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二人到頤 和 園閑逛,走得有些吃力,打算找到一處蔭涼處休息一會兒。


    經過畫中遊側麵的長廊時,見廊邊椅子上,有一對雙胞胎姐妹,正坐在那裏歇息。


    這對姐妹身穿不戴 領 章的軍 裝,腰間紮著咖啡色人造 革 皮帶,斜挎軍 用挎包,挎包上,用紅絨線繡著“為 人 民 服 務”的草體字,包帶緊緊被腰帶紮住,胳臂上戴著......紅袖 標,走累了,坐在這裏歇息,手持沒有 徽 章的軍 帽,在眼前輕搖著扇涼。


    姐妹倆都微微出汗,臉頰粉白,泛著微紅,真個像沾露的桃花;杏眼蛾眉,清純可人。


    恆富不由得迴頭,多看了兩眼,走了一會兒,感歎道,“咳,這輩子,還是頭一遭,見過這麽漂亮的人兒。”


    其實恆安心裏,也被這姐妹倆勾 了 魂兒,隻是恆安善於隱藏自己的心思,不表露出罷了。


    聽恆富這樣感歎,便停下腳步,裝出替恆富著想的樣子,試著問道,“要不,咱去和她們交流交流?”


    “怎麽交結?”恆富兩眼直勾勾問道。


    恆安想了一想,低聲和恆富嘀咕了一會兒。


    二人掉頭迴來,看見離雙胞胎姐妹不遠的長廊上,有一個賣冰棍的老太太。老太太推著一個小四輪車,車上放著一個白色大木箱子,不時向過往行人喊著,“冰棍!冰棍!”


    恆安上前詢了價,老太太說,“二分錢一根。”


    恆安掏出一角錢,買來四根冰棍,分給恆富一根,拿著另外三根,走到兩個姑娘坐的地方,笑著說道,“‘我們的同 誌,在困難的時候,要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同學,天氣太熱,請吃根冰棍,解解渴吧。”


    見有軍官叔叔,熱天裏送來冰棍,兩位姑娘眼睛一亮,甜笑起來,笑容燦爛,攝人心魂,恆安不敢拿正眼去看。


    兩姐妹並沒伸手接冰棍,其中一個,瞅著冰棍,笑吟吟說道,“‘誰是我們的 敵 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 命的首 要問題。’謝謝 解 放 軍 叔 叔,我們不渴。”


    說著,姐妹倆又相互看了一眼,嘻笑著說道,“你們 北 京 人,思 想覺 悟真高,說哪句話,都要先背句……雨露。”


    聽這兩個姑娘,說的是四川話,恆安覺著親性。畢竟早年在成渝一帶生活多年,聽姑娘說出川音,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便不再背誦雨露,直接用四川話問姐妹倆,“你倆是四川來的?”


    姐妹二人,聽這解 放 軍 叔 叔也會說四川話,放 鬆了警 惕,親切地說道,“是重慶來的。叔 叔也是四川人?”


    “不是。”恆安說,“不過在四川呆過多年,咱們也算是半個老鄉啦。來,吃冰棍吧,再不吃,就化掉了,辜負了叔 叔的一片好心。”


    兩個姑娘見恆安說話誠懇,也不再推辭,有些忸怩地拿過冰棍,剝開蠟紙,放在嘴裏吮 吸。


    吮了兩口,一個姑娘停下吸 吮,問恆安道,“叔 叔早年在四川當 過 兵?”


    “對頭,”恆安說道,“在成都呆過幾年。”


    “怎麽又到 北 京來了?”一個姑娘跟著問道。


    “奉 命 調來。”恆安說。


    “叔 叔現在,在首 都 哪個部 隊裏?”姑娘接著問道。


    “我們是……警 衛 團 的。專門負責 ……… 安全的。”恆富嘴尖舌快,不待恆安說話,搶先說出了實情。


    恆安幹咳了一聲,瞪了恆富一眼,恆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顯得挺後悔,趕緊哀求兩個姑娘,“......同學,我剛才說的,你們千萬別告訴別人啊,不然,我就犯錯誤了,會受到處 分的,恐怕個還會被迫複 員迴家呢。”


    兩個姑娘聽了,臉上露出驚異,雖說嘴上答應不再亂講,心裏卻覺得,身邊這兩個解 放 軍 叔 叔挺神 秘。


    正是這種神秘,刺激了兩個姑娘心裏的好奇心,忍不住,神秘兮兮又問了兩位解放軍叔叔一句,“你們見過……嗎?”


    “我們倆就是……的警 衛 員……”恆富又沒管住自己的嘴巴,把二人的秘 密,漏了個底兒透。


    雙胞胎姐妹聽了,驚瞪著眼睛,正要喊叫起來,恆安立刻拿食指,壓住自己的嘴唇,示意兩個姑娘別聲張,又機 警 地向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什麽異常,才向姑娘搖搖頭,要她們不要說話。


    一對姐妹,這會兒像遭受了痛打,卻不許哭出聲的孩子,兩眼瞪得溜圓,使勁兒咽迴憋在嗓眼兒的叫聲,臉頰脹得通紅,過了好長一會兒,才恢複到常態。


    恆安趁機囑咐姐妹二人,“既然我的戰 友,已 泄 露 了秘 密,我就和兩位......同學說出實情吧。不過我在說出實情之前,你們要向我保證,這件事情,你倆知道以後,不得再向第三人透露,你二人能做到嗎?”


    雙胞胎姐妹,現在一心想知道解放軍叔叔的秘密,聽了恆安的囑咐,肯定地點了點頭。


    恆安見姐妹倆點了頭,頓了一下,調整了一下嗓音,壓低了聲調,鄭重地告訴姐妹倆……


    ……


    ……


    “叔叔,你把我們姐妹帶去吧。”雙胞胎姐妹不待恆安說完,急得快要喊叫起來,“我們姐妹倆,這次來北京,就是為了能 ……”


    恆安怕姐妹倆大唿小叫的,讓路人聽見,忙著暗示姐妹倆,說話聲音要放低些。


    待姐妹倆哀求了一會兒,恆安才歎氣道,“……”


    “叔叔,你們幫幫我們姐倆吧。我們一定……”雙胞胎姐妹苦苦哀求著。


    恆安見姐妹倆哀求得緊,不好推脫,臉上有些為難,歎了口氣,說道,“咳,難辦得很呀。”


    “有啥子難辦的嘛?”姐妹倆說,“……叔叔說行,就行唄。”


    “咳,”恆安又歎了口氣,說道,“……”


    “哎,紀律在叔叔們心裏,標準在叔叔們的嘴上。叔叔說我們行,誰還會說我們不行?”一個姑娘耍起嬌來,抱著恆安的胳膊搖晃著,不停地磨著。


    恆安見時機差不多了,趁機問道,“……外人進入,是要經過嚴格審查的……不知二位同學,願意配合我們?”


    “當然願意!”姑娘爽快答應道,“隻是不知道,叔叔們要怎麽審查我們?”


    “分兩部分,”恆安嚴肅的宣布了審查的內容,“第一部分,是政 治 方麵的,要對你們的社會關係和思想狀況,進行調查;第二部分,是身體檢查……”


    “這有什麽呀?”兩個姑娘聽過,高興地說道。


    第一部分檢查,是在長廊的木凳上進行的。


    恆安詢問了兩個姑娘家庭 成 員中,有沒有成 份不好的?直係親屬中,有沒有人居住在國外?親屬中,有沒有正在服刑的親戚?


    兩個姑娘斷然否定。


    恆安接著又問,為了……二位願不願意奉獻自己身上的一切?


    在得到兩個姑娘的肯定迴答,恆安就向兩個姑娘宣布,第一部分審查結束,兩個姑娘全部通過。接著,恆安宣布,要對兩個姑娘進行第二部分審查,並向姑娘們宣講了審查的具體內容……


    姑娘們聽了,也不反對。


    為了審查工作能安全順利地進行,恆安提議,要帶姑娘們到長廊後麵假山上的樹林中,進行第二部分的審查工作。


    姑娘們聽了,高興地起身,跟著兩位叔叔去了。


    ……


    ……


    ……恆安怕讓到山上遊玩的人聽見,及時提醒說,“……我擋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姑娘聽了,就……


    一切程序完畢。


    ……待唿吸平靜下來,恆安才向姑娘宣布:“經……嚴格審查,你完全通過了審查,今晚就帶你去……”


    ……


    恆安讓姑娘姐妹,要在天黑之後,再到……


    雖說剛才接受身體審查時,吃了一些苦頭,不過現在終於完成了……嚴格審查,姑娘就覺得,為了能……吃了這些苦,挺值得,心裏也愉快,沒有一絲兒的痛苦。


    過了一會兒,恆富也完成了對另一個姑娘的審查,帶著姑娘走出樹林。


    四個人匯合在長廊上。


    恆安說,他和戰友要提前迴去,向組織匯報他們的工作,同時,還要替姐妹倆……辦理進入……的相關手續。


    臨走時,恆安又對姐妹倆囑咐了一遍,晚上約定的時間和地點,恆安和恆富,就提前出了頤和園,乘車往火車站去。


    “兄弟,要是能把這兩個姑娘帶著,那多美!”離開頤和園,在去火車站的公交車上,恆富戀戀不舍地說道。


    “不想活了?你。”恆安冷冷迴了恆富一聲。


    “咳,有這麽好的姑娘陪著,死了也值。”恆富感歎道。


    恆安白了恆富一眼,不再說話。


    火車站上,離京的……也不少。經過一番擁擠、掙紮,恆安二人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行了兩天,狼狽不堪的旅行還沒結束。


    火車到了武漢。


    恆安實在忍受不住車廂裏的擁擠,和恆富商量,先在武漢住一段時間再走。


    車到武漢,恆安二人從車廂裏,擠著往車門處挪動,卻見車窗外,武漢站已經實施緊急管理……站台上……


    車站外的大街上,不時傳來過年時燃放爆竹的響聲。


    二人正要向乘務員打聽,這是怎麽迴事?忽然聽見車站的高音喇叭,在播放警報,說城裏發生……提醒乘客暫時不要出站。


    恆安二人吃了一驚,從門口縮迴頭,往車廂裏邊擠去。


    二人臨時改了主意,不打算在武漢下車了,在車上再堅持兩天,到廣州去。


    暑期未過,天氣一味的熱,車廂裏人擠人,恆安覺得頭暈,在身邊人的擠軋下,他根本都不需要站立,身邊的人就能把他挾住。


    這種情況也挺好,他可以不必用力站著,借著別人的挾持力,他甚至可以閉上眼睛,在人縫中睡覺。


    在車上又熬了兩天,終於到了廣州,下了車,恆安覺得自己像死過一迴,正是從這時起,恆安決定,今生絕不再乘路程超過一天行程的火車。


    在廣州住了幾天,恆安覺得並不開心。問題是這裏的人太小氣,並不像首都人民那樣熱情大放。


    這裏也設立了一些......接待站,隻是飯菜太不合口味。


    來到這裏,恆安總覺得從沒吃過一頓飽飯。


    有時到街上走走,想進飯店品嚐一下地方風味,見這裏人的飲食,太離譜,貓、鼠、蛇、蟲類,都能入菜,便一點食欲都沒有了。


    過了半個月,二人實在待不下去了,便乘車去了福州。


    在福州時,恆安並不知道,爺爺當年在這裏,險些遭遇不測,隻因機智過人,才逃過一劫,贏得這裏的軍閥的信任,派他押運巨額財寶去上海,路上和好友賈南鎮做了一單,吃下了那筆財寶。


    現在存在家中的壽山田黃和古畫,就是爺爺在那一單中吃進的。


    福州人的生活習性,雖不同於北方,但北方人來到這裏,卻完全沒有在廣州的那樣的異類,飯菜雖說做得也挺另類,吃起來卻也合口。


    恆安二人覺得不錯,住到一處紅衛兵接待站,白天出去玩耍,夜裏迴來睡覺。


    冬天到了,天氣冷了下來,二人到上海時,已經開始數九。


    江南也挺寒冷,接待站給串聯來的紅衛兵,發放了棉衣,每人又發了一件軍大衣。穿上軍大衣,在 上 海街上閑逛,便不覺寒冷。


    這上海人比廣州人還要精明,賬算得極精細,恆安二人來到這裏,差不多也沒吃過一頓飽飯。


    月底,最新指示到了,要求各地恢複秩序……


    離家半年多,也逛得有些厭煩,聽了這一消息,恆安二人,就有了迴家的念頭。


    二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到南京,去看看二大爺,再迴家。


    到了南京,來到監獄。大門的守衛不讓進。


    恆安和二大娘上次來探監時,事先到當地公安局辦了證明,又帶了戶口簿,手續齊全,門衛才放他們進去。這迴出來串聯,什麽也沒帶來,空口白牙的來到監獄門外,門衛就不讓進了。


    情急之下,恆安指了指胳膊上戴的紅衛兵袖箍,對門衛說,“我們是從東北遼南來的,專程來向該犯調查一樁曆史事件。”


    門衛看了看他們的紅衛兵袖標,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不管用,要有有效的證件才行。”


    看看門衛腰間鋥亮的槍托,恆安不再哀求。站在二大服刑的監獄外,卻不得相見,恆安心裏酸溜溜的。


    停了一會兒,見一個獄警從遠處走來,要進監獄裏,恆安上前哀求,獄警端詳了恆安一眼,答應幫二人把帶來的點心,捎給他們的親戚。


    離了南京,坐了幾天火車,二人迴到家裏。


    城裏果然寧靜了不少,街邊牆壁上,早先張貼的大字報,各色標語,經過雨水的洗刷,已褪去鮮豔的顏色,破碎的紙片,在風中扇動著,像落在牆上的蝴蝶,輕搖著翅膀。


    孩子們見爸爸迴來,擁上前來,瘋搶著爸爸帶迴來的糖果;妻子在一旁看著,露出舒心的微笑,不必再日夜替丈夫擔心了。


    小柳紅急著問恆安,“在南方,你們都去了哪裏?”


    恆安心裏知道,二大娘最想知道的是什麽,便看著二大娘,說道,“我和恆富去看二大了。”


    “怎麽樣?”小柳紅急著問道,“你二大怎麽樣啦?”


    “他們不讓進,”恆安說道,“他們說,我倆沒帶探監的手續。”


    恆安發現,二大娘聽了這些,剛才炭火一樣的目光,倏的像淋上了雨水,瞬間熄滅了。


    為減輕二大娘的痛苦,恆安又安慰二大娘,“我倆買了些點心,托獄警捎給二大了。”


    小柳紅聽了,坐到炕沿,木然地點了點頭。


    晚上吃過飯,恆安走到二大娘屋裏,從軍用挎包裏,取出五百塊錢,遞給二大娘。


    二大娘見了,大約猜出這錢的來路,隻低聲說道,“我不要,給你媳婦吧,家裏現在挺困難的,她操持家務,不易呀。”


    “二大娘給她吧,”恆安說道,“我怕她見了錢,會嚇著的,沒完沒了地追問我。”


    二大娘聽了,收下錢,放到櫃裏。


    恆安不等二大娘問起,就把這筆錢的來路,說了一遍。


    二大娘聽過,想了想,說道,“你還是沒做周全,”二大娘看著恆安,淡笑了一下,才說道,“你還是犯了重複做一個點的毛病,好在當下的人,大多都瘋狂又麻木,想不到會有人做局的;要是擱在平時,你這麽做,就危險了。”


    過了一會,二大娘又說道,“恆安,我看出,你現在有些迷戀這事了,我也不反對,隻想給你提個醒:此道中人,要做得好,必要守住一個信條:戒貪知止。”


    說完,停了一會兒,又說,“早年,我和你二大在 上 海,也曾闊綽過,住公館,使仆婢,家存幾十萬大洋。


    ”後來戰事一起,你二大把大洋換成黃塊,加上各種名貴的珠寶,整整裝滿兩大皮箱。不想逃難到了南京,在碼頭上,臨上船時,竟讓兩個孩子給做了。後來一路逃難,起起落落,也遭了幾次劫難。


    ”那會兒,我就琢磨著,古人有些話,還真是靈驗:老話說,命中有時自當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人有多大財運,老天爺大概事先早就安排好了,一旦超過了你命中注定的財運,災禍怕就會來找你了。”


    二大娘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所以啊,一定要戒貪知止才行。你看你二大,做到師職幹部,在外人看來,不挺好嗎?可他不知止,結果就砸了。


    “我聽你二大說過,你爺活著時,曾囑咐過他,一定要依道而行。我問他什麽是‘道’,你二大也講不清楚。


    ”這些年的磨難,我現在還真有點覺悟,隻是一時也說不清楚,可心裏隱隱覺得,這一行上,真的有這麽個誡律,有這麽一個道。


    ”你年輕,又有文化,這些事,你也要去好好悟一悟,肯定能比二大娘悟得透徹。”


    恆安忽然想起,在破譯爺爺的書稿時,曾多次看見,爺爺在書稿裏提到一個“道”字,隻是原文太模糊,始終沒能悟出其中的精髓。


    經過二大娘提起,恆安似乎恍然間有所覺悟,匆匆和二大娘說了幾句話,迴到屋裏,從櫃中取出書稿,又潛心破譯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浪船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浪船夫並收藏騙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