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紅兩手從上到下捋了捋自己的身子,年輕軍官見沒什麽異常,說了聲,“跟我來吧。”


    世德二人跟著進了司令部。這司令部是臨時征用的富室大院。


    過了四道門廊,才到了裏麵。每道門廊都有衛兵把守,司令住在最裏麵的正房。到了房間外,年輕軍官讓二人停下,衝著屋裏喊了聲,“報告!”


    聽到裏麵傳出一聲,“進來!”年輕軍官才叮囑二人在這裏候著,自己先進了裏麵。過了片刻,年輕軍官又出來,招唿二人道,“司令請你們進來。”


    進了司令部,見裏麵的空間並不太大,四周擺了一圈沙發,正麵靠牆的地方,安放了一張辦公桌,後麵牆上,掛著國旗和黨旗,兩麵旗幟中間,是孫 中山的畫像,畫像下是“天下為公”四個嚴體正楷。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黑色字下的椅子上。


    此人生著飛簷眉,懸鍾臉,臉色黑黃,瞪著一雙金魚眼。見二人進屋,也不起身,審訊犯人似的,坐在那裏,問了一聲,“二位找我,有何事啊?”


    世德有些緊張,事先想好的話,就放在嘴邊兒,經這人一問,便不知該怎麽說了。


    小柳紅見了著急,搶著說道,“是這樣的,司令,我們夫妻是從上海來尋找妹妹的,路過武漢時,我們聽說司令曾在武漢任過城防司令,今天拜見司令,就是想來打聽一下,司令在武漢時,可曾認識一個叫小柳青的姑娘?”


    苟司令見問,愣了片刻,盯著小柳紅說道,“小柳青是本司令的如夫人,和你是什麽關係呀?”


    見苟司令這樣說,小柳紅才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得意地歎息道,“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迴 司令的話,我是小柳青的姐姐,小柳青是我的妹妹。我們走了幾千裏的路,一直在找她,可巧在這裏找到了。”


    苟司令聽了,臉上換出笑來,從椅子上站起,走了過來,笑殷殷地伸手去握小柳紅的手,語氣也變得親和起來,“噢,這麽說,你就是小柳紅嘍?”


    “正是。”


    苟司令握住小柳紅的手,久久不願放開,嘴裏不住地誇讚道,“久仰!久仰!多少年了,一直聽你妹妹誇獎你,說你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國色天香呀。苟某今天得瞻芳容,實屬三生有幸。”


    小柳紅見苟司令把她的手握得太久,卻冷了一邊站著的世德,便見機抽出手來,指著世德說道,“這是我家先生。”


    苟司令這才迴過神兒來,看了一眼世德,嗬嗬笑了笑,說道,“不用介紹了,我知道,大號甄世德,是吧?多次聽小柳青說起,也是一表人才嘛?”


    世德見苟司令知道他,又能說出他的姓名,便不再緊張,親性起來,沒話找話說道,“在武漢,我們曾到城防司令部找過司令,聽說你早就調離了,問他們調到哪兒了,衛兵也說不清楚,沒曾想,今天在這裏見到司令大人,真是前世有緣啊。”


    “咳,都是自家人嘛,別司令司令的叫了,聽著怪不舒服。”苟司令和氣地對世德說道,“要是從夫人這邊來論,我還得管你叫姐夫呢,”


    一句話弄得世德一個大紅臉,苟司令也覺著吃了虧,嗬嗬笑了一聲,又說道,“要是從咱們兩個這頭兒論起,夫人還得管小青叫嫂 子呢。”


    苟司令說完,覺得這樣叫,也不妥,又幹笑了兩聲,自嘲道,“算了算了,咱們還是各叫各的吧,倒覺得更親性隨便,省得別別扭扭地不自在。”


    說完,轉身對一旁站著的年輕軍官說道,“毛副官,你讓勤務兵泡三杯茶送來,順便到灶上說一聲,命令他們置辦一桌酒席,說今天中午,我這裏有貴客。”


    小柳紅聽這話有些不對路,苟司令不請他們到家裏,讓她們姐妹相見,卻要在軍中宴請他們,便趁機問道,“司令,你別麻煩,都是自家人,哪裏是什麽貴客?我隻是心急著想見到妹妹,咱們還是到家裏去吧。”


    “這可使不得,”苟司令笑眼看著小柳紅說道,“你妹妹現在不在這裏,我成天住在司令部,地道的一個孤家寡人嘍。”


    小柳紅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忙問道,“我妹妹呢?”


    “戰爭爆發後,我怕這裏不安全,送她去了重慶,我的一個部下,家住重慶,在碚北文星灣,有一間公館閑著,我就安排他們母子,帶著仆人過去住了。


    小柳紅聽過,心裏有些失落,又有些羨慕,想想戰事爆發後,和世德一路逃難的經曆,有多艱難啊,而小柳青就不必吃這許多苦了,人家有一個當司令的男人護著,隻是像平日喬遷一樣,從這裏搬遷到那裏,就成了,仍然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絲毫體驗不到戰爭帶來的苦難。


    從苟司令剛才的話中,聽出小柳青已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她這個紅顏知已,至今卻仍是膝下無人,還沒體驗過當母親的滋味,這真是命啊。


    想當初,小柳青被賣,自己曾那麽替她傷心,不想今天倒是自己落難,小柳青卻大富大貴,福禍相依,能逢兇化吉,這不是命,又是什麽?


    苟司令見小柳紅神情茫然,知道她得知小柳青不在這裏,感到失落,便安慰小柳紅道,“姐夫人不必多慮,先在我這裏住下,你們從上海一路過來,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在我這兒歇息幾天,等調養過來,要是願意呆在這裏,就呆在這裏,好歹我是軍需司令,保你們吃喝不愁;要是不願呆在這裏,我也不勉強,保你們來去自由;二位要是想去重慶姐妹同處,我更是舉雙手讚成。”


    “逃難路上,能遇上司令這樣的親人相助,也是我們夫妻前世修來的福,”小柳紅說道,“隻是你這裏是軍事要地,你成天又忙於軍務,能抽出時間關照我們,已是感謝不盡,我二人哪裏還敢有非分之想,長期呆在這裏?”


    “這話就見外了,”苟司令說道,“無論怎麽說,小青是你妹妹,便是看在小青的麵上,姐夫人也不該把我當外人看。不是我在這裏吹,姐夫人要是真的願意留下,哪怕隻要有一天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就讓老天爺把我真的變成我的姓去。”


    說著,又指著世德說道,“兄弟,憑你這一表人材,我在這裏先給你掛個尉級軍官,在司令部弄個差事,先當著,不出兩年,保你升到校級軍官。”


    一聽有這好事,正是打著燈籠難找,世德有些動心,剛想一口應允下來,轉頭看了小柳紅一眼,見小柳紅已側過臉去,並不看他。


    世德知道小柳紅並不答應他,隻好笑著說道,“這事好是好,隻是擱在我身上,有些不合適。我是從小到大,閑散慣了,軍中的清規鐵律,哪裏受得了?


    “再者說,我年齡也不老小了,這麽大歲數了,一下子弄個緊箍套在頭上,哪裏吃得消?”


    苟司令聽罷,哈哈大笑了幾聲,感歎道,“罷!罷!罷!人各有誌,既然二位不肯領情,就不勉強了,不過到了外麵,可不許說本司令不夠交情呀。”


    小柳紅聽出苟司令心裏不悅,趕忙媚著笑臉,弄嬌道,“瞧瞧,司令說哪裏去了?要不是看在小青的份上,不把司令當外人,我兩口子可真得跪下給司令叩頭謝恩呢。


    “這逃難路上,哪裏有人拿正眼看過我們?到了司令這裏,能把我們當人看,要不是自家親戚,哪會這樣?隻是司令不知道,我家世德,當真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別看他長得人模狗樣的,做起來事,還像個小孩子。


    “你這裏又是軍事要地,又是戰爭時期,一旦他給你惹出點亂子,打了你的臉,這還是小事;要是驚動了上峰,恐怕對司令也不好呀。這些,小青平日沒給你說過?”


    “噢?”苟司令望著世德笑了笑,說道,“還真是看不出來呢。小青平日隻給我說過,說她姐姐如何能言會道,處事機敏,今天見了,才知此言不假。”說完,又衝著小柳紅大笑起來。


    “喲,瞧司令多會說話呀,我哪裏比得上我妹妹呀?”


    “這話可就錯了。”苟司令放下笑臉,正經說道,“你那妹妹,哪兒都好,就是任性這一點,可把我熬苦了。”


    “不會吧?”小柳紅說道,“我妹子多乖巧的人兒啊。”


    “咳,你還替她說話呢,”苟司令搖了搖頭,歎氣道,“你是不知道呢,她現在還恨著你小叔 子呢,成天到晚磨我,要我把甄世仁捉住,說她要當著我的麵,親手一刀一刀地把世仁刮了,才算解恨。


    “你說,我一個當兵的,那甄世仁又是個草上飛,我哪裏捉得到?別說捉不到,便是真的捉到了,你們之間親戚裏道的,又是多年以前的恩恩怨怨,我攙和進去,算哪一出?


    “結果怎麽樣?甄世仁沒捉到,他那孩子可就遭了殃,自打生下來,在月窠裏,就開始挨打,呱嘰呱嘰的拿手拍那小屁股,把孩子打得野貓似的哭叫,我聽了,心裏都不好受呢。


    “勸她,她就和我吵鬧,說是打她自己的孩子,和我無關,還說,這是讓孩子替他爹受過,聽到孩子的哭聲,她心裏會好受些。


    “你說這叫什麽事嘛?我知道她過去吃過苦,也不便多說,就這麽將就著她了……”


    世德聽了,心裏一陣痛疼,急著冒失地問道,“司令是說,小青妹妹的孩子,是和世仁生的?”


    “可不是嗎?就是你們甄家的種,要不,她怎麽會那麽恨你弟弟?”


    苟司令白了世德一眼,接著說道,“說來你弟弟,也真不是個東西,年紀輕輕的,幹點什麽不好?卻幹出那種遭雷劈的事,隻是苦了那孩子,你們沒見著,要是看見了,也要心痛呢。”


    世德聽過,心口又是一陣痛疼,不想再問下去。


    說話間,灶上把飯菜做好,苟司令陪二人吃了飯,又說了會兒閑話,吩咐毛副官,領他們到司令部接待處住下。


    接待處離司令部不遠,過了街就是。毛副官和接待處的士兵交待過後,就送他們到了房間。


    房間不大,除了兩張單人床,隻有兩把椅子。世德中午喝了點酒,頭有些發脹,見了床,就躺下。小柳紅坐在對麵的床上,笑著問世德,“苟司令勸你當軍官,我看你還真的動了心?”


    “剛聽他一說,我還真是有些動心,看了你一眼,知道你不樂意,就改了主意。”世德醉眼朦朧地說道。


    “知道我為什麽不樂意嗎?”


    “不知道。”世德醉醺醺嘟囔著。


    “你看咱這妹夫,像個本分人嗎?”小柳紅笑著問世德。


    “咳,你不是早就說過了嗎,當官的,哪有本分人?”世德醉醺醺地說道。


    “你說咱要是留下了,一旦鬧出個什麽閑言碎語,將來怎麽和小青妹妹相見呀?”


    “這個我倒沒想過,”世德說,“當時隻想弄個軍官當著,穿上軍裝,挺展樣的。”


    “軍服你又不是沒穿過,有什麽好展樣的?”


    “我哪裏穿過了?”世德強嘴道。


    “你忘了,在 上 海報館裏募捐時,你沒穿過軍服?”


    “那是冒牌的,這可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不都一樣?”小柳紅笑著問道,“怎麽樣,現在還想嗎?”


    “不想了,眼下,我隻急著去重慶。”世德說,“不知怎麽,自打聽了苟司令的話,我這心口窩兒,就隱隱地疼,老是惦記著什麽……”


    “成,我看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雖說有了靠山,我卻覺著有些靠不住。”小柳紅說,“這樣吧,明兒個一早,咱就去司令部辭別,到重慶去。”


    一 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到了軍需司令部。


    苟司令見說二人要去,覺得有些突然。經小柳紅一通解釋,便不再挽留,忙著讓毛副官去查問一下,看近期有沒有去重慶的公差一同上路,這樣一來,路上就可以照料二人。


    毛副官去查了一番,說是沒有。苟司令便拿出筆紙,寫了幾封司令部的便箋,交給世德,讓他們在路上遇到困難時,拿出便箋,尋求幫助。


    主客又相互說了些客套話,二人離開司令部,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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