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馬教授提議我們幾個異管局的同事一起吃個飯,一個是慶祝我這個新人入職,再有也是互相熟悉一下,畢竟眼下就是這麽個棘手的案子,需要大家通力合作。


    我自然沒有意見,沒想到的是,馬教授這個“外地人”對虞城居然比我都熟,七拐八拐的帶大家來到一家小飯館。地道的虞城地方特色菜,無論口味還是賣相都算得上一流的。老板跟馬教授很熟,倆人寒暄了幾句,互相敬了杯酒,老板就離開了。


    “我是偏民俗、地方誌方麵的,所以全國各地到處跑。虞城可以說算是曆史名城了,經常來。都嚐嚐,這家的老板可是老虞城廚子了,家裏往上數七八輩都是幹這個的。”


    馬教授說的我這個虞城土著都不好意思了,在虞城活了一輩子了,愣是根本就不知道這兒有這麽個飯館,更不知道這家老板還是這麽大來頭。


    “今天咱們異管局調查三科有幸清玄加入,大家也都別不好意思了,都自己介紹一下吧。”


    “我叫劉小六,清哥叫我小六子就行,西北風水劉家的。”尖嘴猴腮的小子自來熟。


    西北風水劉,說起來可是大有來頭的一個家族。人家家裏非道非佛,也不講修煉,但風水堪輿之術卻是鼎鼎大名。前代三朝,包括當今定國之初、定都、築城、定皇陵都是劉家主持的風水堪輿。不管達官貴人,還是皇親國戚,隻要是陰陽宅的事兒,都是親自登門去求。劉家做事也有一套,重金上門的不一定出手,可忠貞仁孝之人,哪怕客死他鄉,連口棺材本都沒有,劉家隻要知道了,必定親自找尋,自掏腰包風光大葬。人家還有四不見,就貼在門口:非國人不見、作奸犯科不見、親祖草葬不祭不見、居家十丈之內有鄰凍餓倒斃不見。


    “咱哥倆祖上可是有過命交情的,西北劉家祖訓,就算家裏隻餘一丁,隻要靈官派上門求助,劉家必舍命相陪。咱小六子可不敢不尊祖訓,沒說的,往後清哥的事兒,就是我小六子的事兒。”


    小六子說的這段,陳老道的手劄上寫了。


    當年門中一位前輩雲遊經過一地,見當地赤地百裏、寸草不生,而且土地並非幹旱少雨形成的旱災,而是土壤焦黃像被烘烤煆燒過一般。前輩斷定,此地的地下有一隻旱魃。所幸旱魃尚未成氣候,盡力一博尚有機會除掉。可是旱魃與此地風水地氣相連,欲斬殺旱魃,必先破了此地的風水地氣,毀了旱魃的根基。否則旱魃有所憑借,到時候想同歸於盡都難。


    於是經人介紹,門中前輩找到了西北劉家。恰巧劉家也聽說了那塊地方的古怪,整打算派家裏的能人前去勘察。聽我門中前輩說當地是有了旱魃,需要劉家幫忙破了當地風水地氣,好斬殺旱魃。劉家二話不說,當家的家主親自出手,跟著我門中的前輩去了。


    到了地方,劉家的家主傻眼了,那塊葬地居然是他家祖上點的前幾朝的一個王陵。當年此地風水絕好,可是時過境遷,當地水道改道斷流,加上之前戰亂中山林古木被焚燒殆盡,附近百姓開荒種田。使得好好一塊葬地,變成了如今了孤陽煉屍之地。


    破壞一地風水地脈,說簡單也簡單,但是一旦風水地脈改變,其影響少則幾百年,多則數千年。此地雖然赤地百裏,但附近仍有不少村落,甚至百裏之外還有一座縣城。單純的暴力破壞,數百裏內的人都會受災,而且幾百年內此地都將無法生活。


    劉家主心裏存了善念,破風水的時候故意留了一線生機。原本是打算等我門中前輩除掉旱魃,然後他再多花點力氣將此地風水恢複。可惜就是他留的這一線生機,被旱魃利用,最後我門中前輩不得不與旱魃同歸於盡。


    這件事是劉家家主親自送還我門中前輩遺骸的時候,跟我門中長輩說的。我門長輩自然沒有責怪劉家,既然選擇了斬妖除魔自然不會惜身,這是我門的宿命。可劉家家主卻是心愧不已,留下話來,西北劉家就算家裏隻有一丁,隻要靈官派上門求助,劉家必舍命相陪。


    如此說來,我和小六子確實是有淵源的,雖然素昧平生,但是彼此卻因此親近了不少。因為要辦案,大家都沒喝酒,所以我以茶代酒,跟小六子走了一個。


    “叫我阿憶就行,南疆土語的名字我自己念著都麻煩。”知性美女笑著說到。


    我發現阿憶現在的氣質,跟剛才在市局時截然不同。當時有點高冷的知性美,現在則顯得有點嬌憨媚態。


    “清哥,咱阿憶姐可是十萬大山的少祭族女,巫術傳承不說,本命心蠱都有。這也就是現在了,這要放在以前,阿憶姐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族地。”我算看出來了,這個小六子典型的話嘮,而是嘴上沒個把門的。


    十萬大山的族女,聽著高大上,其實是一段悲劇。被選中的族女也叫做山妻神妾,相當一部分都要在豆蔻年華被活活祭祀給山神祖靈。就算活下來的,也要一生成為族中的巫祭,族女、巫祭這輩子都屬於神明,屬於十萬大山。從此不能男歡女愛,不能成家生子,甚至原來的父母家人再無關係親情。


    “我說青玄呀,你這腦子還停留在古代呢吧?是不是還覺著我們十萬大山都是封建蠻荒之地啊?不會覺著法製社會我們還找少女活人祭祀吧?”阿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說實話,這輩子我連省都沒出過,十萬大山什麽的還都是從陳老道的手劄裏看到的,現實是個什麽樣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想想自己也是夠缺心眼的,現在這個社會,真要是還搞什麽少女活人祭祀,什麽宗族神明也不好使啊,真當法製的鐵拳不夠硬嗎?


    “現在我們這族女就跟選秀一樣,什麽生辰命數,什麽神降點婚早就沒有了。選族女也是找那顏值高性格好、能說會道、能歌善舞的的。也就是節日旅遊季節出來搞搞活動露露臉,剩下時間該上學上學、該打工打工。基本上就是個旅遊文化形象大使,還有幾個在老家的每天配合文旅部門搞直播呢!”


    “那你這巫蠱傳承是怎麽來的?形象大使還教這些?”


    “我不一樣,我是巫祭婆婆認下的傳承,是山神祖靈認可的下代巫祭。等到婆婆不在了,我就是十萬大山的大巫祭。”阿憶平靜的對我說。


    我心裏一緊,如果說十萬大山大部分都已經世俗化了,那麽這真正的巫祭傳承,勢必還是要沿襲傳統的。也就是說,阿憶作為巫祭,已經算是神明的人了,這輩子注定要孤獨終老。我 不禁有些惋惜,這樣的使命對於阿憶這樣的女孩子來說,未免有些過於殘酷了。


    “心疼我了?清玄小弟弟還真是善良啊!哈哈哈!”阿憶笑的花枝亂顫,也笑得我莫名其妙。


    “阿憶姐,你就別逗清哥了。別說咱清哥是個不問世事的,就算修行界有幾個知道你們十萬大山的事兒啊。”小六子開口替我解圍。


    “行了,算姐姐不對,不逗你了。巫祭婆婆現在才四十多歲,就算我繼承巫祭,還不知道得多少年呢。而且從當初戰亂後,我們十萬大山也開始融入外界社會了。我們也出山找工作謀生,也有了學校接受教育,政府也想方設法的幫我們提高生活水平,所以原來那些陳規陋習早就慢慢被淘汰了。我這個傳承的巫祭,不是照樣出來上學工作嗎?更何況婆婆說了,山裏好不容易飛出隻鳳凰來,在外麵是咱們大山的門麵,憋在山裏給誰看?”


    “清玄啊,這麽多年,你跟你師傅學的是門派的傳承,但是現在的修煉界你還根本沒接觸過。說實話,本來我是沒想把你拉進來,畢竟做個普通人,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才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找個案子,要是沒有你,我們到現在連一點頭緒都沒有。所以有時候命這個東西,真的是讓人不得不信啊。”馬教授歎了口氣。


    是啊,命這東西是求不得、逃不掉,什麽逆天改命?陳老道一身道行、一生福報給我逆天改命,結果呢?沒有成為兇靈惡煞,但我依舊是冥童,這輩子依舊注定要和這些邪祟陰暗打交道。


    “沒事兒,我認命。再說了,我受了靈官派的菉,承了師傅的養育之恩,這輩子就該走這條道。”對此我到真的是豁達,原本就是個得過且過的鹹魚,如今能憑本事做點什麽,以後往生了,見了陳老道和曆代祖師也不至於沒臉麵。


    “桑格,藏地人,金剛院灌頂護法。現在在帝都體大讀研。”一直很少開口的壯漢介紹的依舊簡單。


    藏地金剛院,也是修行界一個頗為傳奇的地方。藏地多密宗修士,可這金剛院卻不是修佛之地,而是專門發願修金剛護法門。金剛院修持者,除了密宗佛法,更多的是修身、修神通。修成之後會一生追隨一位真修上師,用性命護其修行。說白了,就是上師的貼身保鏢加護法。所以在師門的記載中,修行界公認的對付邪祟最強的,一個是我們靈官派,另一個就是藏地金剛院。


    “一個教授、一個博士、一個碩士,小六子,合著就咱倆是學渣?”


    “別!清哥,學渣這頭銜你自己背著吧,我小六子正正經經帝都大學大三學生,馬老師的得意門生,老板已經應下我讀研了。”小六子一臉得意的樣子,看的我恨不得上前錘上一頓。


    “得,就我一個渣渣。往後各位大佬多多照應吧。”我端起茶杯行禮。


    “別介!您才是大佬!破了命的冥童啊!別的不說,就算來個千年老粽子,你站著不動它都不敢動你!你噴口血,什麽邪祟陰煞都得歇逼!鎮邪你比天師大印都好使!”小六子忙不迭的迴禮,一副舔狗的樣子。


    “你,很強,我看不到你的因果,不入六道、諸法不侵。可惜了,不在六道之中,再大的功德也是一場空。”桑格雙手合十一臉的遺憾。


    “想那麽多幹嘛,要我說咱們組遇到清玄算是撿到寶貝了,靈官派道藏多豐富不說,光是清玄這個冥童,以後出任務咱們可多了副王炸。放心,以後姐姐罩著你。咱們十萬大山現在可不是窮山惡水了,迴頭姐給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棟房子。族裏漂亮妹子多的是,到時候家也有了,業也有了,多好!”阿憶倒是樂觀,可我心裏很明白,這些都是我命裏壓根就不可能有的。


    不管怎麽樣,今天認識了這幾個同事,來頭都不小,人也都很和善,想來以後相處也不會很困難。加之我本身就是個沒什麽脾氣的鹹魚,也清楚自己的命容不得我去貪戀什麽,所以不爭以利萬物。


    熱熱鬧鬧一頓飯,我送四個人迴到市局安排的酒店,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馬老師卻叫我去他房間聊聊。


    “事先沒經你同意就給了你下了征召令,我先跟你道個歉。”


    “您言重了,為國為民義不容辭。”


    不是我唱高調,這是靈官派世世代代留下的傳承。要不然戰爭年代,靈官派也不至於自廢門派全體下山報國。至於後麵陳老道和師傅還俗,山門道場都沒了,索性入市還俗,自食其力而已。


    “咱們組的人你已經了解了,我跟你說說咱們異管局的情況。之前小六子說了,咱們不是什麽降妖除魔的組織,所以不光是修行界的人,還有不少是搞科研、搞學術的。異管局主要分三個處,咱們是調查處,還有一個負責解決問題的行動處,以及保障處。”


    “聽起來異管局編製不小啊。”


    “不算編外的顧問,加起來也有好幾千號人呢。”


    “那個……能問問工資待遇嗎?您也知道,我這平時就是個打零工的,雖說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手頭也不寬裕。不怕您笑話,今天我是在勞務市場被拉過來的。”我不是神仙,也得吃飯交房租,真要是以後成天的東跑西跑的,沒份收入,我總不能喝西北風去吧。


    “這個你放心,咱們單位沒什麽所謂實習、臨時工,進來的就是給編製拿工資的。你是調查員,月薪六千,出差調查還有補助和津貼之類的。這些都是小頭,大頭在獎金上,局裏會根據調查每次的結果進行評估,然後給予相應的獎金。另外五險一金全有,還有全套商業保險。待遇方麵,按照副科級公務員待遇算。”


    我都聽傻了,自己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社會閑散人員,這就有了編製了?這待遇大公司的007們也不過如此了吧?能力越強,責任越大,待遇越好?我真配嗎?


    “不過,你也知道,跟那些東西打交道,還是存在很大危險性的。我也跟你說句實話,咱們調查處和行動處,每年都有死傷,而且這個數字不低。就說咱們三科吧,編製上咱們科是十五個人,可是從來沒滿員過。最近一次的損失就在去年,陳錦,比小六子他們早進來了幾年的,情報部門出身。結果去年調查一個驢友神秘失蹤事件的時候,也失蹤了,至今生死不明。”


    馬教授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依然充滿了自責和痛苦。


    “我明白,還是那句話,靈官派祖訓,為蒼生、行天道,何惜此生。入門受菉即赴死,以身殉道又何妨。縱使魂消業纏身,留得太平在人間!”這是入門受菉的誓言,當年陳老道一句一句帶著我念出來的,也是靈官派曆代祖師門人口口相傳的,無一例外,也無人違背。


    “不!你不明白!陳清玄,我再告訴你一遍。異管局不是小說裏降妖除魔的單位,我們麵對的也不全是妖魔鬼怪。個人武力、修行道行,隻能在某一方麵增加你的生存幾率。你是人,會生病、會受傷、會死的人!不是無敵的神!就算你是破命冥童,遠古變異病毒你能對付嗎?空間扭曲呢?那種光是花粉就能讓方圓幾公裏動植物都滅絕的怪異植物呢?”


    馬教授越說越激動,我也越聽越心驚。原本我以為今後麵對的就是門派曆代所做的,沒成想居然會這麽複雜。馬教授說的是對的,我隻是個人,就算有點修行,就算有冥童這個命格,但歸根到底我還是人類。邪祟或許我可以麵對,但是其他的呢?都別說什麽遠古變異病毒,來個狂犬病、埃博拉我照樣得死,甚至染上點痢疾我也照樣得竄。


    “清玄,我就是個搞曆史研究的,我沒有道行修行,武力值就是個渣,但是我加入三科快二十年了,同期入職的,我是是三科裏唯一活到現在的。所有新人我就說一句話,活下去,用自己最大的本事讓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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