,幢憬著作家夢,初二初三沉醉在課外書中,最終落榜縣中和初中專,隻能就讀區高中。


    蘇一銘叫道:“李阿姨,晚飯吃了嗎?”


    李阿姨抬起頭,認著蘇一銘,說:“阿銘啊,迴學校啦,還沒呢,阿鋒這個星期沒迴來,前個星期還問起你呢。”


    記得重生以前,蘇一銘高中二年複習一年,有一半時間星期六星期天經過李阿姨門前,因中考成績不好覺得汗顏、羞愧,每次經過門前都低著頭匆匆逃離。


    學校門前,三三五五的同學都背著米魚貫而入,有些更遠的翻山越嶺之地的同學,由父兄護送到校。


    蘇一銘在學校前麵的那條路上慢吞吞地走著,走二步停一步,目的是等到一個同班同寢室同學,因為他隔了這麽多年,不清楚寢室在哪幢哪個大房間了。


    “一銘”,一個叫聲在後麵響起。


    蘇一銘轉過身一看,一個頭發四六開中分,柳黑眉毛稍顯矮扁鼻頭的皮膚細嫩的少年,也背著一大粗白紗布袋,向他快步而來。


    蘇一銘從少年的輪廓,一下子認出是高中時期的好朋友張小龍,高一張小龍是他的下鋪,高二是隔壁床。


    張小龍高中時間很受同學喜歡,人緣較好。


    蘇一銘說:“小龍,我想你到學校一般都是5點多一點,所以就等你幾分鍾一起去食堂吃飯。”


    於是張小龍在前,蘇一銘在後,背著米袋書包進了學校的小門。


    校園的道路兩旁,各有二棵高大枝葉茂盛的梧桐樹,左邊是學生寢室,右邊是一排初中教室,都是平房,道路正前方是操場,操場上有四個藍球架和四個單雙杠。


    二人進了左邊的501寢室,寢室裏有十三張上下鋪二層鐵架床。


    蘇一銘找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紅漆大木箱,把米與衣服放進二層木箱裏,書包扔到上鋪的床裏,便與張小龍到學校食堂拿飯盒與打菜了。


    打菜迴來,高中時期經常偷偷與蘇一銘在寢室裏下象棋的林建走了過來,三人吃過晚飯,便出了學校的西邊小門,去洗飯盒和碗筷。


    洗飯盒的地方是山邊一條小溪,因為近學校西邊門的那段溪流都是飯菜渣,時間還早的話,我們都是沿著田坎到上麵那段大石塊那裏洗。


    “一銘,你今天怎麽啦?一直恍恍惚惚的。”張一龍對著他說道。


    林建道:“一銘,你是愁上個星期模擬考成績不好,其實我們也一樣,陳老師不是說我們這屆應屆生可能都沒希望嗎?所以我就死了心,待來年再戰。要不要晚上偷偷去看場電影?”


    蘇一銘並沒想上個星期的模擬考。


    重新走在這條三十多年前的學校後邊的小土坎上,蘇一銘的目光一直在尋找對麵小尖山那二石下的岩土坦。


    在他塵封的記憶裏,前世不管如何困境,尖子山二石下的岩土坦,總會帶給他美好的迴憶——一個齊耳短發,紅潤白皙的前額梳下幾根劉海,早晚拿著書本或講義複習稿在朝霞中或夕陽下輕輕朗頌背誦著,身上的淡紅襯衫和細花藍白格子長褲在夏風吹拂下是多麽的飄逸和灑脫。


    除了刮風下雨,那道倩影在他高一下學期整個130多天裏,毎周一至周五雷打不動地出現在那岩土坦上。


    迴憶如潮水般湧來。


    記得那是一個五月天的星期六下午,因蘇一銘要參加星期天上午的英語補課,所以這周六沒迴家。


    下午四點整,剛剛還是太陽普照,突然烏雲密布雷聲隆隆,瞬間驟降暴雨。


    蘇一銘一時心有所感,急急拿了二把雨傘衝出校後門,遠遠地看到小尖山二石下有一道纖細的紅衣身影在躲雨。


    蘇一銘三步並作二步急跑而上,大雨沿著岩石傾泄而下,她的淡紅襯衫已被打濕半身,細花藍白格子長褲已全被雨水垂浸,紅潤細嫩的臉色略顯蒼白,身子瑟瑟發抖。


    蘇一銘遞過去一把傘,說:“給你。”


    她看了看天,雨仍在下著,羞紅著臉道:“謝謝!”


    二人一前一後趟著雜草竹葉與黃沙泥土攪拌在一起的水坑,一深一淺地到了小溪旁,暴雨已使小溪暴漲,混黃的溪水漫過了上腿。


    她躊躇了一會,還是無膽涉水過溪。


    蘇一銘壯了壯膽,伸出一隻手。


    她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和越漲越高的黃濁溪水,終伸出右手。


    蘇一銘永遠忘不了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手如柔夷,十指纖纖,溫軟如玉,柔若無骨。


    到了校禮堂門口,她遞還雨傘,輕輕地說:“謝謝你!”


    蘇一銘不敢看她,接過傘飛快地跑迴了寢室,很怕同學看見。


    這也是前世蘇一銘初高中第一次與女同學單獨接觸。


    從此後,蘇一銘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再也沒膽在明處看向那小尖山二石下的岩土坦上的她。


    一直到她的高考結束,也再無交集,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蘇一銘自嘲地笑了笑,前世的自己後來怎麽會膽胠如此,一切都放在心裏思想。


    現在斯人已去,岩土坦還在,上麵已隨著時間流逝堆積滿殘枝枯竹。


    太陽漸漸西沉,夕陽映照在山坳裏,霞光灑落在翠竹上,斑駁下一地金黃。


    不管怎樣,重生了,就要好好準備一番,彌補前世的遺憾。


    蘇一銘仰頭望著天空,右手高舉著拳頭,對著夕陽喊道:


    我迴來了!


    張小龍和林建象看怪物似地瞧著他,然後異口同聲地說: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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