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事父親就能辦成。


    父親的同學,有幾個在地方上當領導,平時逢年過節,都到家裏走動,憑著這種關係,隻要父親肯出麵,去找找關係,幫她調換個好單位,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現在昌歡在父親麵前,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哪還敢提這種事?自從兩年前不聽父親的忠告,拒絕迴到學校複讀,在家裏,父女倆變得像陌路人。


    怒氣未消的父親,此後便不再拿正眼看她,也不和她說話,如果有事非得告訴她不可,父親也不當麵說出,而是先把事情告訴妻子,再讓妻子轉告女兒。


    想到這裏,昌歡又向老幹媽耍嬌道,“我們家裏哪有啊?要是有這樣的親戚,當初也不會分到陶瓷廠呀。”


    “是虧了些。”老幹媽依舊兩眼向上翻著,盯著昌歡說道,“多俊的閨女呀,天天幹著髒活兒累活兒。”


    說完,歎了聲氣,苦笑著搖搖頭,接著又說道,“幹媽隻有開病假這點蒼蠅頭大小的權力,哪裏幫得上你?不過你也別犯愁,長得這麽俊,還愁找不到一個好婆家?到那時,讓婆家人幫你辦。


    “女人嘛,俊臉蛋就是本錢,結婚是女人改變命運的重要關口,可得把握住了,別看走了眼,一旦看走了眼,這輩子就白瞎了。”


    老幹媽一通話,觸到了昌歡的痛處,她想把自己失戀的痛楚講給老幹媽聽,又怕老幹媽聽了,會笑話她,淡咧咧地說了幾句牙外的話,離開了醫院,逛街去了。


    昌歡決定調換工作單位,要離開陶瓷廠。


    為了證明這種決定是必要的,她把陶瓷廠的壞處誇大了,覺得這鬼地方,一天也不能多呆了。


    利用休病假的機會,她去找了幾個家裏有門路的同學,央求同學幫她一把。


    幾個同學都好好是 是,痛快地答應了她,可過了幾天,又都用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了她。


    情急之下,昌歡求哥哥昌喜幫她。


    昌喜在市裏當秘書,在地方能說上話。


    隻是哥哥昌喜性格有些怪,他每月工資五十六元,除交給母親二十元,自己每月剩下三十多元,差不多是昌歡一個月的工資,可昌歡每月除了往家裏交一半工資,剩餘的,還能給自己添置些衣服化妝品之類的東西。


    昌喜卻不然,他不抽煙,不飲酒,卻是現今社會上少見的穿帶補丁衣服的人,常年穿一雙已經洗刷得泛白的解放牌膠鞋,仿佛從一生下來,他就一直處在貧寒中,而且還是機關幹部。


    如果機關裏沒要緊的事,一到周末,昌喜就迴到家裏。


    在家裏,他也是不苟言笑,說話做事,嚴謹小心,好像隨時都在提防著什麽,和兄弟姐妹也不顯得親性。


    昌歡對這位兄長,一直是敬而遠之。隻是眼下求告無門,昌歡才想到要求哥哥。


    一個周末,昌喜迴家,趁身邊沒人,昌歡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昌喜極耐心地聽完了妹妹的述說,沉吟片刻,像領導批評下屬那樣,輕聲輕氣兒說道,“昌歡,你這個想法,可不好啊。


    “你剛參加工作,年輕人要有一種朝氣,有一種動力,要有一種不怕困難的奮鬥精神,哪能因為工作苦了點兒,就撚輕怕重,調換工作呢?你想啊,你不願意幹的活兒,別人大多也不願意幹,要是大家都不去幹那工作,那工作,最後不就沒人幹了嗎?


    “從曆史的經驗來看,凡是艱苦的地方,就越能鍛煉人,你要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就應當主動去迎接那種挑戰,而不是在困難麵前退縮。


    “再說了,我現在要是去幫你調動工作,勢必要去求助地方上的領導,這就欠下了人家的一個人情,將來人家有事來求你,你怎麽辦呀?你能不幫人家嗎?這樣,在領導幹部中,你求我辦事,我求你辦事,就會助長不正之風,滋生腐敗。


    “你求哥為你辦事,這事,看上去事小,實際上是逼哥犯錯誤呀。”


    一通說教,聽得昌歡麵紅耳赤,不敢再提調動的事。


    二哥昌樂熱心腸,得知妹妹要調動工作,主動幫著張羅,找了一些朋友幫忙。朋友們也都痛快答應下來。隻是過了一段時間,也都有種種借口迴絕了。


    病假很快休完了。


    下個周一,昌歡又去開病假時,老幹媽一邊開診斷書,一邊問道,“工作調動的事,還沒有眉目?”


    昌歡無奈地搖搖頭。


    老幹媽望了昌歡一眼,低頭接著開診斷書。


    把診斷書最後一個字兒寫好,蓋上印章,老幹媽又抬起頭,望著昌歡,頓了頓,才說,“我有個好茬兒,家裏條件挺好,爸是糧食局局長,幫你調換個工作,一點問題沒有。”


    昌歡聽出,老幹媽是在替她介紹對象。


    聽說能幫自己調換工作,昌歡脫口問道,“多大了?”


    老幹媽頓了一下,喃喃道,“就是年齡大了點兒。”


    怕昌歡一口迴絕,老幹媽趕緊補了一句,“人家挑得厲害呀,挑來挑去,就把婚事耽擱了,眼瞅三十了,還沒找到合適的。”


    聽說對方三十了,昌歡心裏一陣發冷。


    老幹媽看出昌歡的心思,開導說,“不過,這樣也挺好,老話說,大女婿,吃饅頭;小女婿,吃拳頭。男的,大一點好,知道疼媳婦呢。”


    昌歡本想一口迴絕的,隻是聽說這家的老子能幫她調動工作,才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答應先和那男的見一麵再說。


    二人在老幹媽家裏見了麵。


    昌歡的第一印象是,這人挺老實。一米八五的大個兒,見了昌歡,甚至連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看了昌歡一眼後,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坐在沙發上玩弄手指頭,好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被老師訓斥時,虛心接受批評。


    昌歡問一句,那人才吭吭巴巴答一句,說的也不多,頂多就一兩個字兒。他似乎在娘胎裏,就發現了那雙大手上,有無窮的樂趣,一直不停地在那兒玩呀,玩呀。


    昌歡覺得,此人除了嘴唇稍厚,基本長得中規中矩,人高馬大的,大手大腳,隆起的胸口,證明他足夠健壯。讓昌歡不滿意的,是他那呆板的性格和看上去有點幹澀的眼睛,都難以和懷沉石那雙綿羊眼相比。


    “他的話太少。”第 一次見麵後,昌歡向老幹媽抱怨道。


    “男人嘛,”老幹媽詭異地笑了一下,勸昌歡道,“要是話太多了,那不成了碎嘴子老娘兒們啦?”


    老幹媽一句話,打消了昌歡的疑慮。


    此人叫戴建,是糧食局長的二兒子,因不善辭令,行事魯莽,人送外號二老趕。此前曾談過幾個對象,均因言語不當,行事不敏,嚇得女方不敢招攬。眼瞅快過三十了,還是孤家寡人,急得爹媽嘴唇上起了水泡。


    這次和昌歡相親前,母親在家再三叮囑他,見了麵,要少說少動,不可冒失。


    他也從先前的失敗中,長了些記性,好歹沒讓昌歡見著底兒。


    以後二人又約會了幾次,昌歡曾設法激勵他多說話。


    狡猾的二老趕,都巧妙地繞開昌歡設下的陷阱,惜字如金,不肯多談,甚至昌歡主動靠近他時,竟嚇得這成熟的年輕人連忙躲開,儼然一副道學先生的作派,以至於昌歡懷疑他,是不是生理方麵有什麽問題?


    昌歡把這種擔憂告訴了老幹媽,老幹媽忍俊不禁,詭秘地告訴昌歡,“人家可是正經人家的孩子,哪裏像現今五馬六混的壞小子,見了幾迴麵兒,就動手動腳的?”


    每迴都是這樣,昌歡的擔心,總能在老幹媽這裏得到恰當的解釋,把她眼中戴建的缺點,瞬間轉化成優點。


    三周之後,第四次約會時,昌歡提到了自己調動工作的事。


    戴建從容答道,“這事,我做不了主,得迴去跟父母商量。”


    第二天,老幹媽找到了昌歡,開口勸道,“結婚吧。”


    昌歡對婚事沒有心理準備,聽老幹媽說出這話,愣住了。


    老幹媽看出昌歡的心事,解釋道,“你倆現在,是狗咬張三——兩下怕。人家都三十了,耗不起呀,萬一先把你工作調動好了,你又做了剌,可不坑了人家?


    “你呢,又急著調動工作,不如幹脆趁早把婚結了,到了那時,你是他家的媳婦了,公爹還不得趕快把你調到好單位呀?不然,他那老臉往哪兒擱?”


    說著,老幹媽拿眼瞄了昌歡一會兒,勸道,“結了吧,反正早早晚晚,女人都得有這麽一迴,趕早不趕晚。”


    昌歡聽信了老幹媽。


    四月第二個星期天,吃晚飯時,昌歡若無其事地向家人宣布:“我要結婚啦,‘五。一’那天。”


    全家人立時停止了咀嚼,夾菜的筷子懸在了半空,圍著飯桌,一圈人像一組塑像,眼睛全盯在昌歡的臉上。


    片刻驚訝之後,母親最先緩過神兒來,嗔斥昌歡道,“你這鬼掐的,說什麽笑話不行?偏偏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取笑!”


    “這不是玩笑,是真的!”昌歡理解全家人的驚駭,收起笑臉,鄭重地把自己的婚事,一個字兒一個字兒,重複了一遍,“‘五。一’那天,我要和戴建結婚。”


    “戴建?”母親見昌歡不像在開玩笑,放下筷子,臉上露出慍色,氣哼哼問道,“那戴建是什麽人?你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難怪你爸都不愛搭理你。


    “如今雖說婚姻大事,自己作主,可也總得和爹媽商量一下呀?你就這麽不聲不響,一個人在外麵,把事兒定了下來,讓外人知道了,我們將來出門,怎麽有臉見人呀?知根知底兒的,知道你有父有母;不知底細的,還以為你是個孤兒呢。


    “雖說現在不講什麽彩禮訂金了,可是哪有事先不領迴家裏,讓爹媽看一看?一個姑娘家,忽嘍吧就在外麵和人成親了?讓外人聽了,像不像咱們甄家的姑娘,是破爛兒貨,沒人要了似的……”


    “行了,行了,媽,”眼看母親還有一大堆話要說,昌歡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趕緊打斷母親的話,“我這不是正要跟你們商量嗎?明天我就領他迴來見你們,行了吧?我可是明媒正娶的,又不是私奔,至於說這麽多難聽的嗎?”


    “你這哪裏叫商量呀?”母親不依不饒,“結婚的日子都定下了,分明是在通知我們……”


    母親還要往下說,見丈夫放下飯碗,起身迴屋了,才打住話頭,也起身離開。


    這頓飯,隻吃到一半,一家人匆匆散開了。


    昌歡這才意識到,自己慮事不周,冷了父母的心。


    悶坐了一會兒,起身把桌子收拾好,洗涮幹淨碗筷,走到裏屋,去哄母親,又把未婚夫,不著邊際地誇獎了一通,連未來的婆家,也被言過其實地炫耀了一番。


    聽過昌歡的炫耀,母親覺得,女兒的這門親事,不屬於心血來潮的那種,親家的門第,在城裏也算顯赫,又有媒妁之言,算是明媒正娶了,心裏的氣惱,頓然冰釋。


    臉上卻仍顯生氣,嗔怪昌歡道,“你年紀還小,剛過二十,幹嘛這麽急著成親?你們接觸的時間也不長,相互缺乏了解,先談幾年,等相互了解透徹了,那時再結婚,不是更好嗎?


    “再說,你的兩個哥哥,都老大不小了,還沒成家呢,你小小年紀,卻先結了婚,外人會怎麽看你的?你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的?”


    剛才和母親說戴建時,昌歡單單把戴建的年齡忽略了。


    見母親心情稍好,她不願把這個連她自己都不滿意的底細說出來,便岔開話頭,說出了另一個心事,向母親解釋,她為什麽急著要結婚,“我想早點離開陶瓷廠,一天也不想在那裏呆了,不結婚,他們家不會幫我辦調離的。”


    母親聽罷,倒吸一口冷氣,她隱約感覺到,女兒的這門親事,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交易,隻是她不願把事情往壞處想,便收了口,把這種擔心壓在心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浪船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浪船夫並收藏騙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