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難盡啊。”世德無奈地搖搖頭,歎氣道,“其實你不了解,我和世仁,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世仁的生母,是哈爾濱人,當年隨丈夫到金寧府謀生。


    “家父那時已在江湖上賺得一些錢,迴家後,為了老宅,和一個開藥店的掌櫃鬧起糾紛,結果把那掌櫃的元氣傷了。那掌櫃的不甘心,雇了從哈爾濱到金寧府謀生的一對青年夫妻去算計家父。


    “他們哪裏知道?家父原本是江湖中人,那年輕的妻子,很快讓家父給降伏了,接著家父又用手段,做掉了她的丈夫,此後,家父就收了那女人做了偏房。


    “家母生性剛烈,哪裏容得丈夫納妾?尋到了家父金屋藏嬌處,一頓亂棍,將父親打迴家中,那女人在金寧府無法容身,逃迴哈爾濱,不久就生下世仁。


    “世仁的姥姥家,原本是戶本分人家,女兒無夫生子,讓全家人抬不起頭,世仁母親在他剛懂事時,便悒鬱而死,世仁就寄養在舅父家裏。


    “他舅母也不是個剩油的燈,容不下他,十二歲那年,世仁就離開舅舅家,混跡街頭,與氓流為伍,不久又到了金寧府,找到我們家裏。家母的脾氣,哪裏能容得下他?呆了幾年,終於呆不下去,離家出走了。


    “為了找他,家父也踏上了尋子之路,找了幾年,才尋到他的蹤跡。上次家父到上海來,就是為尋他而來的。


    “世仁自幼喪母,飽嚐人世辛酸,使得他對誰也不信任,對誰也產生不了感情,他沒愛過任何人。徐幹娘找他打發小柳青的事,他事先根本就沒告訴我,是成了局之後,才告訴我的。”


    “他們把小柳青賣到哪裏去了?”小柳紅問道。


    “武漢,一家叫慶和堂的妓 院。”世德說道。


    “這老 刁婆子,阿拉找她說道說道去。”小柳紅杏目豎立,義憤填膺,怒瞪著眼睛衝世德吼道,“阿拉姐妹指著身子當地種,給她賺來偌大一個家業,到如今,她卸磨殺驢,說賣就給賣啦?”說罷,轉身要走。


    幸虧世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柳紅的胳膊。


    小柳紅平時嬌養慣了,哪裏掙脫得開世德鐵鉗一樣的大手?


    “我真後悔跟你講了實話,”世德冷冷說道,“就你這樣迴去,還不等於飛蛾撲火?徐幹娘的手段,你又不是沒領教過,她混跡江湖這麽多年,要搬弄你,還不易如反掌?你要這樣迴去鬧,說不準以後,我真的就再也看不見你了。”


    這句恐嚇,發生了效力,小柳紅冷靜下來,不再掙持,反問道,“儂說阿拉該怎麽辦?”


    “聽我把話說完,你自然就該知道怎麽辦了。”世德說道,“其實,你和小柳青跟徐幹娘慪氣,都是因為沒把事兒想明白,你剛才說,徐幹娘卸磨殺驢,還覺得挺生氣,其實你冷靜想想,徐幹娘當初花錢把你們買來,可不就是把你們當牲口養了嗎?你難道沒聽說,你們南方人,把徐幹娘幹的這種行當叫什麽?就叫養瘦馬。


    “她花錢買你們來,把你們養成大姑娘,就是為了給她賺錢的,在她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在我們北方,有一種地方,叫鍋房,實際上就是屠宰場,隻是人們虛偽,不願叫得太露骨,才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


    “那裏是專門屠宰牛馬的。農戶家裏的牲口老了,幹不了活了,就賣給了鍋房,鍋房把它殺了,再賣肉換錢。


    “你可聽說過,有哪個農夫,因為一頭牲口對他家裏的貢獻大,臨老了,不忍心把它賣掉,反倒養在家裏,給它養老送終?在我們那裏,把不能種地的牲口賣到鍋房裏,也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隻是人有了思想,懂得公平、情義,才對這種做法有了想法,可在徐幹娘那裏,她卻把這種事看作是再正常不過的。”


    “照儂這麽說,阿拉就該呆在這裏替她賺錢,直到有一天賺不來錢了,再讓她給賣掉?那儂還找阿拉幹啥?”小柳紅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想錯了。”世德說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人和牲口是不一樣的,懂得公平和情義,而徐幹娘卻把你們當牲口來養,這就和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樣了,現在你要去跟她說理,又怎麽能說得通呢?現在,咱們對付徐幹娘最好的辦法,就是一走了之。”


    “走,走!誰都知道走了最好,可你得給我個走的辦法呀?”小柳紅急著說道。


    “你先迴去,打起精神,裝著什麽也不知道,這樣一來,徐幹娘才會對你放下戒心,過兩天,我讓世仁去找徐幹娘,就說剛攬下了一單大生意,正需要你來做局……”


    “世仁他不會出賣我們?”小柳紅擔心地問道。


    “我當然不能把實話告訴他,隻說我想約你出來耍耍,這個忙,他會幫的。你出來了,就到我在外麵租的房子裏,尋機把貨運到那裏,等把貨運完了,咱們就遠走高飛。”


    二人把事情商定,看看時候不早了,擔心會給徐幹娘打牌迴來時撞見,小柳紅記住世德的叮囑,早早地迴到家中。


    ……


    “哥是不是對小柳紅動了真情?”聽完世德的求情,世仁嬉笑著看了世德一會兒,不陰不陽地問道,隨後又對世德說道,“哥別忘了,咱可是官宦世家的子弟,眼下家道也殷實,即使不找個門當戶人家的姑娘,也得找個本本分分人家的,像徐幹娘這種人家的姑娘,逢場作戲,隨便玩玩,也就罷了,你要是動了真情,將來怎麽向咱爹交待?”


    “你不可胡說,”世德嗔怪道,“哥隻是呆得悶了,覺得和那姑娘挺投合,想找她出來樂合樂合罷了。”


    “這就對了,哥要是這麽想,這件事,就好辦了,明天我就把她給你弄出來。”


    當晚,世仁到了徐幹娘家裏。


    徐幹娘坐在堂屋,不合身份地和世仁弄著飛眼,聽完世仁說明來意,陰陽怪調地拉著長音說道,“儂該不是來為儂家哥哥拉皮條吧?老娘可把話撂這兒啦,阿拉花錢養姑娘,可不是為了當丈母娘的,誰要是壞了老娘的生意,老娘和他勢不兩立!”


    “瞧您老那點小心思,”世仁裝出一副怪臉,不屑地拿話刺 激徐幹娘,“虧您老能講出這種話來,您把我家哥哥看成什麽人啦?咱們兄弟可是地道的官宦世家子弟,怎麽會娶你家姑娘?”


    “放儂娘的臭屁,阿拉家的姑娘怎地啦?”徐幹娘登時拉下三角眼,氣哼哼說道,“自古官娼一家親,錢在儂手裏是銀子,在阿拉手裏就變成鐵了不成?官宦世家子弟又怎麽樣,還不是勾 引阿拉女兒多時啦?”


    “那隻是逢場作戲罷了,誰會當真呢?”世仁涎著臉皮說道。


    “儂個小鬼頭,糊弄不了老娘,那王金寶就不是官宦子弟了?還舍不下蘇三呢,老娘隻是看在儂的麵子上,把姑娘交給儂,賺多賺少不提,隻要到時把姑娘還迴來就成,一旦有個閃失,老娘饒不過儂。”


    事情很快就商議妥當,第二天一早,世仁一身馬車夫打扮,駕了輛四輪馬車,來到徐幹娘家接小柳紅。徐幹娘放心不下,特地派小星星扮作丫鬟,隨小柳紅一道前去。


    小柳紅也打扮靚麗,出門登車而去。因為是哥哥相好的,世仁在車上,也不敢放肆,一本正經地把做局的打算,細細地給小柳紅說了一遍。


    馬車一直來到光明影院,停在一個不惹眼的地方,世仁收起韁繩,專注地往影院門口了望,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一個身穿錦袍的男人走上影院門口的台階,世仁向小柳紅遞了個眼色,輕聲對她說,“喏,就是他。”


    小柳紅側目看時,那男人已走上台階,便會意地下了車,帶上小星星,跟在那人身後,進了影院,在那男人旁邊,選了個空位坐下。


    那男人姓餘,是楊樹浦一家顏料行的老板。平日生意興隆,每年都有數萬進項,隻是管不住自己獵色的毛病,結果就把每年的盈利的大部分,都消耗在女人身上。他平日很少逛妓館,獵色的主要場合,都是在影院裏做的。


    世仁他們是來看電影時,相中他的,幾經探訪,摸透了他的底細,才決定下手,正好世德這時求他把小柳紅弄出來,這才把這一單交給小柳紅去做。


    電影還沒開場,影院穹頂上的吊燈還亮著,餘老板眨著一雙色眼,在影院裏左顧右盼,尋找獵物。


    忽見一少 婦打扮的人,腰肢扭動著,走到他身邊,揀了個空座兒坐下。婦人帶著一個小丫頭,侍立在少 婦身邊,卻並不坐下,餘老板就此判定,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 婦,要麽是富室的嬌妾,在家裏待得寂 寞,跑到電影院裏來尋開心。


    這樣一想,餘老板的心髒開始痙攣,扭著屁股要上前搭話。看那婦人神情端莊高貴,便不敢輕狂造次。


    恰巧這時,少 婦袖中的一方手帕墜 落地上,餘老板見了,仿佛看見了皇帝的聖旨,趕快起身離座,躬著身子,從地上拾起,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歸還給少 婦。那少 婦也不介意,落落大方地道了謝,接過手帕,納入袖中,雙眼微眯,向餘老板嫣然一笑。


    隻這一笑,便在餘老板心裏掀起風濤浪湧,這場電影沒看好,餘老板的眼睛幾乎沒離開過少 婦的臉。電影散了場,少 婦起身,帶上丫鬟走出影院。


    餘老板也隨著起身,丟了魂似的跟在 少 婦身後,目送少 婦登上馬車。但見車夫跳上馬車,正要打馬離去,不料韁繩脫了扣。看見餘老板站在車旁,車夫喊了一聲,“勞駕先生,幫我接一下韁繩。”說著,把韁繩的一端,遞給餘老板。


    餘老板巴不得有機會上前獻殷勤,聽車夫喊他,趕緊靠了過來,接住韁繩。


    車夫跳下車去,走向馬頭,取過韁繩,重新係好,道了聲謝,就要上車。


    餘老板趁機問道,“這麽好的馬車,誰家的?”


    “裕興路三十一號汪公館的。”車夫說完,跳上車,打馬離去。


    過了一日,餘老板到底打熬不過,按馬車夫告訴他的地址,尋了過去。果然,在裕興路上,找到了汪公館的門牌。隻是此時院門緊閉,無法入內。


    餘老板頗覺失望,繞著汪公館循環踱步。


    大約踱了三圈之後,猛一抬頭,忽見二樓窗口斜倚一人,恰好是昨天在電影院遇見的少 婦,此時正依窗而立,目光裏略帶哀怨,向他拋來一瞥秋波。


    這一瞥秋波,像一道神光,弄得餘老板骨頭都酥軟了,心中得意,放肆地拿眼盯著少 婦。


    二人相望良久,少 婦吩咐昨天隨身的丫頭下樓開門,將餘老板請上樓來。


    來到客廳,少 婦已將茶水倒好,和餘老板寒暄幾句,便坐下品茗閑談。


    閑談中,餘老板得知,這汪公館,原是前清內務府三品侍郎汪大人的小公館,類似的小公館,汪大人在 上海還有五處,而此間因為女主人不善奉迎,汪大人很少光顧。


    餘老板得知內情,便乘虛而入,很快成了這裏的常客,卻一直沒機會上手。


    往來數日,餘老板見這裏的女主人女友甚多眾,來的全都穿戴得珠光寶氣,雍容華貴,便對女主人的身份不再疑心。女主人的閨友們,對餘老板也不迴避,一道打麻將,鬥牌九,已是家常便飯,平日所談,也都是上流社會的閑事。


    一日,餘老板外出收帳迴來,時間還早,便順路到汪公館歇歇腳。到了樓上,見有一圈女賓正在搓麻將,女主人見餘老板進來,起身問道,“儂打哪兒來?”


    “從福臨路那邊過來,把一筆款子收迴。”餘老板說道。


    “有錢來?”女主人嬉笑著問道,一把將餘老板的皮包奪過,也不客氣,隨手打開,果然,一大卷鈔票裝在裏麵。驚叫一聲,“哇,真的有錢來!”說完,又將皮包拉死,弄嬌道,“阿拉今天手氣不好,儂上去換換手嘛,幫阿拉把彩頭賺迴來哦。”


    餘老板平素並不好打牌,當著美人的麵,又不好駁她的麵子,隻得硬著頭皮,坐了上去,女主人則懷抱著皮包,偎坐在他身後,幫餘老板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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