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 夜功夫,消息就在梓墟鎮傳開了,無人不曉:梓墟鎮將有聖佛出世了。


    人們恐懼、期待、渴望……各種複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充斥胸間,都盼望著天早一點放亮,以便能快些親眼見證聖佛在梓墟鎮出世。


    世德和小柳紅是被街門外的吵鬧聲給弄醒的,睜眼看時,天將拂曉,喊來仆人問街門外什麽人在吵鬧,仆人說,街上現在站滿了鄉鄰,都等著老爺帶他們去找尋聖佛呢。世德二人這才想起正事,急忙起身,簡單洗漱後,世德提著文明杖,叫仆人打開街門。


    街門打開,世德跟著走出大門,一臉威嚴地掃了鄉鄰們一眼,開口道,“走吧。”說完,自己先走在前麵,直往西山穀佛光出現的地方去了。


    一群鄉鄰跟在後麵,人人心裏都按耐著激動,又不敢吱聲,生怕一不小心,說了錯話,會觸怒神靈,招致不幸。


    整整一個白天,梓墟鎮的鄉鄰們揮汗如雨,翻遍了世德給他們圈劃的山穀裏的土地。山穀裏彌漫著新翻的生土的氣味,甚至連河道都不曾被漏過,從裏麵掘出一堆堆卵石。


    直到太陽偏西,仍沒找到世德向他們描述的聖佛,一些人便開始失望,甚至抱怨世德功力不濟,有人沒好氣地責問世德,是不是搞錯了地方?


    “應該不會。”世德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在這道山穀。”


    世德說完,又向剛翻過的泥土上環視了一會兒,才恍然記起什麽,一拍腦門兒,說道,“對了,咱們來這兒之前,還沒做法事呢,大家還沒進香火錢呢,心不誠,聖佛豈肯出世?今天就到這兒吧,迴去之後,大家準備好香火錢,等把法事做完,向聖佛獻了誠意,再迴來,才能請出聖佛。”


    眾鄉鄰一聽到要出香火錢,心裏不免敲起鼓來,有人擔心這會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惴惴地問道,“那得多少錢呀?”


    世德看出大家的心思,馬上安慰鄉鄰們說,“用不了多少,每戶一塊大洋足夠了。”


    出了一天的冤枉力,沒能請出聖佛,現在又要出一塊大洋的香火錢,有人心裏就不舒服了。可是,渴望見識聖佛出世的好奇,最終戰勝心中的吝嗇,在一群二流子們虛張聲勢的鼓噪下,梓墟鎮人心情複雜地將一塊大洋交了出來。


    世德找來鎮上最有聲望的鄉紳,在一張白紙上,將全鎮的捐款明細拉出清單,又在另一張紙上,把捐款的支出明細,一一書寫清楚,讓人一看便知,捐款的每一分錢,都用到了法事上麵。


    法事是在甄府大院裏舉辦的。


    那日在大院中央,擺起香案,焚燒了香紙,一番故弄玄虛的誦念咒語和叩拜,在香煙繚繞中,一場法事總算做完。臨了,世德又和鄉鄰們約定,明天早上,大家再一道去西山穀請出聖佛。


    一早起來,世德又是一通沐浴、焚香、叩拜、念咒,看看鄉鄰們已經聚齊,吆喝一聲,帶著一群鄉鄰出發了。


    到了西山穀,看看昨天已被掘過的土石,世德指了指不遠處還沒來得及挖掘的地方,說道,“到那邊看看。”


    一群人跟著到了溪邊的一棵老柳樹下,世德停下腳步,手持文明杖,朝老柳樹下比劃一下,說道,“挖挖看。”


    一群人掄起鎬頭鋤頭,開始挖掘起來,忽聽嘡啷一聲,有人刨到了金屬。“在這兒!”那人尖叫了一聲,扔下鎬頭,蹲在地上,開始用手扒土。


    一群人圍攏過去,抻著脖子往下看,隻見那漢子扒開四周的泥土,從土中取出一尊鎏金銅佛。


    銅佛不大,遠看像一個威武的男人攥緊的拳頭,滿身粘著泥土。那漢子快速用衣角將泥土揩拭幹淨,才看清果真是一尊大肚彌勒佛像。銅像上的鎏金已開始斑駁掉落,裸露的銅胎,生出綠色的銅鏽。彌勒佛的頭頂,被那漢子刨了一鎬,幸虧用力不大,隻留下一條鎬頭刨過的痕跡。


    “別動!”正當有人伸手要把銅佛拿過來把玩,世德喊了一聲,製止了好奇的鄉鄰。


    接著,世德從懷中取出一塊事先準備好的紅綢子,鋪到剛才銅佛出土的地方,接過銅佛,恭恭敬敬地將銅像擺放到紅綢上。隨後,讓一個二流子把事先準備好的香紙點燃,世德向一群人喊了聲,“跪!”一群人就六神無主地紛紛跪下。


    世德嘴裏大聲念著咒語,直當香紙燃盡,才說了一聲,“起來吧。”


    一群鄉鄰這才站起身來。


    世德拿紅綢托著銅佛,捧在胸前,像孝子在出殯時捧著考妣的靈牌,帶著一群鄉鄰迴梓墟鎮了。


    銅佛從土裏扒出的過程,其實跟農夫從地裏刨出一墩紅薯一樣簡單,可消息傳揚開來,就不是這樣簡單了。一時間,梓墟鎮聖佛出世的消息,經過無數張嘴的傳播,被演繹得神秘玄虛,隨著就有各種吉與不吉的傳言,把這裏的鄉親們弄得心神不寧。


    世德將銅佛帶迴家中,安放在佛龕裏,供奉在甄府的堂屋。


    這一點,梓墟鎮人並無異議,因為在這之前,還沒聽說梓墟鎮上,有誰比甄老爺更有佛緣,何況佛光又是甄老爺最早發現的,何況這種佛光即使甄老爺向鎮上的人講了出來,一些好奇的鄉鄰,夜裏也向西山穀那邊偷偷眺望過,卻誰也沒有見過佛光,可見梓墟鎮上住著的,大都是些凡胎肉眼的草民,眼下聖佛既已出世,安放在大有佛緣的甄老爺家,也是天經地義的。


    此後,到甄府禮佛的人,果然一天天多了起來。


    梓墟鎮四周的鄉民,翻山越嶺,不辭辛苦趕幾十裏山路,到鎮上來,就是為了一睹聖佛的尊容。


    禮佛的人太多,世德不得不在院中擺放一口大黑鍋,用來給禮佛的人燒紙,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像樣的香爐,供禮佛的香客們焚香,世德隻好向鄰居借來三隻菜壇子,裏麵裝滿沙土,並列擺放在院子中央,供香客們焚香。


    幸好功德箱是事先預備好的,非常恰當地放擺放在佛龕前麵,以便每個來拜佛的人香客,不必費太大的勁兒,就能將錢幣及時投進箱裏。


    禮佛聖地,講究的是雅肅,在這種地方設宴品茶,和一群二流子們飲酒作樂,顯然是不合適的。而禮佛的神事,又不便讓二流子們上手,漸漸的,一段時間過後,鎮上的二流子們自覺沒趣,也不大到甄府上來了。閑著沒事,二流子們以見證人的身份,四處向人閑話聖佛出世的過程,無意當中,又給禮佛的事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世德和小柳紅現在忙得厲害,每天從早到晚,要不間斷地應酬遠道來的鄉民到他家禮佛的神事,晚上夜深人靜,又要恰到好處地支開仆人,打開功德箱,清點裏麵的善款。


    鄉下人家,本來就沒有多少錢,平日花錢又格外小氣,好奇歸好奇,真要讓他們從兜裏往外掏錢,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投進功德箱裏的,無非是些小錢兒。世德夫妻往往從功德箱裏取出一堆錢,真正清點完了,實際上也沒多少。


    這樣持續了幾天,世德夫妻從最初取錢時的興奮,漸漸的變得平淡,後來幹脆感到是一種負擔了。更可怕的是,鄉民們興奮勁兒過後,前來禮佛的人,也一天少似一天。


    “看來,這一單做砸了。”一天夜裏,夫妻二人清點完功德箱裏的零錢,世德灰心地嘟囔道。


    “別這麽盡說晦氣的話。”小柳紅攥著一把零錢,激勵世德說,“興許是咱們的思路出了問題。”


    “不會吧。”世德辯解道,“你看這些天,外麵的風聲有多大呀?四周幾十裏的山民,都趕來看熱鬧呢。”


    這一句話點醒了小柳紅,讓她徹悟了個中因緣。“可不是嗎,”小柳紅說道,“問題就出在這看熱鬧上。這鄉下人,就愛看熱鬧,他們把這事兒當成熱鬧來看,哪裏會上心呢?當初咱們設的這局,是要幹什麽來著?”


    世德見問,翻了幾下眼珠子,說道,“咱是要唬他們一下,讓他們拿錢來保平安的。”


    “這不就結了嗎?”小柳紅說,“可事到如今,反倒變成了一場熱鬧,怎麽能讓他們出血呢?”


    “你是說,咱得把思路改一改?”


    “必須得改!”小柳紅說,“得想個法子,嚇著他們,他們才肯乖乖聽話。”


    這一 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又合計了半夜,直等想得周全,才分頭睡下。


    一早醒來,世德把接待香客的事交給了小柳紅,獨自一人出門,到了街上,找到往日常到家裏吃酒的二流子們。


    一群二流子,自打聖佛出世,就斷了甄府的酒席,這陣子已是幹熬得舌焦牙癢,見了世仁,就像見了親祖宗,急忙圍攏過來,甄老爺長甄老爺短地叫著。世德看透他們的心思,寒暄了幾句,就說要帶他們到酒店坐坐。


    一群二流子聽了這話,真個像烏鴉見了腐肉,哪裏肯說半句推辭的話?千恩萬謝,說盡好話,跟著進了酒店。


    點過菜後,要來一壇好酒,一圈人圍坐著,狼吞虎咽地吃喝起來。正吃到興頭,世德放下杯子,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甄老爺有什麽心事嗎?怎麽放下杯子?”一個二流子看出世德心裏不快,輕聲問道。


    其他二流子聽了,也跟著問起。


    等一群人嚷嚷過了,世德才歎了聲氣,說出心事來。


    “出大事了!”世德放低聲音,神神道道告訴二流子們。


    “什麽大事?”一群二流子也跟著放下酒杯,神色慌張地問道。


    看看火候已到,世德也不再隱瞞,把昨天夜裏佛祖托夢給他的事,向二流子們講了一遍。


    “兩年之內?”一群人聽過,二流子們個個心驚肉跳,喘 不過氣兒。一個膽大的二流子,很快鎮靜下來,伸出兩個手指問道。


    “兩年之內。”世德肯定地點頭說道。


    “甄老爺敢肯定,這是佛祖親口對你說的?”另一個二流子問道。


    “咳,這還會有假?”世德有些不耐煩,沒好氣地說道,“雙耳垂肩,慈眉善目的,跟大雄寶殿裏供奉的佛祖像一模一樣,金光四射的,那不是佛祖,又會是誰?”


    “他說,那洪水,就從咱梓墟溪上方的山穀裏來?”又一個二流子問道。


    “就從這上方來。”世德用手向四周劃拉了一下,把剛剛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整個這梓墟溪兩岸,到時候將成一片澤國,無人能逃掉。”


    “可這佛祖了也忒不講道理,當初這聖佛在西山穀裏顯出佛光,讓甄老爺您看見了,給他從地下挖掘出來,又供奉在甄老爺家裏,一天到晚香火侍候著,不挺好的嗎?佛祖幹嘛還要懲罰咱們呢?”一個二流子出言不遜。


    “不可對佛祖無禮。”世德及時製止住了那二流子,自言自語道,“這些天,我也在琢磨這事兒,想必是佛祖早已預見到這場災難,事先讓那聖佛在溪穀發光,來警示咱們,不想咱把聖佛請出,卻沒能誠心恭奉。你們想啊,那是聖佛,哪能隨隨便便供在家裏?得有一座廟堂供著才行,咱沒給聖佛建廟堂,佛祖這才動了怒,托夢給我。”


    “那該怎麽辦才好?”一群人慌亂起來。


    “照佛祖夜裏對我講的意思,非要在聖佛出世的地方建一座寺院,將聖佛供奉在那裏,才能鎮住這一場洪水,解救這一帶的鄉親們。”世德說道。


    “那得多少錢呢?”有人問道。


    “昨晚佛祖托夢,醒來後我合計了一下,沒有個三五萬,恐怕辦不下來。”世德嘟囔道。


    “這麽多錢?到哪裏去弄呀?”一群二流子聽說建寺院得三五萬塊大洋,止不住嚷嚷起來,哀歎這佛祖太狠心了。


    沉靜了一會兒,世德才開口說道,“咱們梓墟溪沿岸,總共有一千多戶人家,每戶人家,至少要出幾十塊大洋才成。


    “想到鄉親們手裏也沒多少錢,我和內人昨天晚上已經合計了,等秋收過了,我把家裏的田產給賣了,興許能湊個幾千塊,畢竟我也算是這裏的大戶了,剩餘的,還要有勞諸位,到沿岸各家去幕捐。人命關天呀,咱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見災難到來,見死不救吧?”


    聽世德吩咐了,一群二流子心裏也有了譜,紛紛表白要出工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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