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部隊就開始集結出發了。穎達估計是一宿沒睡,一直盯著這邊的動靜。這不,剛剛拆卸營房,他就頂著倆浮腫的黑眼圈迎了過來。


    “馬教授,這麽早就走啊?”


    “這不是跟著部隊行動嘛,人家行軍作息都是有條例的,咱這就是服從命令聽指揮。”


    論演技,穎達也就是個群演級別,馬教授才是真正的影帝。加上人又帥又儒雅,談吐更是博古通今,一直以來馬教授都是三科對外的招牌。


    “唉呀!您看看,這來的匆忙,走的也匆忙,我這都沒落著機會好好招待您。”


    “穎老哥您就別客氣了,這幾天沒少麻煩您。這個小玩意兒,給您留個紀念,我聽阿憶說你們稀罕這東西。”馬教授從脖子上摘下來一個虎牙吊墜遞給穎達。


    這是我們昨天商量好的,虎牙是真的,還是有年頭的老物件,不過我們在上麵做了點小手腳,裝了一個信號發生器。


    山裏人拜山君,水邊的拜龍王。這虎牙吊墜對山民來說絕對是好東西,尤其是這種看上去就做工古樸精致的,幾乎能當傳家寶傳下去。


    果然,穎達嘴上一邊說著太貴重不能要,一邊迫不及待的掛在脖子上。


    又寒暄了半天廢話,在穎達拙略的依依不舍下,部隊出發了。


    “阿憶、小陳,叔兒得準備山神祭了,你們倆好好玩,我待會讓猴子陪你們。千萬別客氣,在這兒就是迴家了。”不知道是得了虎牙,還是馬教授走了,反正穎達現在是滿麵紅光。


    “您忙您的,我和清玄隨便湊湊熱鬧就行了。”阿憶邊說邊挽著我的胳膊就走。


    這會兒,家家戶戶已經開始準備擺桌的飯菜了,整個村子都籠罩在炊煙和飯菜香味之中。我和阿憶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感覺有點像一場二人世界的旅行。這種感覺是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過的,


    說實話,從小到大,我似乎從來沒考慮過感情問題。最初可能是因為自己冥童的身份,小時候陳老道告訴我親近我的人都會非死即傷,等到長大了明白男女情感了,陳老道也去世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等到後來,慢慢的對感情的事也淡了,這麽多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也習慣了這種狀態。


    對於阿憶,其實我自己覺著也算不上什麽感情,隻不過跟女孩子接觸的機會不多,所以經常感到手足無措。


    “清玄。”


    “發現什麽了?”


    “我發現了一個板著一張臉,跟個巡邏警犬一樣的家夥。”阿憶笑著看著我。


    明顯這是說我呢,我自己也覺著自己的表情控製有點問題,之前上學的時候就老因為麵無表情被大家說是傲。後來打工的時候,被老板指著鼻子罵我死人臉,我甚至還自我診斷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病理性的麵癱。結果自然不是器質性病變,恐怕就是我從小大多數時間都是獨處,所以表情、語言功能發育的都比較弱。


    “不好意思。”我實在不知道怎麽解釋,隻能憋出一句道歉來。


    “從小到大一定很孤單吧?”阿憶突然踮起腳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除顫儀電了一下,上一次被人揉頭發還是小時候陳老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和人有這麽親近的接觸了?我自己甚至都不記得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哽在嗓子眼兒裏,堵在心裏……


    “我曾經有個弟弟,親弟弟,比我小五歲。如果他能長大的話,現在肯定比你還帥。”阿憶笑吟吟的端詳著我。


    曾經……


    “一種基因突變的病,吃了很多苦,但最後還是走了。那個臭小子也是經常板著張臉,怎麽逗都不笑的那種。”


    “他很幸福,有你這樣的姐姐。”


    “少來,跟你說這個不是讓你感歎的。我就是想讓你多笑笑,你看看周圍,不覺著自己特別紮眼嗎?”


    我向周圍看了看,村子裏整個都是喜氣洋洋的過節氣氛,果然我顯得有點另類。


    我試著讓自己的表情輕鬆些,可惜貌似沒什麽變化。


    “我不知道冥童是怎麽樣的。不過你是我的同事、朋友,今後一起麵對一起的戰友,不管有什麽事兒,別都憋在心裏自己扛著。咱們這些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曆,學著大家在一起抱團取暖好嗎?”


    我心裏很明白,自從加入三科,認識了這些人之後,我的生活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有點突如其來,也有些不適應,盡管我可以感覺到這些改變都是好的。


    “走吧!你沒見識過十萬大山過節吧?還別說,這麽個小村子,山神祭還搞的挺熱鬧的。”阿憶邊說邊拉著我哪裏熱鬧往哪裏紮,人漂亮、嘴也甜,大爺大媽都不住的往我們手裏塞零食。


    “陳哥,阿憶姐!我叔讓我來招待你們。”猴子跑的滿頭大汗,顯然是找了我們很久了。


    “這孩子,這都入秋了,跑這一腦袋汗。趕緊擦擦!”阿憶拿出一包紙巾,抽了幾張給他。


    “我叔說了,呆會去我家吃桌席。”猴子那紙巾胡亂摸吧了一把臉。


    “行。申木,咱這兒祭山神是怎麽個規矩啊?”


    “規矩?沒啥特別的規矩,就是白天吃桌席、跳大戲,然後太陽落山了,山神爺下凡巡山,各家各戶就得關門不能出屋了。”猴子隨口答道。


    “這是什麽時候傳下來的規矩啊?”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很早就有了,咱鵝婆村已經有幾百上千年了,一開始就有這規矩了。”


    不說不知道,這個小村子居然有這麽長的曆史了?別說幾百上千年,通公路通電估計也都是這三四十年的事兒,當年茫茫群山之中的這麽個小村子,得多封閉啊?


    “對了,咱村子為啥叫鵝婆村呀?”


    “不知道,各種說法都有。聽老人們說,當初我們也是從外麵遷過來的,大家夥在山裏迷了路,最後是一隻老鵝婆找到了如今這個地方,大家夥就在這兒建房子住下了。”


    “你們是從哪裏遷過來的?”對於這個村,我始終很感興趣。


    “那都多少年的事兒了,早就沒人能說清楚了。對了,呆會就該跳大戲了,你們去看不?”


    “我們先轉轉,呆會去找你。臭小子!趕緊自己玩去,別當電燈泡!”阿憶挽著我的胳膊說到。


    猴子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糾結了一下,還是轉頭跑了。


    “你這樣我也很尷尬呀……”


    “是嗎?沒看出來啊?要不你脫了襪子扣個三室一廳出來我看看?”阿憶知道我肯定是說不過她的,所以肆無忌憚的虐菜。


    “走啦!自然點,別把自己搞的跟警犬一樣。”


    我被阿憶拖著四處轉悠。


    “剛才聽見猴子說的了嗎?我跟你說,這邊的山神祭不對。”阿憶一麵東看西看,一邊不動聲色的小聲跟我說到。


    “怎麽不對?”


    “山神是正神,哪有正神巡山是夜裏出來的?我們十萬大山祭山神有兩種,一種是入夜請神,天亮後擺儀仗護衛山神巡山。另一種就是這個村這樣,不過請的不是正神,而是山鬼。”


    “山鬼?不能吧,這附近山裏,除了欣瑤那個倀鬼之外沒什麽陰物了呀?”


    “當然不可能是倀鬼了,就算山君都受不得這麽大的祭祀。而且你發現沒有,到現在他們都隻說祭山神,但是一次山神的尊號名諱都沒提過。”


    我突然恍然大悟,不管是什麽祭祀或者法式,被供奉的總要有個尊號名諱。不管是神牌、金身,總是要寫的明明白白,要不祭祀給誰呢?


    我仔細想了想,好像真的到現在都不知道此地的山神是哪位呢!隻是看到了穎達跳儺戲時候那個詭異的麵具……


    “你覺著這兒真的有山鬼嗎?”我有點擔心,如果隻是山精野怪之類的東西,現在我根本不會懼怕,但是我卻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聯想到倀鬼說的大恐怖。


    “清玄同誌,現在都什麽時代了?野生動物都要保護了,山溝裏都用手機了,你覺著世界上還能有多少能唿風喚雨的山精野怪?”


    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如果這裏的那隻山君還活著,而且知道自己成了瀕危動物,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東逛逛西看看,很快時間就到了中午。隨著一陣鞭炮炸響,祭山神的儀式正式開始了。


    我們跟著村裏人往曬場走去。


    曬場上搭了個一人多高的台子,穎達穿著一身頗有古風的衣服,帶著幾個同樣衣著的老人站在台子上。


    首先是穎達用當地方言念了段大概是祭文的東西,不單是我,阿憶也表示她也聽不懂當地的方言。


    然後穎達開始獻五穀、三牲,這迴說的是阿憶口中的神言。


    “沒看出來,這地方傳承保留的這麽好,現在很多部族能講神言的祭祀一個都找不到了。”阿憶很是驚訝。


    獻祭的時候,村裏人都按照規矩叩拜行禮。我們倆對於這種未知的“神”自然是不會輕易去拜的。索性一開始我們就找了個最邊緣、最不起眼的地方,所以我倆沒叩拜,到也沒引起別人的注意。


    “到現在依然沒說山神尊號。”阿憶提醒我。


    我抻著脖子往祭台上的供桌上看,供桌上居然沒擺放山神的牌位,而是擺著那個麵具,所有貢品都是放在麵具前麵,眾人的行禮叩拜也都是對著麵具。顯然,這個麵具就代表了山神。


    “這就怪了,既然是神,怎麽藏頭露尾的?就算沒個名諱,總得有個尊號吧?擺個麵具,大家心裏就默認了?祭祀不應該是彰顯明德嗎?”


    不管佛道,法式、齋醮都是要念誦神佛尊號以彰顯其明德的。說白了,歌功頌德拍馬屁,你總得讓別人知道你說的是誰吧?這種事情沒有心照不宣的,要不搞儀式幹嘛?


    我正嘀咕,台上的穎達突然喊了幾句,接著就是鑼鼓響起。


    “他說要請神了。”阿憶給我翻譯到。


    穎達恭恭敬敬的一步一叩首的走到供桌前,然後三拜九叩,極其虔誠的雙手捧起麵具。接著口中念念有詞,身體也開始跟著鑼鼓節奏邊扭動邊把麵具帶在了頭上。


    這時,台下上來了二三十個人,分成兩撥,一波人少的身著白衣,帶著人臉的麵具;另一撥人多的身著紅衣,麵具雖然也是人麵,但是麵目猙獰。


    兩撥人的舞蹈明顯可以看出是在交戰,白衣且戰且退,紅衣則不時的揮動刀劍砍殺白衣。就在白衣所剩無幾的時候,穎達帶著山神的麵具突然出現在雙方中間。白衣見到“神”立刻跪地膜拜,而紅衣則試圖攻擊,然後就是“神”大戰紅衣,最後將其擊敗。


    紅衣被打敗後,剩下的白衣再次叩拜“神”,其中一個人還在唱著唱詞。盡管聽不懂唱的什麽,但是那樣子分明就是向“神”祈求什麽。


    “神”聽了他們的祈求之後,也嘰裏咕嚕的說了幾句。接著,裝作施法的樣子一抬手,旁邊有人點燃了台上的一個篝火。


    “神”朝著篝火一指。


    白衣們表現的很猶豫,最後還是有一個人裝作鼓起勇氣的樣子衝向篝火,然後從篝火上跳了過去。等他跳過篝火後,旁邊馬上就有人遞給他一件黑紗的長袍。他披上長袍,連頭臉都蓋住,然後就是表現的很開心的開始舞蹈歌唱。


    接著,剩下的白衣,一個個的跳過篝火,然後披上黑袍開始載歌載舞。


    最後,“神”在圍著篝火舞動了幾圈之後,突然往篝火裏扔了點東西。原本一尺多的火苗突然轟的一下竄起來兩三米高。穎達這時候趁機摘下了“神”的麵具,開始對著篝火叩拜。那些披著黑袍的人,也脫了黑袍,穿著白衣跟著叩拜。


    全村人這時候也都口中念念有詞的叩拜。


    最後,在幾掛鞭炮聲中,祭祀儀式結束了。


    雖然說這段儺戲看起來有點奇怪,一般來說表現神明的神威功德大多都是通過對抗妖魔表達,很少有神明去介入人類直接戰爭的。這就像要想提現職業拳王的強大,他的對手必然是另一位職業拳手,不會是個嬰幼兒一樣。可這裏的儺戲表現的山神,怎麽看怎麽不像個正經的神仙。


    我隻是覺著怪異,可是當我扭頭看到阿憶的時候,卻發現她臉色蒼白,嘴唇都在發抖。


    “怎麽了?”我緊張的問到。


    “剛才的儺戲……和巴山下溝遺址時候的祭祀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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