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婆婆到親家家裏,違心地賠禮道歉,數落了自己兒子的一些不是,求親家勸女兒迴心轉意。


    接著公爹又到家裏,說一大通夫妻相處、難免磕磕碰碰、夫妻之間要相互寬容的大道理。


    看看昌歡仍無動於衷,公婆二人又帶著老 趕兒子到家裏負荊請罪。


    一切無效後,公婆才吃了一驚,確信昌歡在離婚這件事上,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最後,婆婆家孤注一擲,亮出了殺手鐧:離婚可以,昌歡必須淨身出戶,孩子的撫養權歸男方,而且,昌歡永遠不得探視孩子。


    盡管這種條件那麽殘忍,歹毒,昌歡聽後,心疼了一會兒,猶豫了片刻,拿起筆,顫抖著,在離婚判決書上簽了字。


    婆婆極不友好地監視著昌歡收拾自己的行裝,確信昌歡沒有順手拿走戴家的東西,才放心地冷眼目送昌次出了家門,旋身迴屋,舀了一瓢涼水,潑到門口。


    昌歡迴到了娘家,卻沒有了小時候迴家的那種感覺。


    小時候,每天迴到家裏,像小鳥迴到了窠巢,家是她離不開的窩兒。


    現在不一樣了,雖然父母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還是兄弟,心裏卻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為了克服這種感覺,讓家人像從前那樣喜歡自己,昌歡變得比從前更加勤快。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替母親把家裏人的早飯做好。


    吃完飯後,把碗筷收拾好,洗涮幹淨,才去上班;晚上迴來,先把家裏人的換洗衣服找出,泡在洗衣盆裏,吃完飯後洗幹淨,第二天一早晾曬出去。


    一天,昌歡給父親收拾衣服時,無意間發現,衣櫃右下角的包裹下麵,放著一遝紙。取出來看,是一本線裝的書稿。


    這書沒有封麵,用蠅頭小楷寫成的,紙張已經開始泛黃。


    昌歡白天上班清閑得有些無聊,正想找一本書來打發時光,便不聲不響地把書裝進了包裏。


    在這之前,昌歡對自己的家族,知道得並不多,父母平日很少對她講起家族的往事,隻是小時候,爺爺耳背之前,偶爾和她提起過,他們甄家,祖上曾出過從四品的官員,在金寧城一帶風光過。


    她卻一點也不知道,現在自己讀的,就是自己的曾祖父,集畢生江湖曆練,寫成的江湖秘笈《詭道發凡》。


    這部書稿,曾因遭大雨浸泡,幾近毀掉,是父親曆時多年,才破譯修編出了一部分,為了書的內容前後連貫,父親把原書的文言體,改譯成白話文,昌歡現在閱讀時,就不覺得困難。


    起初,昌歡隻覺得書中講的故事有趣,看著看著,就發現書中蘊藏了太多的智慧,開始對這部書稿著了迷。


    兩個月後,書中的箴言,昌歡就爛熟於心了。


    又過了一個月,星期三下午,吃過晌飯,昌歡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打開書稿時,豁然看見,已經泛黃的紙頁上,浮現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麵,畫中的人物,在不停地活動著,昌歡甚至能清晰聽到畫中人物和她交談的話語。


    昌歡嚇了一跳,趕緊把書合死,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怎麽會有這種事兒?她的心突突直跳,把書放進包裏,此後不敢再看。


    下班迴家,趁家裏人不注意,昌歡偷偷把書放迴父親衣櫃的右下角。


    書放迴去了,書中的故事卻再也放不迴去,書中的人物,時不時會跳出來和昌歡交談,特別是夜裏睡覺時,夢中一直和書中的不同時期的人物生活在一起,攪得她不得安生。


    幸虧哥哥們的婚事臨近了,家中忙碌起來,昌歡才暫時擺脫了書中人物的糾纏。


    大哥昌喜的婚期,一直沒有定下。


    在這之前,大哥和女朋友,不溫不火地談了三年多。


    女方家,挺有勢力,父親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姑娘一直對昌喜有成見,討厭他整天一本正經的正人君子相。


    兩人在一起時,昌喜總像在機關做事一樣,咬文嚼字,打著官腔,特別是昌喜長年穿著帶補丁衣服,腳穿一雙洗得泛白的解放牌膠鞋,讓姑娘頂看不上眼兒。


    倒是姑娘的父親,從昌喜平日的裝束上,發現了這年輕人的發展潛力,執意要認他做女婿。


    姑娘無奈,隻好找出各樣的理由,把婚期一推再推。


    不料二哥昌樂和女朋友之間,出了點小問題,打亂了家中的正常生活。


    二哥的女朋友懷孕了,必須得馬上結婚,才能遮住未婚先孕的醜事。


    昌樂的女朋友,和昌樂同在一所學校,也是教師。


    一個為人師表的教師,奉子成婚,這在金寧城,還未有過先例,更何況二人早就談得情投意合,瓜熟蒂落,隻是礙於尊長有序,父母才決定等老大昌喜成親之後,再給昌樂操辦婚事。


    眼下既然節外生枝,父母也沉不住氣了,下個周末,趁昌喜迴家度周末,父親給昌喜未來的嶽父寫了一封信,讓昌喜親自送去。


    信中,恆安言辭溫和友好,訴說了對未來親家的敬仰之情,隻在信的末尾,提到了昌喜已近而立,佳期將過,如高親心懷猶豫,擔心犬子有辱令愛,長痛不如短痛,不妨早做決斷,免得耽誤了令愛的終身。


    這封信箋那麽有效,下一個星期六,昌喜迴家時,就把姑娘父親的複函帶迴家裏,信中,姑娘的父親對準親家信中所言,大感英雄所見略同,並替女兒做主,讓親家把婚期定下。


    這樣,甄家很快就把婚期確定下來,昌喜的婚期,是四月二十八,老 二昌樂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六。


    這兩個日子,都是宜婚嫁的皇道吉日。


    幾乎在同一時間辦兩樁婚事,甄家人忙得不可開交:孩子們結婚的被褥得趕製,新人的衣服得添加,辦酒席的飯店得預訂。


    好在昌歡辦事伶俐,忙前忙後,替父母省了不少心事,體體麵麵地把婚事辦完了。


    昌喜在機關裏分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


    昌樂還得在學校排號等著分房,暫住在家裏早先他和哥哥一塊住的廂房裏,和父母一塊兒起夥。


    昌樂每月工資交妻子把著,二人在家裏白吃白喝,還得母親侍候著,昌樂媳婦也不長眼色,看飯擺好了,上桌就吃,吃過飯,抬屁股就走人,好像在這個家裏,她就應當享受這種被人侍候的生活,氣得婆婆常拿白眼看她,她也不理會,裝著沒看見。


    好在昌歡手腳麻利,家裏的活兒,到了她手裏,一會兒功夫就幹完了,婆婆這才沒說出難聽的話來。


    過了年,糧食係統改革了,政府放開了糧價,允許私人經營糧食。


    沒有了國家調撥的平價糧,飼料廠竟爭不過私營企業,很快倒閉了。


    昌歡失業了。


    失業的昌歡,心灰意冷地迴到家裏。


    家裏人都替昌歡難過,覺著昌歡的命,實在太背了,總是坎坷不斷。一時卻又想不出太好的辦法幫她,隻能說些寬心話,安慰安慰,勸她慢慢在家等待機會。


    家裏現在和往常不同了。


    早先,家裏隻有爺爺、父母、兄弟,是一家人,昌歡住在家裏,還不覺得生分;如今卻不一樣了,二嫂和他們一塊兒過。


    雖說二嫂把持著二哥的工資,卻不往家裏交夥食費,又不幫著操持家務,可她畢竟是二哥的媳婦,進了甄家門,就是甄家人。可昌歡是出了嫁的女兒,按當地的風俗,已是外姓人了,如今離婚迴娘家,便是寄人籬下了。


    早先昌歡有工資,月月往家裏交錢,人又勤快,長眼色,家裏家外忙著,住在家裏,還勉強說得過去。


    如今下了崗,沒有了經濟來源,年輕輕的,賴在家裏蹭吃蹭喝,別人嘴上不說,倒是昌歡自己心裏沉不住氣了,白天無事,一個人上街轉悠,打算尋點什麽事做,也好養活自己。


    古城南門外,新開了一個集貿市場,也就是政府劃出一塊空地,讓小商販們在裏麵做生意,賣些小百貨、果蔬一類東西。


    平時,昌歡到那裏買過菜,至於服裝百貨之類,因為信不過小販們的地攤貨,昌歡總要到大商場裏去買。聽說那裏的貨色,都是小商販在沈陽五愛市場撿來的便宜貨。


    眼下生計無著落,昌歡也動了去碰碰運氣的心思。


    在市場轉了兩天,探尋了一些小販們的底細,昌歡覺得,服裝、鞋帽之類,本錢太大,風險也高,眼下她還沒有這個實力,倒是女孩子們喜歡的小件首飾,價錢不貴,本錢也小。


    盤算了幾日,昌歡打算在這上麵試一試運氣。


    一天夜裏,昌歡帶上自己的全部積蓄三十元錢,一個人乘火車去了沈陽。


    在五愛街,各色價格低廉的首飾,看得昌歡眼花繚亂,最終她相中了銅製仿真金戒指。


    這種煜煜閃光的戒指,和真品一般無二,裝在紅綢裹著的首飾盒裏,價錢也低得可以,批發價僅僅五毛錢。


    昌歡心裏喜歡,一衝 動,拿出兜裏的一半錢,進了三十枚;剩餘的一半錢,又進了些塑料頭花、鍍金發卡之類的小東西。


    辦完貨,當天乘火車趕了迴來。


    第二天一早,昌歡興衝衝來到集貿市場。


    市場並不順從昌歡的心思,盡管昌歡給仿真金戒指的定價並不高,隻賣兩元一枚。一周過了,僅賣了五枚。倒是塑料頭花一類的小東西,很快銷售一空。扣除稅費,賺了不足二十塊錢,更多的本錢,押在了仿真金戒指上。


    一天,本家二大爺恆富到市場裏閑逛,看見昌歡正在兜售仿真戒指,笑著問道,“你從哪兒弄來這些金貨?”說著,拿起一枚,在手裏擺弄著看。


    “什麽金貨?”昌歡笑著說道,“假的。二大爺來買菜呀?”


    “不買,隨便過來溜達。”二大爺說,眼睛卻不離開這些假戒指,“假的?這不跟真的一樣嗎?”擺弄了一會兒,又問道,“賣多少錢?”


    “兩元。”昌歡笑著說道。


    “兩元?”二大爺笑了,逗趣道,“太便宜了,這麽好的東西,賣兩元,太可惜了,當真的賣多好啊?賣一個,等於你賣一堆。”


    二大爺喜歡昌歡,平日愛和她逗笑,現在退休在家,閑著無事,四處轉悠。


    不過剛才這句玩笑,倒是點醒了昌歡,讓她心裏有了想法。


    傍晚收攤兒迴家,走在路上,昌歡想起了一個故事,是早先從父親那本書稿裏看到的,說的是很早以前,江湖上有個幫人販運的船工,為人機靈,好搞謔頭。


    一日泊船金陵,主人登岸公幹,臨行前,叮囑他說,金陵是騙棍橫行之地,要他守在船上,多加小心,不可上岸胡來。


    那船工聽了這話,反倒激起他骨子裏的好奇,想見識一下金陵的騙子手段有多厲害,便推說要到碼頭上的店家吃頓飯,解解饞,從主人那裏支取了兩塊大洋。


    主人走後,船工隨後誇上褡褳,跟著上了岸。


    上岸後,船工在街市裏,看見有孩童們正用假銀幣玩耍。那假幣製的,和真幣別無二致,船工上前一打聽,才知道,一塊真大洋,可兌換一百塊假幣。


    船工靈機一動,掏出懷中的兩塊大洋,兌換了二百塊假幣,又往店家要來兩張紅紙,把假幣打了封,放進褡褳,開始在街上逛遊。


    來到一家商行門口,見對麵台階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身著貂皮短襖,嘴含銀製嵌玉煙管,有滋有味地坐在那兒過煙癮,兩眼卻賊溜溜地往街上掃著。


    船工停了下來,在商行門口徘徊,也不進去,旋身坐到商行外的台階上,從褡褳裏掏出一張紙兒,嘴裏振振有詞地念道著什麽。


    果然,過了一會兒,正在吸煙的男子衝船工喊了一句,“喂!你在幹什麽?”


    船工聽見唿喊,湊了過去,把手裏的紙兒遞給那人,說道,“我叔家要嫁閨女,他不識字兒,求我幫忙,進城置辦嫁妝,我也不知去哪裏才能置辦齊全,正作難呢。”


    那人接過紙單,上麵果然羅列些嫁妝需要的貨色。


    再看船工的裝束,也像鄉下人,那人心裏就起了歹意,低聲對船工說道,“你老哥今天幸運,遇上了我,要不,今兒個非挨宰不成。”


    邊說,邊指著身後的商行說道,“這家商行太狠,貨色也不好,我姑家在後街有家商行,專賣你要的這些東西,我帶你去,給你個熟人價,至少比這裏節省二三十塊呢。”


    船工聽罷,千恩萬謝,說了些好話,那人就起身,領船工往後街去了。


    二人也不走大路,專撿拐彎抹角的胡同走。


    船工原本是跑江湖的,一看此人領他走的路徑,心裏就知道七八分上手了。


    拐進一道胡同,船工看見一間茅廁,趁機捂著肚子,說道,“一早行船,著了涼,內急,想進茅廁方便一下。”說罷,將肩上的褡褳取下,交給那人,求他幫著看管。


    那人也不推辭,接過褡褳。


    船工正要入廁,忽又說道,身子發冷,要借那人身上的貂皮短襖穿一會兒,暖暖身子。


    那人本要不借,隻是剛才一搭手,掂出船工的褡褳裏,至少有二三百塊大洋,便裝著不情願的樣子,脫下短襖,遞給船工穿上,囑咐道,“小心些,別給我弄髒了。”


    船工穿上短襖,又盯著那人的銀製煙管說道,“一早上趕路,連口煙兒也沒抽,麻煩您老借我抽一口吧。”


    那人見短襖都穿到他身上了,哪裏還差一根煙管?這時他隻盼船工早點入廁,就將煙管遞了過去。


    船工躲進茅廁,聽那人的腳步聲已遠,才出了茅廁,急三火四地迴到船上。


    再說那人一路小跑,躥迴家裏,心裏樂顛顛地向老婆炫耀,說是用一件貂皮短襖和一支銀製煙管,賣了整整兩百大洋。說著,掏出兩封大洋。


    打開後才知道,全是假的。愣了半晌,大笑一聲,苦著臉說道,“奶 奶的,老子一輩子都是騙別人的,今兒個栽到一個鄉吧佬手裏了,可惜我那身短襖,值三十個大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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