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研奇來送清樣時,果真在第二版增開了一個專欄,取名叫《啄木鳥》,專欄裏登載了三篇批評時弊的文章。


    《啄木鳥》的反響出奇的好,半個月後,報紙的銷量翻了一倍,而小柳紅約談當事人的生意,也比過去順利了。


    小柳紅頗有成就感,迴到家裏,心情好多了。


    讓她擔心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自己現在還不識字,平日隻能靠丫鬟秀文幫她讀報。這辦法能應付得一時,長此下去,必會露了馬腳,一旦那樣,招人笑話事小,弄不好,傳揚出去,說不準,還會對報紙帶來損失。


    想想世德在外麵閑逛了好一陣子,也該收收心了。晚上夫妻躺在床上,和世德講起報館的事,小柳紅想讓世德聽了高興,乖乖迴到報館。


    可她哪裏知道,世德已是出籠的鳥兒,哪裏還肯再迴籠裏?剛聽小柳紅說了幾句,不等她說明自己的打算,就耍起滑頭,溜須道,“我早就說過嘛,你絕對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輩,能幹大事情……”


    “去你個憨子,也跟老娘耍起滑頭,”小柳紅氣得哭笑不得,罵起了世德,“當初是你張羅著辦什麽報紙,如今辦起來了,卻又撒手不管了。


    “要是別的什麽生意,我倒不在意,反正在家裏也沒事,代你管管,也就罷了,可這偏偏是要文化人幹的事,你明知我不識字,卻把我推 到前台,這不是誠心出我的醜嗎?”


    “什麽文化不文化的?”世德安慰小柳紅說,“這年頭,有錢為王,別忘了,咱是去當老板的,又不是去當編輯,不識字又怎麽樣?


    “小時候,聽我姥爺說,古代有好幾個皇帝都是文盲,大字不識一個,不識字怎麽啦?連皇帝都能當,何況一個報館的老板?再說了,咱當初辦報,就是讓杜研奇幫咱們賺錢的,報館裏有什麽事,你可以推給他呀。”


    眼見說不了世德,小柳紅生氣,掉過背去,不再理他。


    世德也不再多言,隻是拿定主意,不再去當主編,照舊每天到街上玩耍。


    一日到南京路上閑逛,世德看見一家成衣店門口,一個夥計手裏端著一個小紙箱,吆喝著免費抽獎。


    聽說是免費,世德心裏生出好奇,心想反正不消花錢,中彩不中彩,都是無所謂的,便走上前去,手伸進小紙箱裏,隨手摸出一張。


    彩票不大,看上去像火柴盒上的裝裱紙,上麵印了幾行字,分別是各等獎金的數額;下方隻有“等獎”兩個字。世德見了,有些納悶,正要去問發放彩票的店夥是怎麽迴事?店夥看出他的疑惑,不待他開口,就告訴他,“看背麵。”


    世德翻過來看時,見背麵是開獎說明。上麵寫著:為答謝新老顧客對本店惠顧,本店隆重推出萬元巨獎,惠贈新老顧客;凡抽獎後,請將“等獎”前麵的空白處,放到火上烘烤,即可顯出中獎情況。此彩票一旦中獎,隻能在本店立即兌付,過期無效。


    世德覺著有趣,掏出火柴,取出一根擦燃,將彩票空白處放到火上烘烤,立時,空白處果真顯出字來,定睛一看,竟是一等獎。而照彩票上的約定,一等獎是大洋一百塊。


    世德興奮得喘不上氣兒來,覺得現在財運正在自己頭上,趕緊扔掉火柴杆,推門進了成衣店,將彩票遞給櫃台內的店夥。


    店夥接過彩票,看了一眼,笑了笑,對世德說,“恭喜先生中了頭彩,先生,請你選取出自己的獎品。”


    世德沒聽明白店夥的話,直耿耿說道,“給我一百塊現大洋就成。”


    “不成,”店夥說道,“先生,中獎者隻能憑中獎彩票,在本店選取價值相等的物品,不能用現金兌獎。”


    世德聽過,心裏有點涼,可又一想,反正這彩票又不是花錢買的,白給的東西,不要白不要。世德指著櫃上的一件衣服說道,“那就要這件衣服吧。”


    店夥拿出衣服,說道,“這件洋衫,產自羅馬,二百三十塊大洋,扣除你彩票的獎金,先生還需再補交一百三十塊才成。”


    世德一愣,像燙了手,趕緊縮了迴去,說不要這件了。隨後又指了幾件,結果價錢都是二三百元,世德原本對這裏的衣服不感興趣,隻是舍不得手裏彩票的一百塊獎金,最終選了這家成衣店最便宜的一條女人頭巾。


    這條頭巾標價一百一十塊大洋,店夥說,這是產自巴黎的知名品牌,原價二百多塊,現在打了七折,才一百多塊。世德覺得挺劃算,另外添加了十塊大洋,把頭巾買下。


    晚上小柳紅迴來,世德得意洋洋地告訴小柳紅,“我要給你個驚喜。”


    “什麽驚喜?”小柳紅問道。


    世德時常做出些孩子氣的舉動,時間長了,小柳紅已經習慣了,今天聽他說出這種話,也就不十分在意。


    “你猜。”世德說。


    小柳紅猜了幾次,都沒猜中,就不想勞神了。


    世德見她猜不著,極為得意地將頭巾亮出。


    小柳紅接過,看是一條普通的頭巾,問道,“哪兒弄的?”


    “我中的。”世德說,“你猜這條頭巾,值多少錢?”


    “一兩塊吧。”小柳紅說道。


    “什麽?一兩塊?你可真是外碼頭來的,你看這是哪兒出的?這是法蘭西產的名牌,上麵還有洋文呢,原價二百多,打了折,還一百多呢。”


    世德說得興起,將今天中大獎的事,一股腦地端了出來,怕小柳紅不信,他還將揣在兜裏的彩票掏出來給小柳紅看。


    小柳紅接過彩票,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嘲諷世德道,“你個大頭,也不想想,哪有彩票兌了獎,彩票卻不收迴,反倒讓你帶走?”


    一句話點破玄機,世德醒悟過來,也覺得這獎中的有些蹊蹺。


    小柳紅怕世德還糊塗,又從衣櫃裏拿出幾條上好的頭巾,遞給世德,問道,“看看我這些頭巾,哪一條不比你這條好?卻最貴也不過三五塊大洋。你要是不信我的,明天就再去那裏摸獎,保準還能再中個一等獎。”


    小柳紅邊說,邊翻看彩票,也覺得有趣,過了一會兒,喃喃道,“也虧這商家能想出這麽個鬼把戲。”


    讓小柳紅一通嘲弄,世德蔫了下來,悶悶吃了晚飯,一個人上床睡下。


    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匆匆吃了飯,趁小柳紅還沒出門,世德一個人離了家,徑直往南京路那邊去了。


    到了南京路,日已高起,街邊的商家已經開門營業。世德找到昨天摸獎的那家成衣店,見小夥計還在兜售免費彩票。


    世德上前,又摸了一張,隻是這迴他沒立刻用火烘烤,他要把彩票帶迴家,當著小柳紅的麵烘烤,以便讓她知道,昨天她說的話,多麽武斷。


    晚上小柳紅迴來了,不待她坐下,世德就把白天摸來的彩票遞過去,說道,“你拿著,我烤給你看。”


    小柳紅見世德遞過一張新彩票,知道世德和她較起真來,心裏覺得好玩,接過彩票,擎在半空。


    世德取出一根火柴,用力擦燃,待火苗躥起,便放到彩票的空白處下方去烘烤,倏地,在“等獎”前麵的空白處,顯出一個清晰的大寫的一。


    小柳紅得意地笑了,“這迴該信我了吧?”


    世德垂下頭,不再言語。


    二人悶沉著吃過飯,坐在桌邊喝茶,小柳紅又拿過彩票,在手裏翻看著。看了一會,笑了笑,對世德說,“我一個女流之輩,又不識字,你讓我成天拋頭露麵,去當什麽主編,心裏總是不安生,報館那裏,你又不願再迴去,看了這種小把戲,我倒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什麽主意?”世德問道。


    “用咱們報紙,也學這摸獎的把戲,做一單,這一單要是做成了,那就不會是個小數目,有了這筆錢,咱就算打個兔子在腰上別著,報館辦不辦下去,都無所謂了,到那時,咱把報館交給杜先生打理,能賺錢更好,賺不著,咱也不虧,心裏也踏實,省得我成天到晚跑到那裏去當什麽主編。”


    “你到底想開啦?”世德一高興,抓住小柳紅的手,“我就是這個意思嘛,早跟你說過了,可是你不肯呢。”


    怕丫鬟看見,小柳紅將手抽出,跟世德說,“你去隔壁一趟,把杜先生叫過來,咱們一塊把做局的事合計合計,他畢竟在報界混的日子長,思路要比咱們寬敞。”


    世德急忙把杜研奇喊過,三人坐在客廳,一邊品茶,一邊合計做局的事,直到大半夜,才把思路理順清楚。


    一周後,杜研奇組織報館員工,向全國紳商學界名流投寄信函三萬多封,信函中除盛讚上海《民心報》質量上佳,規勸收信人訂 閱全年報紙,隨信還附寄“福利券”一張。


    券中有“等獎”字樣,“等”字前麵有一空格,旁邊注明:若以火烘烤此處,於“等”字前將顯現中獎等級字跡,一等獎得主,隻須將全年報費十塊大洋郵寄本社,本社除照發全年報紙外,另外贈送瑞士產金表一枚。


    二等獎得主,隻須將全年報費十塊大洋郵寄本社,本社除照發全年報紙外,另送瑞士產銀表一枚。


    三等獎得主,隻須將“福利券”寄迴本社,即可免費獲得本社全年報紙。


    半個月後,報館開始收到發自全國各地的匯款。


    匯款的全中了一等獎。大約持續了一個月,匯款才算消停下來,小柳紅核算了一下,接到匯款近十萬。按世德的意思,給了杜研奇一萬,餘下的自己存下。


    此後小柳紅將報館交與杜研奇,成天和世德各處玩耍去了,隻是閑著無聊時,才到報館去看看。平日報館的大事小情,都由杜研奇打理,杜研奇差不多每天傍晚都要來甄公館,向東家匯報報館的情況。


    處暑已過,天氣還是那麽炎熱。世德到上海幾年了,仍不適應上海的夏日。


    在家鄉時,每到夏日,便是三伏天,隻要躲在蔭涼處,便會有海風徐徐襲來,吹得你涼爽愜意;上海卻不然,到了夏日,躲到哪裏,都像是在蒸籠裏藏貓兒,溽熱難耐,即便用扇子扇來的風,也是熱熏熏的。


    小柳紅會享受,白天裏躺在涼席上,讓兩個丫鬟輪著給她扇風,世德見了,很是豔羨,他也想學著樣兒,讓丫鬟給自己扇扇風,隻是想到自己一個大老爺兒們,短衣短褲的,讓丫鬟來扇風,必會讓小柳紅心生醋意,隻好忍著,獨自手持一把大芭蕉扇,使勁兒左右掄動著。


    實在打熬不過,幹脆到洗衣房裏,將大木盆灌滿水,反插上門,赤身躺在木盆裏,直當盆裏的水溫升至和體溫 相當,才出來穿上衣服,接著搖著芭蕉扇扇風。


    杜研奇對這裏的悶熱天氣卻是相當適應,夏日裏,無論天氣多麽炎熱,一身挺闊的洋裝,是從來不肯脫下的。每天從報館迴來,一定要買一個西瓜,帶來和世德一家人共享,順便把報館的事情,和東家商量一下。


    世德念他每天辛苦,一個人起夥不方便,每當他來時,都要留他吃了飯再走。慢慢的,杜研奇幹脆把甄公館當成了自家的餐廳,便是主人不留,也要等在這裏吃過飯才迴去。


    “甄兄,儂猜今天報館出了件什麽事?”一天吃晚飯時,見世德心情頗好,杜研奇開口說道。


    “什麽事?”世德問道。


    “上午報館來了位蘇州佬,說是到上海探訪親戚的,順路到報館打聽,他前些日子中的一等獎那塊金表,怎麽還沒收到?”杜研奇說完,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世德夫婦聽了,心裏反倒不安起來,忙問道,“你是怎麽答複他的?”


    “咳,那有何難?”杜研奇洋洋得意道,“阿拉對他講了,那金表,報館是委托香港亨得利鍾表行,到瑞士訂製的,現在正在製作呢,等將來製作完成了,自然會給他寄去的。”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小柳紅聽過,卻樂不起來,憂心忡忡地說道,“杜先生還是當心些好,我看這事不會輕易了結,當初一些人,畢竟是衝著金表去的,才給咱寄了錢,現在隻要報館還在,咱的尾巴就攥在人家的手裏,一旦應對不妥,就會惹上麻煩的。”


    “嫂 子不必過濾,能為這事找到報館的,終究是少數,何況來一次上海,花銷也不少,再傻的人,走過一兩次,也會算清這筆帳的。”杜研奇爭辯道。


    看杜研奇不理會,世德順著小柳紅的話,開口勸杜研奇說,“你嫂 子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到底這是一檔子事,稍有不慎,也會惹亂子的,你還是當心些好。”


    “甄兄盡管放心,有小 弟在那裏應著,保準不會有事的。”杜研奇自負地說道。


    幾人嘮了一會閑話,見時候不早了,天氣也涼了下來,杜研奇起身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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